剑灵的心思最是单纯,他没有想太深。
在他看来,顾沉戈碰晏离舟,摸晏离舟,无意间用嘴唇擦碰晏离舟都只是单纯在欺负晏离舟。
他要好好保护阿离,就算是阿离信赖的徒弟也不能染指阿离半分。
这么想着,他像赶苍蝇一样挥挥小手,奶声奶气道:“你快出去,别打扰阿离睡觉。”
饶是知道千山月没有恶意,他只是单纯的护主,顾沉戈还是因为他嫌弃的话语与动作,激发了内心潜藏的阴暗。
顾沉戈眸色渐沉,那双干净清澈的眼眸能将所有颜色都囊括,稍有点异样都能将情绪扩大至百倍。因此,他轻而易举就能将自己的情绪带给所有人,别人会跟着他的笑容而微笑,跟着他的悲伤而哭泣,也会被他阴狠的视线所震慑。
千山月猝不及防被顾沉戈的眼神吓到,他颤抖着小身体,抱着晏离舟的脑袋不敢吱声,他本质还是个吃软怕硬的主,害怕间恰好忽略了顾沉戈身上熟悉的气息。
若他凝神细思,会发现,他曾在无漾的身上见过一模一样的眼神。
顾沉戈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曾经的顾沉戈被烙上魔物的名字,人人得而诛之,他们恨不得将他驱逐干净。
他是活在阴暗巢穴下的虫子,他不甘一辈子躺在深不见底又肮脏的淤泥里。他渴望烈阳,只要让他抓住一丝机会,无论要付出多少代价,他都能从无尽的深渊中一步步爬出来。
凭祁白茶与无漾的顽强就能印证,就算他们是不同的个体,烙印在灵魂中,骨子里的不服输却是一模一样的。
顾沉戈还不知道无漾拼死也要让自己灰飞烟灭的原因是什么,他召不回无漾那缕魂魄,但他能肯定,作为自己分/身的无漾不可能就这样心甘情愿地结束生命。
无漾没有彻底消亡,他还给自己留了后手。
无论如何,他都会找回那缕不知道飘散到哪里的魂魄,只有三魂归位,他的力量才会全数回归。
在无漾体内待了足足一年的祁白茶的魂魄复刻了无漾的记忆,他才得以窥见无漾与晏离舟的点点滴滴。
无漾说的没错,他有时候也会嫉妒千山月,能随时待在晏离舟的体内,与晏离舟同榻而眠,知晓晏离舟的所有心事。
最重要的是,能被晏离舟全身心的依赖。
顾沉戈压下心头躁意,对这把不会看人眼色的蠢剑越发嫉恨。
不过是一堆废铁罢了,哄骗小孩还不容易吗?
思及此,顾沉戈收敛心中的憋闷,冲千山月露出一抹单纯无害的微笑。
“我怎么敢欺负师尊呢?”
千山月不信,仰起小脸,小声质问道:“那你刚才在做什么,我、我看到你拿嘴唇碰阿离的鼻子了。”
顾沉戈:“我在稳定师尊的神识,这是魔族的定心咒,你不懂吗?”
这句话放在常人耳朵里不觉得有什么,落在心智偏稚童的千山月耳里,无异于挑衅。
千山月忘记方才的害怕,挺起小胸脯,一脸‘你在开玩笑吗?这世间怎会有我不知晓的东西’的表情。
他打肿脸充胖子,不懂装懂,板着脸点头道:“嗯,我思虑过度,脑子不甚清醒,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确实是有这么一个咒术。”
“还是你懂得比较多,我翻了许多古籍才找到这一个方法,你光是听到名字就知道了。”顾沉戈话里带着自嘲,顺带将千山月给夸了一遍。
魔物都喜欢拿捏人的软肋,朝着最容易攻克的方向下手,能省点力气,顾沉戈不会吝啬自己的夸奖,说几句话降低这把蠢剑的戒备心而已,他并不觉得丢脸。
果不其然,千山月立马被取悦,他抬高下巴,得意的表情溢于言表,他还觉得不够,又补充一句,“不就是定心咒嘛,我当然知道!”
顾沉戈但笑不语,定心咒确实可以攻克梦魇。
只不过,定心咒用不着肢体相触,他是在诓骗面前的蠢剑。
他这几天一直在主峰的藏书阁中寻找能安抚晏离舟的方法,直到清晨他才找到,他连续几夜没有睡觉,他来不及休息,马不停蹄就赶了回来,一是担心晏离舟的身体,二是,他想晏离舟了。
顾沉戈无视千山月心虚的小眼神,伸手掰开晏离舟脑袋上的小手。
千山月防备心减轻,手被推开也没放回去,只拿一双红色的圆眼瞪着他,问道:“你干嘛?”
顾沉戈答非所问,反问道:“师尊又做噩梦了是吗?”
千山月立马就被他带进话中,点头道:“阿离这两日梦魇更加严重了,昨夜他流了好多汗……我怎么都入不了他的梦。”
意思是,他也无能为力。
“你要是能早点想起定心咒的话,师尊也不用受那么长时间的苦了。”顾沉戈状似无意的一句话,话里不带嘲讽,却说的千山月满脸羞红。
千山月哼了一声,小声咕哝道:“我、我这不也是当局者迷吗,我心急就想不出来办法……哼,我不跟你说话了。”
说多错多,他才不会暴露自己根本不知道‘定心咒’是什么的秘密。
顾沉戈顺势给了他一个台阶下,笑道:“丛霖师兄回来了,我来时他跟我说,他给你带了一些好东西,让你有时间就去找他。”
晏离舟从魇山回来后,一直是闭门不出的状态,他偶尔会去山下走走,这寥寥几次根本不能缓解一匹脱缰野马想要奔腾万里的心。
千山月就是那匹野马,他得到晏离舟的允许后,便经常自个溜出去找其他峰的弟子们玩耍,短短一年半,他便与各峰的弟子们打成了一片。
千山月最爱缠着丛霖,最主要的原因是,丛霖会听他吹牛,每次下山都会给他买好吃的买好玩的。
千山月按捺住蠢蠢欲动的心,犹豫道:“可是阿离……”
“有我在,你还怕师尊没人照顾吗?”顾沉戈淡淡道。
千山月双眼放亮,小心翼翼跳下床,他个子太小,只能用肉感十足的小屁股撞撞顾沉戈的膝盖,夸奖道:“那阿离就麻烦你照顾了,冲阿离那么喜欢你的份上,我知道你绝对是个靠谱的,阿离交到你手上我一万个放心。”
顾沉戈露出一抹温婉无害的笑容,“你放心吧。”
得到他这一句话,千山月更加放心了,他完全忘记方才是怎么排斥人家的,交代完后就迈着小碎步屁颠屁颠出了门,那速度,生怕落下一步,他心心念念的栀子糖就被人夺了去。
顾沉戈双眸始终落在床上熟睡的晏离舟身上,等千山月的脚步声远去后,他才伸出手,细致地描摹晏离舟的眉眼。
他的手甫一碰上晏离舟额间的红痕,就被一只冰凉的掌心握住,紧闭的眼帘在他眼前缓缓掀开,如初春时节竞相绽放的粉嫩桃瓣,露出形状优美的轮廓。
“沉戈……”清澈如水的眼眸被迷茫笼罩,晏离舟只见到一个模糊的轮廓,下意识便脱口而出了这一名字,同时出口的还有一声轻不可闻的喘息。
晏离舟与顾沉戈朝夕相处那么久,单凭走路的声音,淡淡的青竹香,他就知道眼前的人是谁。
顾沉戈没有对待千山月时的不耐,亦没有被抓包的心虚感。
他手腕轻动,没有剧烈挣扎,而是顺势下滑,将自己的手指投进晏离舟的掌心中。
他是自愿被牢笼困住的野兽,他渴望晏离舟能紧紧束缚住他。
晏离舟眨了眨眼,顾沉戈的手很暖和,他喜欢这种温度,能化解他身上的寒冷。
他如顾沉戈希望的,握紧了顾沉戈的手,他闭上眼睛,长长叹息一声。
“好暖和,好舒服……”
顾沉戈勾唇浅笑,他将笑声吞没,免得被晏离舟发现。
晏离舟睡醒时总要再迷糊上半刻钟的时间,这个时候,不管他做什么,晏离舟都会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师尊做了什么噩梦?”顾沉戈俯身,缓慢靠近晏离舟,他用另一只胳膊撑在晏离舟的身侧,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的师尊。
“蛇,我掉进了一个黑黢黢的洞窟中,有好多蛇缠上我的身体……”这个时候的晏离舟是最诚实的,他顺着那道声音坦白。
晏离舟仿佛被唤醒了什么可怕的记忆,他眼睛还未睁开,眼尾倒是先沁出几滴眼泪来,语无伦次道:“我、我拼命逃跑,拿剑砍它们,但它们不放过我,我砍了它们的七寸,它们还是不肯放过我……”
顾沉戈擦去晏离舟眼角的眼泪,轻声安抚道:“师尊这么厉害,只一些小小的爬虫,根本伤不到你,它们都死了,它们不会再危害到你了。”
有些人天生就是恃宠而骄的主,晏离舟恰好就是这样的人,受伤的时候没人安慰,他可以坚强地舔舐自己的伤口,告诉自己不要害怕。一旦有人心疼他,他便会顺杆往上爬,将满腹的心酸委屈一并袒/露。
晏离舟像是在外面受了欺负,回头哭唧唧地找家长诉说委屈的小孩,抽抽鼻子道:“我、我不想碰它们的,它们好脏,它们一直缠着我,它们不停缠着我,每次我睡觉就过来折磨我,怎么有那么可怕的东西啊,头断了,身体也被砍成数段了还在挣扎……”
顾沉戈听出来了,晏离舟这是回忆起了很早之前发生过的事情。
顾沉戈也知道,祁白茶曾不止一次驱使蛇群去吓唬晏离舟,晏离舟也不止一次,在深夜里抱着千山月哭泣,晏离舟是将他当成千山月了。
“别怕,蛇群不会靠近你了,它们不会再伤害你了。”顾沉戈握紧晏离舟的手。
晏离舟似乎觉得那温度不够灼热,他在睡梦中翻身坐起,顾沉戈没有防备,被晏离舟反客为主压在了身下。晏离舟吸着鼻子,拼命将身体嵌入那滚烫的热源当中。
顾沉戈双眸幽深,被晏离舟无意的动作搅得心神骤乱,他呼吸沉重,手指插入晏离舟的发间,按着晏离舟的后脑,让他更加用力地贴紧自己的胸膛。
对,就该是这样的,他喜欢晏离舟毫无保留地依附于他,在彷徨无助的时候本能就选择他。
“我好怕,你帮我杀了它们吧,不对,你不能离开我,你走了就没人保护我了……你别走,你抱抱我……”晏离舟嘴里发出呓语,逼得顾沉戈差点失去理智。
虽然他可以趁人之危,但他不想晏离舟继续难受下去。
顾沉戈身体下移,单手捧住晏离舟的脸,他仰头在晏离舟皱起的眉心处落下轻吻,他嘴里呢喃着什么咒语,一缕黑气从他口中吐出,慢慢钻入晏离舟额间的红痕上。
做完后,顾沉戈没有松开晏离舟,他的目光落在晏离舟柔软的红唇上,他心念一动,按着晏离舟的脑袋,让晏离舟主动靠近自己。
饶是无漾,也未曾得到过晏离舟的主动亲吻,若是那双薄唇能主动贴过来,该是何等销魂蚀骨的滋味。
两人的唇只有半指的距离就戛然而止,晏离舟体内的躁动被安抚,他舒展眉心,睁开双眼……
恍然间见到一张放大的脸,晏离舟吓了一跳,他弹跳坐起,脑中的记忆由模糊到清晰,晏离舟双脸渐渐涨红。
草,他都干了些什么?他都说了些什么啊!
他借着失忆的由头,没有刻意维持原主的人设,这不是他第一次在顾沉戈面前暴露自己的本性,可不管多少次,等他清醒过来,他还是会觉得羞耻。
他不敢想,顾沉戈看到他哭成那个样子会是什么想法?
晏离舟抬手捂住自己的脸,恨不得现在就钻个洞跳进去,再也不出来了。
身边传来顾沉戈略带尴尬的声音,打碎了晏离舟所有的幻想。
顾沉戈眸中带笑,他嫌晏离舟不够羞臊,故意提醒。
“师尊,你抓着的是我的手。”
第74章
“师尊,你抓着的是我的手。”
经顾沉戈一提醒,晏离舟立刻察觉到自己脸上的手感不对,这双手没有厚厚的茧子与伤疤,比他的手更加柔软,还带着一股雨后翠竹的淡淡清香。
意识到这是谁的手后,晏离舟像是被烫到般甩手松开那只大掌,他像只炸毛的猫咪,红着脸佯装镇定,问道:“你怎么在我床上?”
这是打算恶人先告状了。
顾沉戈隐下笑意,晏离舟近些年来脾气见长,在无尘宗里谁都要让着他,惯着他,他渐渐也适应了这种被人宠着的生活,从一开始流落到此见什么都胆颤心惊的小猫咪长成了会亮出自己獠牙恐吓别人的老虎,可惜,却是一只纸老虎。
顾沉戈依依不舍从晏离舟床上离开,他跪在晏离舟脚边,眼眸微垂,诚恳道歉。
“是弟子错了,弟子听到师尊一直喊着弟子的名字,弟子以为师尊有话要与我说,不料师尊突然抓住弟子的手……我、我不敢违逆师尊,也不敢推开师尊……师尊,弟子知错了。”
这一声声‘师尊’喊得格外亲切,明里暗里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晏离舟的头上。
谁叫你一直叫着我的名字,我才不得不靠近你,是你拉着我将我翻身压在床上的,怎么算都不是我的错。
顾沉戈讲话坦诚,丝毫没有正在说谎的心虚。
晏离舟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几个梦,他知道顾沉戈是个诚实的好孩子,光看那双清澈如明镜的眼睛,晏离舟也不会觉得顾沉戈是在瞎编,他立刻就信了对方的谎话。
顾沉戈也不是小孩子了,两人站在一起,晏离舟才到顾沉戈的胸膛,他有时候还不得不仰头去看对方。
不过短短两年,顾沉戈就从瘦弱可怜的小孩长成了如今高壮挺拔的少年,晏离舟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摸摸他的脑袋。
这真是造孽啊。
他们是师徒,顾沉戈成天‘师尊师尊’的喊他,他良心被狗吃了,竟然对他的乖乖徒弟做出这种事情。
要是把单纯的小白菜给教坏了可咋办?
晏离舟轻咳两声,为了不让两人都尴尬,他决定将这件事轻描淡写地掩盖过去。
“……是我睡糊涂了,你别放在心上,你快起来吧,地上凉,别把膝盖给跪疼了。”
顾沉戈笑笑,冲晏离舟伸出手,晏离舟不解,只听他撒娇道:“师尊刚才太用力,弟子的背到现在都还有点疼,师尊扶一下我,好不好?”
晏离舟:“……”你这是背疼,又不是膝盖疼,你跟我说你站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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