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孩子们也没有什么事儿,大伙儿又难得一起来到了山上,时值初夏,山里树木多,正是蝉虫多起来的时候,看看手里的灯笼,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是谁先提议的,总之,最后竟一同寻找起知了猴来。
知了猴就是没有蜕壳的蝉,原本生活在树下的土壤里的,快要成熟的时候就从土里爬出来,沿着树干继续往上爬,直到褪去一层壳变成一只湿漉漉的知了,风一吹,翅膀硬了,也就可以飞到别的树上开始叫唤了。
杜楠才知道这看似土疙瘩一样的知了猴竟是可以吃的,为了寻这一小口吃的,村里的老太太老大爷都出马了,坚信自己寻找知了猴的经验最丰富,非要年轻人跟着自己来;大婶大叔也不遑多让,她们觉得自个儿眼神好啊,后浪推前浪;大点的娃娃跟着大人学会了怎么找知了猴,早已耐不住性子自己去寻了,唯独杜楠这批小娃娃,任凭大人们谁说都听得惊讶的张着小嘴巴,手里拿着大碗,跟在大人屁股后头等着接知了猴。
原本的找人行动临时切换成了寻知了猴行动,寻够了知了猴大伙儿也没走,距离山上最近的人家回家拎了足够的油,还有人拿了果子,大伙儿就着溪水将知了猴洗干净,便将它们一个个下了油锅,端出来一盘一盘的,大伙儿围成圈凑在一起,你一个我一个,吃的满口香喷喷。
期间还有件好笑事,不知道是不是夜里煎油的味道太香,又或者是某鹤吃的太撑想要出门溜达溜达,自己出门溜达还要带着鸡小妹,总之,村里人正在山脚下吃油炸知了猴,吃着吃着,有人眼瞅着一只鸡从旁边走过来了。
然后,又是一只……
“莫不是野鸡?大伙儿瞅着啊!快来抓野鸡咯!”饭碗还没放下,就有人准备站起来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有八卦的地方就有杜楠。被他爸抱在怀里喂知了猴,杜楠一双小眼睛当时就往传说中野鸡的方向望过去了,然后,他也立刻认出了那是自己家的鸡。
眼瞅着就要有人抓他家的鸡,那一刻,也不知怎么搞的,杜楠立刻扒着他爸的胳膊探出身去了,然后喊出了他这辈子第一个说清楚的词儿:“鸡!鸡!鸡——”生怕别人听不明白,他一着急,愣是又蹦出了三个字儿出来。
“我家的!鸡!”
那一嗓儿哦,据村里人后来回忆,真是好大一嗓门!
震耳欲聋的小奶音一出口,所有人不约而同看了老杜家的方向一眼,又往原本发现鸡的地方瞅过去,这回,她们看到了鸡后头的大黑鹤。
行吧,这下谁都知道这不是野鸡,而是杜楠家的家鸡了。
其实家鸡野鸡大伙儿仔细多看一会儿还是分得清的,这不是一开始发现鸡的人没见识吗?灯笼一照,她看走眼了……
总之,后来大家都忘了这天上山来是为了找几个晚归的娃娃了,取而代之的记忆是那天晚上好吃的知了猴,杜楠家遛鸡的鹤,还有第一次开口说话的杜楠。
包括杜楠自己。
***
知道对方是男的这件事之后,杜楠就越看对方越觉得对方是男的了。
他的表现其实挺明显的。
村里的女娃娃们的童年就是玩,然后在玩的过程中和大人学种地,学习如何修理农具,有家学传承的或许还可以学习如何制造农具,偶尔也有和他奶一样有志气(?)的,将娃娃送进镇学,这就顶了天儿了;而村里的男娃娃们就更简单了,他们也玩,不过和女孩不同,他们的游戏更多是在草席子上,小的时候是由杏郎们带着学习基础技能,稍微大一点,杏郎会带着他们学习编织,杏郎们都是编织高手,有杏郎在,村里的娃娃们无论男女几乎都很擅长编织,比如杜楠他们每天都要用的草席子,村里几乎人人都会编,倒是刺绣这门技术在兔耳村算是稀罕技艺,还是在杜楠他爸嫁进来之后才逐渐发扬光大的。
村里人对男娃女娃不同的养育方式其实也预兆了她们将来会在家庭分工上到底会有什么不同,她们这边的女娃娃将来多半会肩负起养家重任,而男娃娃则要好好打理内务,虽然男娃们也有下地帮忙的,不过那多半是妻主有其他营生无力顾及家中的田地←比如他家,因为他妈一早就在镇上学术法,他爸刚嫁进来的时候是要下地做活的,可惜实在不给力,被他奶赶回家而已;要么就是家里家里妻主实在羸弱的——他们村儿是没有这种情况的,他们村儿的女性看着都挺强悍;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农忙的时候,那个时候几乎无论男女都会下地,当然,能干的人家还是轮不到男人过来帮忙。
而家庭分工的不同又塑造了兔耳村在男女性别上的审美,和镇上无论男女都很花哨不同,兔耳村的审美朴实的多,这边对女性的审美是身体健壮,胖瘦无所谓,但是一定要结实;皮肤不要太白,太白让人觉得弱气;牙齿也要白,最好开朗爱笑,村里人嘛,乡里乡亲的,谁家和谁家的关系都很近,不理人的高冷性子在这里可没市场。
↑
总之,就是阳光运动型健康女性。
对男性的审美则没有那么固定,大概是兔耳村的女人哪一型都吃得下吧,村里的男人高矮胖瘦都有,粗犷者有之,文弱者亦有之,如果愣要总结一个审美上的共通点,大概就是村里的男人都很白。甭管你是月牙白、粉嫩白还是苍白,总之白就好!
所以杜楠这种黑胖才让他奶暗自担心他将来会不会砸手里了。
当归显然是白的,因为之前一直在镇上生活,他比兔耳村最白的男子还要白几分,因为种地的缘故,最近就不知不觉黑了那么一丢丢。
杜楠就觉得当归的心情有些低落,然而他虽然察觉了对方心情不好,却不明白为何不好,直到有一天,他爸折腾着非要给他敷面膜。
他的脸仍然没有白净起来,他奶又骂他爸办事不力了,然后他爸就开始给他敷面膜美白。
不是贴黄瓜就是敷豆腐,偶尔还有珍珠粉,他爸每次都弄一大盆,不但给杜楠敷,他自己也敷,然而就是这样还有多余的,他就拉着当归也敷。
然后,每次敷完,杜楠就发现当归照镜子的时间会特别长,而皮肤状况变好的时候,他的心情就会明显好一丢丢。
杜楠:……
他这才意识到当归这些天心情低落究竟为哪般。
他果然是个男娃啊……
本土男娃。
就像每天被逼着美白的自己挺郁闷一样,每天被晒黑还什么也不能做对他来说大概也很郁闷。
想通了这一点,杜楠就不抗拒三天两头被敷面膜了,非但不抗拒,他还想办法让他妈从镇上给他买来了防、晒、油!每天早上抹防晒油的时候,他依旧像往常一样从自己脸上沾点、再往对方脸上拍一些。
别说,这防晒油真不错用,当归没有继续变黑了!皮肤有了休养生息的时间,他便逐渐又白回来了。
当归便眼瞅着重新美滋滋起来。
如果审美上的差异让杜楠第一次发觉对方“是个男的”的话,那么接下来他观察到的事便让他感慨对方“果然是个男的”了。
他、喜、欢、绣、花——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杜楠只觉得天雷滚滚,不过仔细一想,对于这儿的男人来说,喜欢绣花儿搞不好才是最正常的。
看着他每每看着他爸绣花拔不出眼的模样,没办法,杜楠只好再度出马了。
每当有人上门找他爸讨教绣技的时候,他就赖在那人身上往他爸屋里指,这样一来,那人就可以光明正大进他爸的屋子偷师了。
次数多了,向他爸讨教的大叔也看出来了,当着他爸的面道:“肚腩这娃娃真文静,看你绣花能看一下午,我看他将来必能子承父业,成为咱们村儿又一名刺绣高手!”
他说着,还捏了捏杜楠的小胖脸,然后赞道:“仔细看看这肤色也白净了好些,这下可好,又白净又文静还爱绣花儿,将来一准儿好嫁!”
又白净又文静还爱绣花儿……
好嫁……
杜楠沉默了。
看着还在认真看他爸绣花儿的那人,他觉得自己的牺牲简直忒巨大了。
第38章 时光嗖嗖而过
三天两头敷面膜、按时涂防晒、每天还多吃水果和蔬菜的情况下,他奶的账号升成镇上脂粉铺大客户的那一天,杜楠真的变成了一枚肤白莹润的小男娃。
他快三岁了。
又白净又文静还爱绣花儿——村里的大伙儿现在都是这么评价杜楠的。
老杜家八成花大价钱买了如玉坊的超贵美白丸←这是她们的背后评价。
因为爱听八卦,所以两种评论都了解了的杜楠:……
他挺无奈的。
白净什么的……不知道是不是那些面膜脂膏真起了作用,他眼瞅着就白起来了,其实不止他,他家上至他奶下至他都变白了!
自从得了他奶的许可,手上又有一大笔钱,上辈子原本就是富二代出身的他爸可舍得花钱啦,每每脂粉铺有什么新的美白产品,他一定过去光顾,一买就买一大堆不说,他还顺便去隔壁的药铺,打听来养身的方子,照着隔三差五给她们煲汤,什么时令煲汤啊,应季糖水啦,他爸如今做的可好了,非但在村里的主夫圈里越来越出名,就连镇上他妈同事那边,他爸也有好口碑←他爸经常给他妈带爱心汤罐呀!
杜楠看着就是比以前白了,可他妈那是眼瞅着肤白貌美了起来!要知道杜楠他妈平日里只能说是气质美人,所谓气质美人嘛,咳咳……那就是外貌上没有什么可以特别称赞的,他奶是个种地达人,养成来他妈也是个拼事业小能手,娘俩对外貌什么的都不太在意,可是这一点,放在娘俩身上就是不同的效果,原因无他,女不如母,杜楠他妈没他奶长得好看呗!
杜楠他奶是天生的好骨相,骨相好,一个美人跑不了,虽然他奶不爱折腾,耐不住天生丽质,哪怕因为风吹日晒又上了年纪,他奶看着仍然是皮肤黝黑的美老太太一个,可他妈就不一样了,样貌就普通了些,不能说难看,就是普通,而这普通的样貌正需要养皮,虽说俗话言美人在骨不在皮,可是没有骨相的情况下,把皮相折腾好了,也绝对能被赞一句美人了,他妈就是如此,如今在他爸的折腾下,外敷内服,内外保养都到位,她的皮肤越发莹润,晶莹剔透,加上平日里天天骑鹤也是个不小的运动量,她妈如今任谁看着都能赞一句美人了!
他爸就更不错了,他爸原本就像他奶,母子俩都是天生好样貌,他爸又有上辈子富养出来的好眼光和各种保养常识,之前看着就不错,如今自然是更不错。
至于当归——不得不说,杜家变化最大的就是他了。
个头足足拔高了有一头,虽然看着还是瘦,然而却是极健康的,就像一块海绵一样吸收着营养,前几年落下来的缺空如今在老杜家全补齐了,这娃如今看着是自内而外的滋润,整个人就像个玉人儿一般,谁都的夸一句这家孩子养得好。
总之,老杜家几乎人人都有了大改变,这天早上也是,一大早起来,老杜家就在喝煲汤了。
阿胶黄精红枣瘦肉汤,杜楠他爸昨天晚上就炖上了了,滋补的很。
杜婴婴吹着汤皮,吹到差不多可以入口的时候,她喝了一口。
头两年喝汤她还开口必骂浪费来着,如今却已喝的很熟练,只是一边喝汤一边瞥旁边刚刚从外头溜达出来的鸡,道:“人家都夸咱家的鸡一看就好吃,可是我一只也没吃过。”
闻言,刚刚走到门口的鸡们……顿时不动弹了。
它们当然听不懂人话,可是杜婴婴的眼神已经代表了一切。
最后还是后头的大黑鹤到了,翅膀一张,往里踢了踢它们,这些鸡才重新贴着墙根往鸡窝里走。
“母亲,阿鹤也就这个爱好了,您就别再念叨了……”无奈又好笑,杜雨涵在旁边劝解道。
阿鹤——他家大黑鹤的名字,本来他妈想叫它来福的,杜雨涵好说歹说,最后杜婴婴随便取了阿鹤这个名字。
一头叫阿鹤的鹤,唔,也挺不错的。
诚如杜雨涵所说,阿鹤的爱好很简单:一是吃,二则是令人捉摸不透的:养鸡。
如今他家的鸡基本都是阿鹤在养了,每天早上它会带它们出去溜达,具体溜达到哪里她们谁也不知道,只知道村里人在村里见过阿鹤遛鸡,在山里也见过阿鹤遛鸡。一般回来的时候它们也就吃饱了,树上的草籽儿、小虫子、野果子……它们什么都吃,按理说这些不应该在鹤的食谱上,然而阿鹤就很喜欢,吃了一次鸡食之后它就很喜欢,于是每天除了杜英仙草制的鹤食,它要要吃一份鸡食,如果还不够,它就自己带着鸡出去打野食儿。
而出人意料的,阿鹤这头老欺负其他仙鹤的鹤,对它的鸡小妹们却十分照顾,也不知它们是怎么建立的阶级感情,十分护食、在杜雨涵上班的地方都能越级得到单独停鹤位的阿鹤竟能将自己的鹤粮主动分给这些鸡吃。
每天吃着杜英仙草,运动充分,还能补充额外蛋白质的杜家鸡们便越长越肥美了。
可惜,光看不能吃。
阿鹤不让杀鸡。
不过好在它还让她们捡蛋。
杜家的鸡蛋特别好吃,蛋黄特别黄,蛋清都比一般鸡蛋的蛋清好吃,经常有人过来想用三个鸡蛋换他家的一个蛋哩!
又很可惜,杜婴婴基本不换。
不过她也不小气,比如和杜楠一张草席子上长大的大牛他们,时不时就能得到一颗杜家鸡下的蛋。
说大牛大牛就到。
“肚腩!你吃好了吗?快点出来玩呀!”大牛嫩生生的大嗓门从墙外传过来。
嘴里嚼着蛋,杜楠没吭声。
一旁的小杏郎就赶紧过去,挥挥枝手,他示意大牛他们进来。
然后这一进来就是一串娃,不止大牛,杜英、杏花儿还有春雪都到了。看着他们一个个眼里冒着光、嘴角还挂着口水的模样,杜楠嘴里嚼啊嚼:就知道,你们是馋了。
要不然早些年基本都是他等他们,如今却变成他们等他了呢?
当归便笑,招手让大牛他们都过来,几人的杏郎立刻十分有眼力见的将破草席在杜家院子里铺好,朱子轩随即将汤锅端过来放在上面,又给他们拿了几个小碗,杏郎们便开始自助给自家娃盛汤。
他们也不是过来白吃的,喝好汤,大牛从口袋里摸出了五个鸡蛋,杏花儿从兜兜里掏出一把山菇,杜英倒出来一把晒干的无花果,然后春雪最绝——他直接从口袋里扔出来一只活鸡。
“咕咕咕”叫着,那只鸡一得到自由就开始满院子跑,直到大黑鹤冲它一叫,它才像看到了灯塔一般,“嗒嗒嗒”奔过去,缩在杜家的鸡窝里,和其他鸡挤在一块儿,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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