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丞言敛下眼看他,镇定摇头。
安庭指了指边角一家粤式菜说,“哥,那家味道还不错,口味清淡。我比较喜欢吃他家的白切鸡和清藕排骨汤......”
话还没说完,喻平就插了进来。
“秦学长,那边有个阿姨好像在叫你。”
秦丞言面不改色,“你听错了。”
“啊?”喻平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是啊,她真的在喊你,你看......”
秦丞言迈步走向粤餐口,闻言瞄了他一眼,忽然开口,“大一下课了。”
喻平下意识看向门口,果然,黑压压的人群从学校四面八方涌进食堂。大一人最全最多,精力旺盛。每次一到饭点儿,都跟蝗虫过境一样疯狂。
喻平立刻被带歪,扔下二人跑去打饭。
等他回来的时候,看见秦丞言坐在安庭旁边的位置,两人餐盘里是一模一样的鸡肉和藕汤。安庭手不方便,秦丞言正用筷尖帮他将鸡肉撕成适合入口的小块。
学长面容冷峻严肃,活像正在做什么精密的开腹手术。
安庭接过餐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谢谢。鸡肉入口,汁水蹭到嘴唇,把饱满的浅红染上了一层光,显得晶莹剔透。
秦丞言定定看了两秒,才缓慢地收回目光。
那眼神喻平熟悉极了,自己第一次见到从浴室走出来的女友时,就他妈是这个眼神!
几秒钟后,喻平面色古怪地坐在了两人对面。
“怎么这么久?”安庭抬头问,看见对面人的表情后愣了愣,“你怎么了?”
喻平看向秦丞言,秦学长连眼皮都没抬。
“没什么。”喻平僵硬地低头吃饭,他喜欢口味儿刺激的食物。心情复杂地吃了一口辣子鸡,感觉有些惊奇。
“小安,”喻平立刻想夹一块放到安庭餐盘里去,“你快尝尝这个鸡,味道也不错啊!”
鸡肉划出一道直线,随即被拦停在半空。
秦丞言面无表情将辣子鸡夹到自己餐盘里,声线低沉,“他不吃辣。”
“是,”安庭有些抱歉地看着喻平说,“我对辛辣的气味有点过敏,不仅吃不了,偶尔闻见特别呛鼻的,还会起红疹。”
喻平愣了一下,“啊。”
跟安庭同学四年,他第一次知道这件事。
默默把餐盘朝自己的方向拉了拉,喻平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个想法。
那个川菜口的阿姨,的确是在叫秦学长,没错吧?
三人吃完饭出了食堂,距离下午的课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安庭打算回宿舍眯一会,喻平跟他一起。
道别时,秦丞言放了样东西进安庭的口袋才走。
拿出一看,是两颗柠檬软糖。
回去的路上,喻平实在憋不住,犹犹豫豫地开口,“那个......没想到秦学长表面上看起来冷冷淡淡的,背地里居然是个会随身揣着可爱糖果的暖男。小安,你俩认识多久了?
安庭剥开一颗放进嘴里,将另一颗递给他,“很多年了,他是我爸的学生,所以拿我当弟弟一样吧。”
不,我感觉不是。
喻平看着面前橙黄色的鲜艳包装,长长叹了一口气。
下午的理论课在实验室上,安庭从宿舍出来的时候,喻平还在睡。
他俩不是一个导师,课程时间不一样。
夏季的午后高温闷热,虽然一路上有林荫遮挡,但安庭还是不可避免地出了些汗。
手部的伤口接触到粘腻的潮湿,开始有隐隐做痛的趋势。
安庭有些后悔,早知道应该把学长送的兔子风扇带着。
他顺着楼梯向上,这个时间处在使用的实验室很少,大部分都空着。走廊里安安静静,能隐约听见几道熟悉的声音。
安庭的脚步顿了顿,他认出来其中一个正是傅然。
好巧不巧,他跟傅然虽然分手,可还是在同一个导师门下。
安庭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缓步朝上课的那间实验室走去。
谁料手刚搭在门把上,便听见里面传出一个人的说话声,语调猥琐,带着点戏谑。
“我说傅然,那安庭平时看上去挺清高的,搞起来怎么样?爽么?”
第7章 我
门把手的触感微凉,安庭站在门边没有动。
里面的人还在说,声音清晰地透过木板传了出来。
“啥感觉啊傅然?你俩到哪一步了啊?亲没亲,那啥没那啥?跟男人那啥到底啥感觉?爽不爽?”
这声音很陌生,安庭不认识,但下一道声音却熟悉的很。
傅然像是吸了口烟,嘴里有些含混地说,“滚你大爷的!你真当老子同性恋?”
对面那个人“嘿嘿”奸笑两声,“我这不也是好奇么?你跟安庭居然在一起两年,两年啊然哥,你就啥也没干?”
“滚滚滚!”傅然像是来了火,语调都拔高了些,“帖子里说啥你信啥?你忘了当初我为啥去追的安庭?要不是看他父亲占着个院士的名头,以后对我有点用处,他也配跟我在一起?妈的傻逼同性恋恶心死了好么?每次牵手我都想吐。”
“而且他现在就是个废物,因为车祸手伤成那样,连笔都握不住,还能干点啥?实验实验做不了,比赛比赛也不行,到哪儿哪儿嫌,带着他就是个累赘,老子还想好好参加iGEM拿个奖牌然后签个外企呢,甩开他正好。”
傅然说话没遮没拦,字字都像是尖锐的刺。
夏季的午后高温燥人,安庭眨眨眼,放下握住门把的手。
他跟傅然在一起两年,在此之前安庭没有谈过恋爱。他不知道谈恋爱的时候大家是不是跟他俩一样,很少出去吃饭,很少出去约会,相见的地点大部分时间都在图书馆。偶尔牵手,更深层次的东西并没做过。
只是那时候傅然很喜欢说一些情话,每次听,都像含了颗过于粘腻的糖。虽然不是很喜欢,但安庭觉得,那大概就是恋爱的时候该有的样子。为了维护傅然的自尊心,他从没当面表现出过不耐。
但现在,此时此刻,安庭忽然感谢起曾经过于迟钝的时光,让他没觉得自己太脏。
........可一想到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两年,依旧觉得恶心。
安庭低着头后退两步,想起一楼大厅里有个自助售卖机。他打算去买瓶水喝,压一压不断反上来的酸水。
楼外的日头很足,空气中漫着热气。
安庭转身,却不小心撞进了一个陌生的胸膛。他捂着鼻子慌里慌张抬头,看见一张冷峻的脸。
因为身高的原因,秦丞言低头看向他。
走廊没开灯,只有窗户散进来光。两人刚巧站在两扇窗之间的位置,阴影像层半透明的墨一样劈头盖脸地洒了下来。
秦丞言半张脸笼在阴影里,薄唇紧紧抿着,因为过于用力,连脖颈处的青筋都凸了起来。
安庭怔了一下,刚想开口说话,秦丞言突然抬手,捂住了他的耳朵。
肌肤相贴的瞬间,安庭又听见实验室里传出些声响。但由于听力受阻,他并没有听清那些更加令人羞愤的污言秽语,只是愣愣地看着面前的学长。
印象中秦学长一直是个严肃冷淡的人,无论对谁都是一副漠然的样子,从没听说他有什么过分亲近的朋友,也很少在他脸上看见别的什么表情波动。
而现在,秦丞言垂眼看他,半阖的眸底涌动着鲜明又浓烈的愤怒,像深海之下即将爆发的活火山,看的安庭瞳孔微微一缩。
学长在生气。
这很正常,他跟秦丞言认识五六年,关系还算好,可学长为什么这么生气?
接着,秦丞言忽然俯下身,低声说了一句话。
“什么?”
安庭没太听清,茫然地看着他。
他们俩距离极近,近到安庭感觉他稍微倾一下身,就能亲到秦丞言的下巴。
耳朵被捂住,其他感官变得愈发敏锐。安庭能感觉到滚烫的高温灼烧皮肤,使他脸颊发热。心脏的跳动随着骨传导直接震进脑海,一下一下,听上去很吵,吵得连呼吸都乱了。
他看见学长的视线从自己眼睛的位置往下扫了扫,随后直起身,松开了他。
空旷的走廊上吹过一道风,安庭感觉重新恢复听力的刹那脑子有一瞬的空白。像按了暂停键一样,那几秒钟,他只能看见秦丞言幽深的瞳孔、滚动的喉结和抽离的薄而干净的掌心。
“喝么?”
秦丞言递过来一瓶水,是刚从自助贩卖机里掉下来的,瓶身上还沾着冷气,有冰凉的水珠顺着他的指骨流了下来。
安庭感觉嗓子的确有点干,接过说了声谢谢。
矿泉水解渴,连带着燥热都减了些。
他刚被秦丞言带离实验室,此时正站在一楼大厅里,敞开的玻璃门外传来虫鸣鸟叫的声音。
安庭握着水瓶,很想问一问几分钟前在实验室门口,学长说的那句话是什么,但直觉告诉他最好别问。
好在秦丞言打破尴尬,先开了口。
“你准备怎么做?”
他喝的是绿茶,说话时带着股清香,安庭站在几步之外的位置好像还能闻见。
“什么?”
安庭思绪有点飘,没反应过来。
秦丞言察觉了他的不在状态,走了过来,站在对面,手指轻轻敲了敲绿茶瓶又问了一遍,“傅然,你准备怎么做?”
安庭明白了,学长是问傅然刚刚做的事情,他打算怎么处理。
其实也不怪秦丞言担心,安庭性子很淡,跟谁说话都是一副温温的样子,连语调都柔,看上去特别没有脾气。
尤其他还跟傅然在一起两年,秦丞言很怕安庭会因此一蹶不振,或是对渣男心怀留恋自我折磨。
但又有谁是真的没脾气呢?
安庭一开始只是不想搞的太难看,他不太习惯把自己的私事拿出来跟别人分享。可傅然像是在高压线上来回蹦哒的蚂蚱,一次两次都在挑战他的耐心。
安庭把水瓶拧紧,眉眼垂了下来。
“当然是让他认清,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废物。”
一周后,A大迎来了浩浩荡荡的iGEM报名日。
iGEM是以校为单位,组成参赛团队,前去美国参加比赛。比赛中所涵盖的范围非常广,包括生物学、医学、数学、统计学计算机等等,所以最后前去美国的的这支队伍人数也不会少。
但如何挑选出参赛队员,A大有一套自成体系,那就是校内海选赛。
先在校内让本科生、研究生甚至博士生自由组队,自由选题。最后完成实验时,不仅要交一份团队研究报告,每个人还必须交一份个人研究报告。最后经过综合评定,选出最终校队的队员。
所以有一个高水准的团队,就显得尤为必要,没人会想要队伍里出现一个咸鱼或是拖油瓶。
烈日炎炎,A大在大操场设立报名处。
几个巨大的白色遮阳伞立在前头,一叠一叠的报名表摞在桌角,几名研博生头吆喝着维持秩序、发放报名表,其中大部分都是已经拿到校内赛参赛资格的种子选手。
傅然头戴棒球帽,懒洋洋地坐在其中一张桌子前,看上去并没有受到帖子的什么影响。而且他四下看了看,余尾鸳也没来。
“算她实相。”傅然啐了一声,“要不老子骂死她。”
话音刚落,排队的队伍往前挪了挪,新来的一个人站到了他面前。
“拿着,按上面说的写。”
傅然压根儿没抬头,随手拿了一张报名表扔了过去。
飘飘薄纸被一双疤痕遍布的手接住,再往上,却是干净细白的腕子。
傅然愣了一下,下意识抬头,随后嘴角露出讥讽地笑。
“我说,做人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你撞车把脑子也撞坏了?来参加这个?”
安庭捏着纸走到桌子另一边,表情淡然,直接无视了他。
排在前面的人有不少都听见了傅然的话,此时抻直了脖子往这里看。
傅然感觉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在学弟学妹面前很掉面子。于是他加大了音量,附身上前敲了敲安庭的桌面说,“喂,你没听见我的话么?看看你自己的手,还拿得住笔么?就你这样的,哪有队伍肯要你?别异想天开了,你已经是个废人了,乖乖回家找你爸哭去吧。”
话音一转,傅然又压低了声音,猥琐一笑,“不过你这么想参加,不如求求我?求求我,我可能会说服队友给你一个位置哦!别忘了,我可是在种子三号组,比别的垃圾队强多了。”
说完,傅然想要伸出手,去抓安庭的手腕。
谁料刚到半空,就被另一只手按在了桌上。
那手比安庭的黑一些,露出小臂肌肉线条很漂亮,看上去很有力量。
傅然吃痛,刚想抬头骂人,话到嘴边却噎住了。
因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导师的唯一助手,秦丞言。
秦学长从后排过来,侧身挡在安庭前,宽大的身影隔绝掉了落在安庭身上的视线。
他直视着傅然,语调凉凉地说,“走开,你还不配。”
傅然差点直接炸开,但他强行稳了下来,因为他还不想得罪秦丞言,也不想在一帮人面前发火,太掉价儿。
所以他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两人,问,“我是种子三号组的,我不配?还有谁配?还有谁肯要他个累赘?”
秦丞言从安庭手里拿过报名表和笔,垂下眼,冰冷地开口说,
“我。”
第8章 朋友
“你?”
傅然呆了一下,抬手拽住报名表,“你凭什么参加?你又不是学生。”
“他当然是。”
安庭从秦丞言背后探出来,拿回报名表,“学长是以A大研究生的身份赴澳留学的,为期三年,现在还剩半年的时间,为什么不能参加?”
傅然噎了一下,没法反驳。
秦丞言只要一天没签工作,就一天都有资格参赛,这是iGEM的规定。
安庭将报名表放在桌上,一共两张。为了防止被风吹走,他把两张交叠放着,边边相互压紧。接着拿起黑色的碳素笔,准备填写自己的那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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