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折被谢然揣在兜里,一路带去了老乔所在的居民楼。到的时候老乔正在家翻箱倒柜,看见谢然吓得跌坐在地上,以为他是来催债的,下意识护住女儿,往谢然身后看,看他身后有没有跟着那群心狠手辣的壮汉。
“干嘛呢这是。”
“换季了……整,整理一下衣服。”
谢然无视胆小警惕的老乔,十分不见外,大摇大摆地坐沙发上,把给小乔买的衣服拿出来往她身上比划。谢然没当过爹,不会给小孩买衣服,衣服给买大了。
小乔却十分高兴,抱在手里不肯撒手。谢然见行李箱敞开放在地上,再一瞥老乔心虚的神色,就知道这不是在换季整理衣服,是打算溜走躲债去。
他没有揭穿老乔,而是一拍沙发,叫老乔坐过来。
老乔磨磨蹭蹭着不肯。
谢然又瞪着眼睛一拍,吓得老乔登时屁滚尿流,把谢然都给气笑了。他搂着老乔肩膀,手摸了把老乔尚未谢顶的脑瓜子,几乎都要忘了老乔年轻时也是个头发浓密的。
“老乔,这话我只说一遍,你可记好了。”
老乔茫然抬头,手中被塞进来一个硬厚的小本,低头一看,是个存折。
“这里是八万,你再拿两万凑个整,先去找大哥还一半本金。”谢然说着说着一拍大腿,把老乔吓得又是一抖,只见这个一惊一乍的黑社会后悔莫及道:“操,都赖你个死秃子什么都不跟我说,我要早知道你家是这个情况我就不买那么多手机了,现在倒好,钱都花的差不多了才碰见你,还得给小马留着些,真是的,烦死了。”
谢然一脸暴躁。
老乔手中握着八万块钱的救命钱,不敢相信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还是个黑社会,居然愿意替自己还债,他紧张地直咽口水,一时间没意识到谢然话中的异常。
“你跟大哥说你要来当会计,慢慢还债。”谢然一顿,掩饰道:“你看着吧,咱们市这几年发展旅游行业,肯定要打黑,不出三年大哥要被查,你到时候出去躲一段,明白吗?三年,记住了吗,见情况不对就跑,机灵点。”
老乔下意识道:“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谢然不好多说,刚想含糊交待几句,余光瞄见地上的行李箱,突然意识到,老乔未必要选择和上辈子一样的路,他大可以拿着这笔钱带女儿远走高飞,去到另一个城市改头换姓地生活。
可既然决定逃跑,上辈子的老乔到底为什么在谢然没有干预的情况下,又决定跟着大哥干了?
“算了。你自己看着办吧,逃跑也行。”
老乔瞬间从脖子红到耳根,支支吾吾道:“没,没想逃跑…我,我就是整理一下,你,你脸怎么了?”
“还不都是因为你,追不回你的债,我快被大哥打死了。”谢然瞪他一眼,站起身就要走,他时间有限,还要去看看有什么小本买卖适合小马这半个文盲,又不会在未来庞大的信息网络背景下被时代淘汰。
“等等……”
谢然站在门口回头,看着一脸纠结犹豫的老乔,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般,笑道:“你自己做决定,不用管我,钱给你就不会再要回去,再说我也用不到,走了。”
谢然摸摸小乔的软软的头发,转身走了。
小乔懵懂地看着谢然的背影,突然小声道:“爸爸,是因为我们还不上钱,叔叔才会挨打么?那我们还走吗?”
楼道中传来一声愤怒的“他大爷!”,似乎是谢然下楼梯时没注意差点一头栽下去,小乔赶紧看热闹去了,老乔捏着存折站在原地,没吭声,摘下眼镜抹了把眼泪,他坑坑洼洼的脸泛着油光。
几天后,原本要替谢青寄开家长会的谢婵哭着打电话过来,说她要痛死了,哪里都去不了。谢然吓了一跳,听谢婵那个语气好像下一秒就要撒手人寰,挂了电话二话不说就往家跑。
回家一看才知道原来谢婵是痛经,谢青寄正在旁边伺候,给姐姐煮红糖水,灌热水袋。
谢婵脸色煞白,一边哭,一边在床上蜷缩着翻滚:“你去给小谢……开,开家长会吧。”
谢然不死心地追问:“你能不能坚持坚持。”
谢婵让谢然去死吧。
“别急别急,马上就去死了。”谢然扛起姐姐,把她扶到洗手间去呕吐,谢青寄拿着止痛药追上来,抿着嘴道:“算了,只是一个家长会而已,不去也可以。”
谢然没吭声,叫谢青寄出去等他,安顿好谢婵以后回卧室扒了套黑西装,又偷了点谢婵的发胶抹到头上,头发一抓,露出光洁的额头。
西装虽是地摊货,穿在谢然身上却一点都不像,被他挺拔的身高衬出形,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格外有气场。
王雪新最开始知道他在做什么时还抱有侥幸心理,企图让谢然屈服于她的淫威去找个正经工作,谢然被她骂的头大,只好去买了身西装,骗她老娘说他在卖保险。
可重活一世,谢然心境气质大有不同,再穿上,却怎么也不像卖保险的了。
谢青寄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很久,突然道:“你不是不想去吗,只是个家长会而已,不去也没什么关系。”
“你再说我就真不去了。”谢然压根不吃他这套,作势要往回走,谢青寄果然不说话了。
谢然很轻地笑了一下,和谢青寄错开目光,扣着身前的扣子,平静道:“走吧,哥哥给弟弟开家长会,不是很正常吗。”
二人坐在出租车上一路无话,中间隔着楚河汉界,一个往左看,一个往右看。学校门口已经站满了家长和学生,在烈日炎炎下等着被领入座位。老师们忙得脚不沾地,头晕眼花地寻找着自己的学生们。
谢然知道今天根本不是普通家长会,而是高三学生一年一度的高考动员会。那时候还不如现在这样五花八门,没有把动员大会开成才艺展示大会的倾向,只是单纯地把家长和学生们都聚集在操场上,听校长一番冗长啰嗦,却又慷慨激昂的演讲。
远处一个戴眼镜的老头看见谢青寄,奋力从人群中挤出,他是谢青寄的班主任,已经带过四届高三冲刺班。
谢青寄礼貌地问了声“任老师好”又一指谢然,说这是他哥哥。
任老师老眼昏花,满脸湿汗,拉下老花镜翻着眼去打量谢然。
像是想起某些令人印象深刻,咬牙切齿的事情,任老师嘴角的肌肉不由自主地一抽:“我就说怎么看见谢青寄同学第一眼就这么熟悉,还姓谢,原来真是你弟弟。”
谢然满脸尴尬地摸着鼻尖,冲着曾经教过自己的高中老师,乖乖喊了声老师好。
任老师答应得十分勉强,二人互相嫌弃地,在谢青寄的注视下,被迫握了握手。
这老头给谢然留下的深刻印象,绝不止是高中时的飞来的铅笔头,骂人时的唾沫,以及喊着谢然名字时脸红脖子粗的模样。
上辈子就是因为他,谢然连着六年,愣是没吃过一口苹果。
第16章 苹果
旁边来个学生带着谢然兄弟俩到位置上坐下,谢青寄屁股还没坐热,就被拽走去给家长们发资料。
让谢然提心吊胆的事情没有再次上演,谢青寄这辈子心理素质似乎好上不少,没再因为跟亲哥乱搞而名落孙山,他稳定发挥进到冲刺班中,看样子还当了班长。
谢然心想,这个职务适合他,谢青寄最喜欢为人民服务。
任老师神情僵硬地往谢然这边看,不住对他投以打量,被谢然这身西装和气场唬住,真以为他混得不错。
谢然大方地冲任老师笑笑,把老头吓得一脸牙疼地移开视线,看见谢然,就想起他念书时捣蛋的样子。
这姓任的老头一向喜欢以貌取人,谢然最清楚不过。
上辈子这个时间,也是谢然来给谢青寄开的家长会,现在避之不及,以前却是上赶着。
本来要开家长会的是王雪新,可出门前却被谢然哄住,说他正好借着机会回母校看望授业恩师。王雪新将信将疑,心想谢然是高中毕业没错,可看他现在这样,授哪门子业又恩哪门子师?
不等开口,谢然便把她往屋中撵,她只好叮嘱:“穿正式点,别给你弟丢人!”
“知道了!”谢然回到屋中,先是找出西装穿上,对着镜子一看,又不是那么回事,怎么看怎么像大哥的保镖。
那时谢然已从家中搬出来,大半个衣柜也腾给谢青寄,他的视线一一掠过弟弟的校服、T恤、内衣裤,最终停留在那件白衬衣上。心中几乎是立刻升起了一股隐秘的喜悦,只有他和谢青寄知道这个秘密,除了血缘亲情外,他与弟弟又多了层肉体关系。
“你磨磨蹭蹭还走不走了!”王雪新在外催促,谢然回神,不再犹豫,他换上那件被谢青寄贴身穿过的白衬衣,下摆扎进西裤中,皮带一收,将窄腰勒出。
王雪新见他还不走,正要进来骂人,谢然恰好在此时回身,问她:“妈,小谢的衣服穿我身上怎么样,像那么回事吗?”
他难得心平气和地冲王雪新笑。
王雪新习惯性的叫骂戛然而止,还不知道谢青寄上次穿这件白衬衣的时候兄弟俩干了什么好事,支支吾吾道:“还挺帅……像个大学生。”
谢然又是一笑,趁着他妈没反应过来,摸到屋前头王雪新开的水果摊上去,自己动手包了个果篮。
别人家的果篮讲究搭配均衡,或者形色兼备,谢然却看也不看,挑也不挑,苹果箱离他最近,他就随手包了一篮子苹果。
王雪新欣慰地跟在身后,还以为谢然终于懂事知道给老师带点礼物过去,恨铁不成钢道:“你倒是包点贵的啊,这有火龙果,有榴莲,谢然?谢然!”
谢然置若罔闻,提着苹果就往学校赶,坐上出租车时才忍不住嗤笑出声,王雪新绝对找不出比这更贵的果篮。
——因为他的果篮下面垫着五万现金。
那时二人已有两个月没有见过面,谢青寄看到来的人是谢然,果然没什么好脸色,他铁青着脸,伸手将谢然一拦,不让他进去,手指不小心摸到谢然的胳膊,又像触电似的摊开。
谢然了然地往自己胳膊上,被谢青寄碰过的地方看了一眼,不当回事地笑了笑,随口道:“妈有事来不了,我来也一样,你们冲刺班的老师是哪个,我去见见。”
谢青寄站着不吭声,被头顶的太阳晒出一头热汗。二人身边家长与学生来来往往,夹杂着为他们领路的声音。
“三班的学生家长这边走,我们班坐在操场中间靠右。”
“王老师,王老师你们班的材料印好了叫学生来拿一下!”
“来的人还挺多,穿得都还挺正式。”谢然的问题依然没有得到谢青寄的回答,他烟瘾犯了,从裤子里摸出一根咬在嘴里过瘾,看着谢青寄笑,一指身上的衬衣,挑衅道:“这是你的衣服,看出来了吗,哥穿着好看吗。”
他手臂一伸,大方地展露身体。
谢青寄垂在手边的五指猛地攥紧,他眼睛紧盯着谢然,嘴角和肩膀一起紧绷着。
远处有学生代表跑过来,嫌他们站在这里碍事,朝谢青寄问道:“谢青寄,这是你家长吗?快去那边签到!”谢青寄没办法,才默不作声地走向签到处,谢然紧跟上,知道他这是妥协的意思。
等签名时看到表格旁印着的“高考动员会”五个大字,他才知道这不是一次普通的家长会,胳膊上挽着的果篮瞬间沉了几分。这对谢青寄的高三生涯来说,似乎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想到今天的计划,谢然有些犹豫,可他一向没有什么顾忌,做事随心所欲,不相信能出乱子。
既然弟弟是因为他才发挥失常没有考到冲刺班,那当然应该他来解决摆平,谢青寄想要什么他就给什么,谢青寄没办到的事情他来花钱解决。
谢然的想法简单粗暴,直来直去。
教学楼下的操场上已被划分好区域,旁边竖着指示牌上印着班级名称,冲刺班在最前面,平行班在中间,坐在最后面的班级没有明说,但大家心照不宣,知道这个班里聚集了年级段中吊车尾的学生。
谢然对那个位置熟得很,他以前在这里读高中的时候,操场最后几排是他算是常驻嘉宾,每次主任在广播中喊话说搬着凳子到操场上开会,还不等安排,谢然就会自觉地搬着凳子走到最后几排。
坐到前排的家长眉开眼笑,坐到后排的愁眉苦脸,谢然不上不下地夹在中间,长腿一伸,恨不得越过前面那排的凳子。
“啊,那不是老任吗,他终于升迁去教冲刺班了?”谢然挺直腰去看,起初不信,等看到那被太阳烤得油光水滑的脑门以及鼻梁上架着的厚底眼镜,才发现现在带冲刺班的,真是以前教过他的任老师。
“完蛋。”谢然一阵牙疼,心想怎么是这个老头,以前读书的时候他就不喜欢谢然,谢然对不喜欢自己的老师当然不会积极配合,曾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把“气得老任跳脚”当做枯燥高三生活中的一味调节剂。
老任似有所感,往这边看过来,和谢然四目相对。
“老师!嗨!”谢然笑着招手。
任老师愣了三秒,眼睛一突,嘴皮子捻了捻,看口型好像在骂人,虽然谢然没有亲耳听到,但他对骂人的话总是如数家珍。
老头不可置信地背过身,直到校长开始讲话,都没敢回头往谢然这边看上一眼。
谢然不死心,还想再叫,谢青寄终于忍无可忍道:“别喊了……大家都在看我们,你腿收回来一点。”
谢然盯着谢青寄笑了笑,慢悠悠地把腿收回,他眼神直白露骨,在弟弟身上刮来刮去。
“你早跟我说话不就好了?”
谢青寄屈辱地低着头,头不敢乱动,眼睛更加不敢乱看,怕不小心和谢然的视线对上,他越是这样一副避之不及的隐忍模样,谢然看着就越是喜欢,越想逗他。
他慢条斯理,不怀好意地收回视线,谢青寄还来不及松口气,谢然的手却直接摸了过来,大大方方地放在他的膝头。
不管此时谁路过看到,都只会觉得这对差了七岁的亲生兄弟感情甚笃,除了谢青寄和谢然本人,没有人意识到这简单的触碰放在两个已经有了肉体关系的人身上,是一种挑逗,更是一种挑衅。
谢然手一摸上来,谢青寄就有些受不了,他狠狠抓着哥哥的手,从自己身上挪开,冷漠地警告:“别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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