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丞言忽然回头,跟他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当场被人抓住偷看,安庭一怔,满脸都是无措和尴尬。他僵硬地转过头,目视前方,“没事哥,我在看学校里的树今年长得不错。”
安庭平时都是安安静静的,脸上很少会出现这种表情。秦丞言看了几秒才转回去,跟着说道,“嗯,真绿。”
安庭:“.......”
为了缓解尴尬,两人又聊了些别的。秦丞言虽然话少,但只要安庭开口,他都会一一接上。
这时候安庭才知道,原来学长这次回来是学校特聘的,但具体的职位是什么,秦丞言没有说,安庭也没再问。
穿过大半个学校两人才走到教师区,教师楼和教职工宿舍都在这里。午饭时间,大部分老师都去食堂了,这里只有清脆的虫鸣声。
秦丞言带着安庭上了五楼,来到人事科,安庭很自觉地站在外面等。
因为提前联系过,本应空荡荡的人事科里留有一个人。秦丞言拉着行李箱过去,低声叫道,“主任。”
刘主任年过半百,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抬头看清来人,面儿上立刻惊喜起来,“小秦?你终于来了,我等了你好久。”
“抱歉主任,路上有事耽搁了。”
秦丞言拿出自己的证件递过去,“麻烦了。”
“这有啥麻烦的?”
在秦丞言入学第一年刘主任就认识他了,这学生优秀的让人难以忘怀。当年作为重点培养对象送出国的手续也是刘主任办的,只是有一点不太明白。
“学校本来是想聘你回来做研究生导师的,你怎么非要去做什么导师助理?薪资待遇差几个档次不说,也太屈才了。”
秦丞言拿出夏天的衣服走到里间休息室,闻言只是垂了一下眉,“我没有经验。”
刘主任早就习惯他话少,趁他换衣服的间隙自顾自地说,“你们搞学术的要什么经验?知识不就是一切?你啊你啊,就是太认真太循规蹈矩。”
他把入职手续办好,又拿出宿舍钥匙和批条,“不过都说倪兴邦在你们那个领域也挺厉害的,你跟着他也能学不少东西。等到经验攒够了,再升上来也一样。”
秦丞言抱着毛衣走出来,叠好放进行李箱。他接过刘主任递来的档案袋,说,“谢谢主任。”
“嗐,有什么谢的。宿舍已经打扫好了,规矩你都知道,以后咱们就是同事了。”
从人事科走出来的时候,秦丞言看见安庭两手搭在窗沿,正面无表情往下看。
安庭的父母都是江南人,所以他身上也保留了那种水秀山清的柔和感。即便情绪不怎么高的时候,精致的眉眼看上去依然温雅。
“怎么了?”
秦丞言走过去,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绿树成荫下,一男一女正并肩走出教师楼。女孩子穿着黑色连衣裙,高马尾,露出的两条腿又长又白。身旁的男生一直面朝她说着什么,通过不停挥舞的手臂能看出男生殷勤的模样。
两人顺着柏油路走出教师区,直到连影子都看不见,安庭才收回目光。
“都办完了么哥?”
“嗯。”
安庭看见秦丞言手里拿的钥匙说,“走吧哥,先帮你把东西放好,我们再去吃饭。”
教职工宿舍在教师楼斜对面,走过相同的林荫道时,秦丞言语气自然地问起,“刚刚在看什么?”
“没什么,”安庭表情很淡,“只是我好像看见傅然了。”
五楼有些高,视线不太明朗。安庭其实看的并不真切,只是通过熟悉的衣服样式判断出来的。
但是作为百年老校的A大,几万名学生里有那么一两个人穿着差不多的衣服出现,也算正常。
安庭想了想,还是打算给傅然发个信息问一下。等手摸到空空的兜时才惊觉,电话一直放在秦丞言那里。
学长侧脸的弧度锐利又冷漠,安庭几次张嘴,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算了,他想,等有时间再问。
学校人多,食堂数量也多。A大从南到北,一共有五个大食堂。不仅有平时的窗口餐,还有像模像样的西餐厅、中餐厅和烧烤店,甚至还有旋转小火锅和日料店。
安庭记得秦学长不爱吃辣,所以两人来到了三食堂的日料店。
“这家店是一年前新开的,哥你应该还没吃过。”
小包间满了,店员领着他们来到旋转台。一小碟一小碟的寿司摆在旋转台上,经暖色的灯光一照,看起来很新鲜。
安庭把菜单递给秦丞言,自己拿过两个杯子,放入桌上准备好的茶包,倒热水时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声音。
“安庭?”
来人是跟他一同保研上来的同学,叫喻平。
喻平是带女朋友来的,就坐后面一桌,他走过来打招呼,“好巧啊,你怎么来这儿吃饭了?”
平时跟傅然在一起,安庭很少去这种贵的地方,一般只去窗口打饭。喻平是个富二代,来日料店是常态,他无心一问,安庭不会多想。
“嗯,我哥刚从国外回来,给他接风。”
喻平朝秦丞言礼貌一笑,想说些什么,结果被那人冷淡的气质噎了一下,只能转回头继续跟安庭闲聊。
他看见安庭捏着杯子的手上布满伤痕,颇为可惜地说,“哎,这次那么好的机会,结果你还出了意外。不过没事,傅然也参加,你跟他一组,他肯定能让你挂个名儿。”
安庭抿了抿唇没说话,倒是对面一直沉默的秦丞言开了口。
他问,“参加什么?”
喻平愣了愣才说,“啊,我们专业有个挺重要的国际大赛,按小组参加。安庭本来在得奖的种子组,可他的手......”
安庭前一段时间出了车祸,手部受了很严重的伤,这事儿同专业的都知道。大家每次提起来都有些唏嘘,毕竟比赛机会不是年年都有,因为意外错过实在可惜。
“没事的,”喻平拍了拍他的肩,“我听说傅然也在种子三号组,你跟他说说,他肯定让你在组里挂个名儿。万一得奖了,不也挺好?”
安庭和傅然的关系没藏着掖着,身边关系好的同学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
秦丞言盯着那只手好几秒才移开,他语调发凉地追问,“什么比赛?”
不知为什么,喻平被他看的有些发毛,抽回了手解释,“麻省理工的iGEM。”
秦丞言明白了,iGEM,全称国际基因工程大赛,由美国麻省理工主办,涉及十几个国家。比赛主要内容是在活细胞中使用可互换的标准化组件构建简单的生物系统,利用标准化的基因工程方法,以特定目的拼装人工生物系统,并进行操纵和测量,自由度相当高。[1]
相对应的,赢家所得到的机会也是令所有人眼馋。
每届大赛赛况和研究成果都会受到《科学》、《自然》等顶级学术杂志和BBC的专题报道。
这对于做学术的学生来说,是天花板一样的荣誉。
安庭自然也不例外。
得益于安爸爸的身份,安庭从大一开始就关注并且研究iGEM,为的就是读研后能够参加,并且穿着中国红站到决赛的赛场上。
可现在.......
安庭垂着眼将杯子推到秦丞言面前,将手收到桌子底下,无所谓地朝喻平笑笑,“没事,只是个意外而已。况且以后还有机会不是吗?”
还有什么机会啊?研究生总共就三年,每年还有厉害的新生上来。错过这一次,下次学校还会不会安排报名都不知道。
不过这些话喻平没当着面儿说出来,他打个哈哈将话题掠过去。正巧他女朋友被冷落有些不太开心,喻平赶紧结束话题哄女朋友去了。
周遭终于静了下来,安庭盯着桌角,目光有些放空。
秦丞言竖起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要去找傅然?”
安庭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学长指的是比赛要不要去找傅然帮忙挂名。
“不。”
安庭摇摇头,回答的毫不犹豫。
他看中的是比赛过程中所能学到的东西,期望的是可以代表国家站上去,跟世界所有顶尖的人才共同角逐争锋。如果仅仅是个挂个名镀层金,那不如不参加。
秦丞言读懂了他眼神里的东西,低下头用温毛巾擦手。借着遮挡,秦学长平直的嘴角很轻的向上扬了扬。
他的安庭,一点也没变。
第3章 两枚戒指
日料店虽然小,但菜品新鲜又精致。即使安庭因为手伤吃不了鱼肉,但没想到光是乌冬面和盐烤牛舌就足矣让他大快朵颐,更别提还有许多滋味上乘的蔬类寿司。
他有些庆幸学长作为北方人,会跟自己拥有同样清淡的口味。之前认识的几个北方同学皆是重油重辣,跟他们一起出去吃饭,安庭只能坐在最角落,零星夹几筷子。
可每次跟秦丞言在一起便不会有这样顾虑,学长跟他的喜好天然重合。每次吃饭安庭都不必担心互相迁就口味的问题,可以大大方方把菜单交出去,因为秦学长点的菜,都恰巧也是他所喜欢吃的。
当安庭第二次夸赞这家店的烤牛时,秦丞言起身离开了餐桌,再次回来后将一张卡放在安庭面前。
安庭眨眨眼,问,“哥,这是什么?”
秦丞言没答,而是慢条斯理地抽出公筷握住。他手指长而白,顺势凸起的骨节也很漂亮。
安庭下意识看过去,看见那只好看的手穿过整个餐桌,直达自己的浅绿色餐盘,从一片片垒起来的牛舌下方精准地夹走了一块油渍鳗鱼。
“伤好了再吃。”秦丞言说。
“........”
安庭一下红了脸。
他喜欢吃鳗鱼,刚刚亲眼看着旋转台上一盘接一盘的鳗鱼寿司从眼前飘过,早就馋的不行。
奈何高三时期学长带给他的威压仍残留余韵,进食进到大半,硬是没敢当着秦丞言的面儿去拿。
刚刚恰好学长起身离开,安庭忙不迭拿了一盘。谁料一只才下肚,秦丞言就回来了。
剩下一只被安庭手忙脚乱藏进餐盘最底下,本想着等有机会吃掉。而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被夹走,在学长冷淡的目光中碎尸分开然后一口一口吃掉。
“这家店的储值卡。”秦丞言放下筷子,将红色小卡片推到安庭眼前。
“你喜欢吃,以后就常来。”
安庭愣了愣,下意识摇头拒绝,“谢谢哥,不过不用了,怎么能让你这么破费。”
秦丞言静了两秒才说,“老师让的。”
原来是爸爸给的。
安庭不疑有他,这才放心收下。
等小卡片落了兜,秦丞言才收回目光,眉梢微不可查地挑起。
一顿饭的时间过得很快,安庭起身去前台准备结账,却被告知他们那一桌早就结过了。
“怎么会.....”
安庭接过服务员递回来的银行卡,头顶忽然被人揉了一下。秦丞言替他拿起银行卡装回卡包,重新放进裤子口袋。
“你还在上学,这顿我请。”
一顿日料不便宜,价格单上写着七百三十二。这点钱对安庭来说不算什么,但对别人可不一定。
他连忙快步跟上秦丞言。语气认真,“哥,等下我转账给你。”
秦丞言想说不用,但触及到身边人的眼神时顿了顿,开口改成,“那下一次你带我吃。”
安庭没注意学长话里的小陷阱,闻言这才毫无负担地笑了,说“好”。
两人并肩走出食堂,秦丞言提出送他回寝室,顺便看看A大这几年的变化,安庭没有拒绝。
A大绿化做得很好,学生宿舍区两旁栽种的树荫连成了环廊。暖风一吹,涛涛声至,人在下方,连心情也跟着平和起来。
安庭有些惬意地眯起了眼,舒服地吸了一大口空气。他侧脸被落下的光晕成了暖洋洋的颜色,本来有些婴儿肥的脸颊被拉成了平直利落的线条,随着白皙的脖颈一路收进了锁骨下方的T恤边里。
长的像个大人了,秦丞言忽然莫名其妙地想。
将近三年未见,在这条静谧的路上,他甚至能清晰听见安庭的呼吸声。一下一下,像小锤儿敲在心上。
秦丞言感觉胸腔里有点堵,好像有无数话争先恐后地往外冒,但旋即又被舌尖死死压在牙根里。
于是,他拐了个弯儿——
“安庭,老师很想你。”
“他每个星期给我打十几次电话,七八次视频,”安庭疑惑地睁眼,“怎么了?我爸在美国出事了吗?”
“没,”秦丞言故作镇定移开眼,“老师很顺利。”
安庭哑然失笑,“我爸上了年纪,就比较恋家,哥你别太介意。”
秦丞言摇头。
“而且......”安庭很轻地叹了口气,“他一直都不太希望我搞学术,怕会像他一样因为醉心研究丢了家庭。可笑的是,我既任性地选了这一行,又不可能有一个完整的家。”
秦丞言沉默了两秒,避开性向问题,只是问,“你喜欢么?”
“什么?”
“学术。”
“当然,”安庭舒展了一下手臂,声音低了下来,“我不会后悔,只是少了些机会。”
兔子风扇尽职尽责地吹着,伤口遍布的手上一滴汗水也没。
秦丞言敛眸扫过,沉默地拿出手机发送了一条信息。
两人走到宿舍楼下,周遭变得嘈杂。秦丞言将装药的袋子挂在安庭小臂上问,“真的不用我送你上去?”
“不用啦,”安庭把手机放进衣兜,挥手朝他告别。顺着楼梯向上,走至三楼时,不经意朝下看了一眼,接着脚步一滞。
不知为什么,秦丞言没有走,依旧站在两人分离的那个位置。宿舍楼打下的阴影刚巧落在他身上,蒙上了一层孤寂又落寞的味道,像株雪山上的松。
*
安庭是下午才看见傅然的。
考上研究生后,宿舍变成了两人一间。安庭跟喻平一间,傅然来的时候,喻平还在外面跟女朋友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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