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想要月亮。
他想要的，比月亮简单。
27、第二十七章
这个夜晚，宁羽和宁霆聊了一整夜。白玉村的郑家，也无人入睡。
三兄弟相顾无言，晚上宁羽跟着宁霆离开后，他们便一直坐在桌子前，桌上一片狼藉，吃剩下的饭菜也没人收拾。
郑修远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一向刚毅的脸上此时却眉头紧锁，事情发生的太快，宁霆出现后，他虽然强作镇定，但心里却一直有种隐隐的不安。
果然，宁霆带走了宁羽。
他无法阻止，也不能阻止。
郑修然和郑修远看着大哥的样子，在一边也都沉默不已。
他们都舍不得宁羽，郑修远的心情他们也都能体会。
想到郑修然明天下午也要离开，屋内三人的气氛无比凝重。
回想起过去几个月，从郑修远救起宁羽的那一天到现在，他们在和宁羽的相处中，早就把他当成了郑家的一份子。
当初宁羽为了报恩，同意成为他们对外宣称的「未婚妻」，让他们躲过了王大福的骚扰，甚至在老大身不由己，对宁羽做出那种事后，他也没有对他们生出隔阂。
生活中郑家的宁羽从不抱怨，他总是静静地陪伴在他们身边，鼓励他们，安慰他们，他的存在，逐渐变得像是每天的阳光一样，成为他们生活里必不可缺的一部分。
直到后来宁羽向他们坦白了他真正的身世，他们才知道。原来，宁羽曾经的生活那样曲折和孤独。
之前，他们虽然设想过各种宁羽离开的情景，万万没想到，会这样的突然。
为什么宁霆会找过来？为什么他偏偏在这个时候找过来？
为什么人一定要离别？为什么他们总是要一遍一遍地承受这样的失去？
那种舍不得的心情和无数个为什么围绕在三兄弟心间，却无人能解答。
最后还是郑家老大像以往每一次一样，他收拾好了心情，让两个弟弟去睡觉，他一个人将桌子打扫干净。
然后回房呆坐了一夜。
三人一夜无眠，天快亮的时候，不约而同地起身聚到院子里。
第二天，宁羽换上了一身和宁霆十分相似的月白色丝绸长衫，宁霆还给他带上一条价值不菲的狐皮围脖，穿戴整齐后来到了郑修远三兄弟家。
三兄弟一大早就接到了仆人们的通知，让他们收拾一下二少爷的东西，中午就来取。
仆人告诉三兄弟，二少爷也会来的时候，他们悬着的心稍微放下来了一点。
不过当宁霆陪着宁羽再次走进这农家小院，表明宁羽想要向他们道谢后，发现那三兄弟并没有收拾好宁羽的东西。
反而，三个男人穿着朴素但整洁的衣服，排成一排，很是恭敬地迎接了宁霆和宁羽。
三兄弟个个模样英俊端正，身材高大修长，光站在那里就是一道风景。
宁霆说了几句客套话，说完就要带着郑家三兄弟进城吃一顿好饭，作为答谢。
但是却被郑修远拦住。
“宁霆公子，请留步，我们有几句话要告诉你。”
接着郑修远冷静地叙述了这段时间以来发生事，包括他对宁羽做出的强迫之事。
宁霆听得手里的拳头捏的紧紧地，在听见郑修远说他和宁羽发生过那样亲密关系时，几乎暴怒。
还是宁羽走到他的身后，握住了他的手，他这才放松了一点。
但还是很愤怒，
“你告诉我这些时想做什么？”
“我弟弟善良宽容，原谅了你们，不代表我也会同样大度。”
“宁霆公子，我自知犯错，但其实我早已心悦于宁羽，我想要对他负责，不仅是出于愧疚，我真的很喜欢他。”
老二老三在一旁为老大的坦白和勇敢感到震惊，心里羡慕的同时却有点酸酸的感觉。
宁霆怎么可能听得进这些话，他摆了摆手，让他不要再说了。
——宁霆拿出了一袋银子——
“无论如何，是你们救了我弟弟，这是我寻人启事上说好的银两，你们收下吧。”
三兄弟立刻拒绝，他们可不是想要宁霆的钱财。
他们想要宁羽留下来。
宁羽此时也是左右为难，他的确很喜欢三兄弟，喜欢和他们相处，这段日子。说真的，他过的还挺开心的，可是另一方面，
父亲的逝世，哥哥的到来，即便他对父亲再有怨恨，他也没办法置哥哥和父亲于不顾，在白玉村的日子，他也曾一直思念着哥哥。
眼下，他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
“修远大哥，谢谢你们，我很感激你们救了我，后面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其实也不能完全怪你们。”
“我也很舍不得离开这里，我想要再和大哥去山上抓猎物，想要和二哥一起练字，我还想和三哥去果园摘果子。”
“可是，我的哥哥找来了，他很担心我，我也很想念他……”
听到这，宁霆露出一抹欣慰的微笑。
“我的父亲不在了，我必须回去。我没有办法就这样抛下我的哥哥和父亲，留在这里。我真的很高兴能认识你们。”
“所以，我还是要，离开。”
说到最后，宁羽的声音有些梗咽。
老二老三听见宁羽选择要走，眼睛都有点红红的，郑修远开口问宁羽道；
“宁羽，你……还是介意我对你所做的事吗？”
宁羽摇摇头，
“郑大哥，你不要多想。”
他转向老二，
“二哥，等下我们一起送你出城吧……”
——对老三说——
“三哥，昨天你让人转交给我的杏仁果脯，真的很甜很好吃，我相信要是有人尝过它们，一定会很喜欢，我保证。”
宁羽对着老二和老三露出笑容，像平常相处一样说着话。
最后，宁羽走到了郑修远面前，真诚地看着郑修远，
“谢谢你救了我，郑修远，你是个值得人依赖的男子汉，你也是个好大哥，你是我心目中最好的大哥。我不会忘记你，我回去后，你也不要忘记我呀。”
宁羽看着郑修远的眼中带着点点晶莹，但他却用大大地笑容和郑修远说着告别的话。
看的郑修远心酸不已。
再不舍，他还是选择了跟着宁霆回家。
三兄弟深知他们现在完全没有办法留下宁羽，只能转头回了屋内，帮宁羽收拾行李。
宁羽的行李只有几件衣服和一些郑家兄弟买给他的小玩意，宁羽特意地将一个木头小人和一根手杖从房里找出来让随身来的小厮收好，郑修然还将宁羽最常穿的一件娘亲的衣服偷偷塞进了装行李的包袱里。
宁霆再次道谢后，让人去飞宇城的酒楼买来了酒菜，几乎都是宁羽平时最喜欢的吃的，还有一只烤鸭。
但是饭桌上，几乎没有人喝酒，三兄弟都默默地看向宁羽，宁羽低着头，偶尔抬头和三兄弟的视线对上，也只能苦涩地笑笑。
宁羽的笑容一直都很阳光，只是今天，那仿佛晴天般笑容带着莫名的难过。
吃完饭后，一群人各怀心事地送了郑修然出城，泽英书院的送京团已经在城门口等着了，这里的人没有想象中的多，许多学子早在家里就已经道别好了。
书院为十几名学子统一安排了马车，李洋也在，他还朝郑家兄弟和宁羽打了招呼，不过见这几兄弟似乎心情很是低落，也很识趣地没有多说，打了招呼就去一旁和其他人攀谈。
“二哥，祝你上京顺利，考试大捷。”
宁羽故作轻松地打破几人安静的气氛。
“谢谢你，宁羽，我……我会给你写信的。”
“嗯！我也会给你写信，二哥，我相信你一定能顺利通过大考，在我心里，你一直都很厉害。”
“宁羽那你，今天就要回家了吗？”
郑修然看着站在离他们有一些距离的宁霆，宁霆特意站在不远处，没有打扰他们的道别。
飞扬城和飞宇城相距几百里，宁羽回去后，他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被拉长。
今日一别，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郑修远和郑修杰也看着宁羽，宁羽感受到了他们的注视，沉默地点点头。
“嗯，哥哥说，路途遥远，我们要尽早赶路。”
“郑大哥，我不会忘记你们的，我也会给你们写信。”
“我相信，我们一定会再见。”
其实宁羽心里也不确定未来的事，却总是幻想未来能够按照他的祈愿，所以，他总是充满希望。
即使每一次都不得不向现实妥协。
郑修然紧紧地抱住宁羽好久，直到有人呼唤了老二的名字，告诉他时辰到了，要出发了。
那是送京团的领队。
郑修然高声回应了一声，恋恋不舍地放开宁羽，他又分别和老大和老三用力拥抱了一下，最后微笑着挥别了众人，一脚踏上了上京的马车。
浩浩荡荡的车队摇摇曳曳渐行渐远，很快消失在视线里。
老二走了，宁羽被宁霆叫过去，他们再次向老大和老三道别，准备离开。
临别时，宁羽一下子抱住了郑修远，还递给了郑修远一个装着一块玉牌的荷包，告诉他有急事可以拿着这块玉牌去飞扬城的宁府找他。
那块玉牌装在荷包里，等到郑修远回家后打开一看，发现里面除了玉牌，还有一样东西。
宁羽从马车的窗户里探出头，对站在城门边的郑修远和郑修杰招着手，他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强忍着不落下，这几个月的生活画面不断在他面前闪回，郑修远和郑修杰也露出不舍和难过的神情，追着马车对宁羽挥手告别。
宁霆在一旁将宁羽的感情尽收眼底，他却只是默默揽着宁羽，没有吭声。
宁羽一直对着那两个身影挥手，直到看不见，他还是凝望着那个方向。
马蹄飞扬，滚滚尘土中，有关白玉村和飞宇城一切的人和事，似乎都被抛在了身后。
28、第二十八章
随着马车日夜行驶，他们离宁府越来越近，宁霆本想直接回宁府，好让一路舟车劳顿的宁羽先休息几天，但是宁羽说，他想先去见见父亲。
宁振儒的奠礼在他头七的时候已经举行过了，他被葬在宁家郊外的一处园林里，那也是大太太和宁羽娘亲岳如的埋葬地。
他们三人的墓碑都在同一处地点。
宁霆带着宁羽来到墓园，宁羽捧着自己刚才在路边摘的一束花，在宁霆的指引下，看见了宁振儒的墓碑。
气派的墓碑前还摆着许多的水果和鸡鸭鱼肉，甚至还有许多熄灭的香头，前来祭拜宁振儒的人不少。
宁羽将手中捧着的那束花放在了墓碑前，跪在地上朝着墓碑磕了三个头。
这处小小的土地，是父亲最后安息的地方，他没想到几个月前他离开宁府时，向父亲告别，竟是与父亲见的最后一面。
转眼，几个月里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心里对父亲那么多的怨恨和怀疑，在这墓碑前，也随风消散。
他和宁霆默默地在宁振儒的墓碑前伫立许久，这处墓园位于飞扬城外的一处山坡上，冬天的寒风有些凛冽，直到宁霆过来牵着宁羽冰冷的手，宁羽才回过神。
宁霆牵着他来到宁振儒的墓碑后面。
宁振儒墓碑的后面一左一右分别是他和宁霆的娘亲。
宁羽走到岳如的墓碑处，娘亲的墓碑处很是干净，看的出来每天都有人在打扫。
宁羽摸了摸墓碑上「吾爱妾侍夫人岳如」的字迹，那是宁振儒当年写的。
“娘，你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他轻声自语道。
宁羽还记得，当年为了这个墓碑，大太太十分震怒，认为宁振儒写这样的称呼完全没有顾及她的感受，要求宁振儒不准这样写，但是那几乎是宁羽印象里，宁振儒唯一一次对大太太态度强硬的时候。
宁羽拜祭了娘亲后，也去大太太的墓碑处作揖跪拜，上面写的是「爱妻沈金翠之墓」。大太太虽然对娘亲很刻薄，但至少并没有怎么为难过他。
“阿羽，我们走吧。”
现在宁霆的眼中只有失而复得的宁羽，他见宁羽对着母亲的墓碑跪拜后便开口要带着宁羽离开。
宁羽恋恋不舍地又看了娘亲的墓碑几眼，对着宁霆点点头，跟着他返回到停马车的地方。
马车晃晃悠悠地驶入那座深宅大院，宁羽掀开马车一侧的帘子，看着印入眼帘的景色，有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短短几个月，好像有什么变了，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他的房间还是原来的样子，一模一样的装置，宁羽再次坐在柔软的床铺上，心里想着的，确是山村里郑家那微微发硬的床铺。
吃晚饭的时候，也只有他和宁霆两个人，宽阔的八仙桌上摆满饭菜，但是只有两个人偶尔动筷，虽然宁霆总是很关心地为他夹菜，可宁羽还是不免想起，郑家兄弟在饭桌上热闹的氛围。
宁羽低着头嚼着米饭，神色微微低落。
宁霆敏感地察觉到弟弟的失落情绪，可是他没有办法帮忙，他当然知道宁羽现在刚回来，肯定还放不下过去那几个月的经历。
但没关系，他会陪着宁羽。
过去，不都是他们互相陪伴的吗。
宁霆温柔地给宁羽夹着菜，盛着汤，宁羽却不怎么吃得下。
但宁羽不想一回来就又让哥哥担心，他强撑着吃了一半的饭菜，最后只能推脱不舒服想回房间休息。
宁霆同意了，他吩咐下人带宁羽回房。
宁羽带回来的包袱被放在房间里，他看见那根长长的木杖，刚才还焉焉的样子一下子振奋起来，他拿起包袱，解开来，里面的木雕小人被他拿出来，郑重地放在自己的枕头边。
宁羽又翻了几下，无意间扯出那几个荷包的时候，连带着一件衣服掉了出来，那是一件粉白色的裙子。
宁羽坐在床边，看着手上的三个荷包和粉色的裙子，回忆涌上心头，他的嘴角弯弯地翘起。
此时天色已晚，下人在门前呼唤宁羽，需不需要为他准备沐浴，宁羽回应了一声，下人们便准备去了。
宁羽顺势将包袱里的东西都好好装起来，放进了衣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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