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霖连忙腾出脚来给了他一下,这才说:“我们不是这意思。我是想问,您那块地以前是不是一个福利院?分给您以后您给铲平了种水稻?”
“噶没有的事,好好的有房子我去铲他干嘛。”
身边抱着一个小婴儿的大妈却是抢过了话头:“噶有的呀!二三十年了咯,后来么不是放火烧掉了呀?忘记特了?”
谢霖还没来得及追问,几位大爷大妈就十分主动地你一言我一语回想了起来。
“哪里来的这回事咯,那个地以前就荒掉了呀?”
“侬好笑的嘞,噶么先放火烧掉嘞再荒的呀。”
“哪个讲的,有福利院我会不晓得的?”
“你问老李呀!当时老李不是去救火的吗!”
被叫做老李的大爷应该是最年长的一个,他吐出一口烟圈缓缓点了点头:“有是有的,二三十年咯。当年么火还蛮大的嘞。”
谢霖眼睛一亮:“大爷!我就是来查当年的火灾的,您能给我讲讲吗?”
“噶有什么好讲的,噶么多年过去了呀。再说了,我们小老百姓晓得个屁。”
“有个案子,可能跟当年的火灾有关系,我听说火很大?死了很多人?”
李老汉点了点头:“是死了蛮多人的咯。我就记得伐,是大早上头的时候,我么起早去看我的玉米,一回头就看见那个山里面那个浓烟滚滚的嘞,当时就想,不好嘞,起山火了!
我吓得哟,锄头篮子都来不及拿就去喊人,结果跑进去一看,是那个院子起火了,我虽然不晓得到底多少人,但是里面都是小伢儿我总晓得的呀,所以喊啊,叫啊,把村里人都叫过来灭火啊,但是那个火特别大,等我们救火的时候就没有用了。”
先前的大爷又说:“噶我怎么不晓得的?”
“当时我们那个上头还有个上村的呀,上村近呀,所以我么直接跑到上村喊人了咯,后来么上村不是并到他们外面那个村去了,他们上村人都晓得的,我们么确实是不晓得的多。”
谢霖艰难地从方言里挑拣出重要信息,大概听明白了,又问:“什么叫没有用了?”
他时至今日都难以忘怀当年的懊恨,一拍大腿放下了手里的烟,颤抖着声音说:“死嘞!全死嘞!大人带小伢儿,全死嘞!我做梦都梦见,再早发现一点,港不定还有用,噶有什么办法。”
“全死了,一个幸存者都没有?”
“那我就不晓得嘞,我们么就只管救火,后面消防队来了么,就说叫我们不要管了,噶么我们就没再管咯。”
“当时是消防队让你们不要管这件事的?”
“那倒不是,是警察讲的。噶么小伢儿至少二三十个有的咯,这么大的事情,好往外传的?那我们这个市里面的,省里面的领导,都不要做人嘞。”
应呈不想跟大爷掰扯稳定民心的重要性,灵机一动,突然掏出手机翻了半天递过去给他:“你看看,当时是不是这个人让你们别管?”
大爷兴许年纪大了眼神有恙,端着手机眯眼看了半晌,这才不太肯定地说:“不记得了。噶都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哪里记得牢的,反正么,像是有点像的。”
好事的大妈凑了过来一看,来来回回把应呈一打量,惊讶地说:“这怎么跟你还有点像的嘞?”
应呈收回手机,随意一笑没有答话,只是给谢霖使了个眼色。手机里的人,正是他爸应爱华。
“那你们没有好奇过前因后果吗?烧死了这么多人还有不少都是孩子,应该是个很大的案子,总该引起什么讨论吧?”
“噶么讨论么是肯定讨论过的,但是当时整个山都封掉嘞,我也就是救火的时候听到他们讲,说好多小伢儿死在里面,那个可怜哟,都是活活烧死的呀。”
“那关于这家福利院,你们就没什么来往吗?”
“没有的。他们看小伢儿看得牢的嘞,又在那个山窝窝里面,谁往那个里面去啊,不过隔三差五有人来领小伢儿的。
都是那个年代的豪车咯,要往那个山窝窝里去都要经过我们村的,那个时候我们一看有车,就知道有小伢儿送人嘞,都是好家庭。”
“豪车?”应呈皱起了眉,又翻出了赵欣和父母的照片,“他们呢,他们有个儿子是从这里领养的,有印象吗?”
大爷摇头:“噶是真的没印象咯。”
大妈显然也知道一些皮毛,然而时光久远,谁也没提起过这件事,如今陡然打开了话匣子,就勾起了她的好奇心:“噶么当年为啥子什么都不讲,是不是最后没抓到那个短命鬼?”
然而大爷摇蒲扇的手一停,幽幽看了她一眼:“噶倒不是,是查清楚的。”
“哪个畜生干的?那么多小伢儿嘞,哪里下得去手的?”
大爷又是顿了一顿,随后压低了声:“我听说啊,是个小伢儿。”
应呈悚然一惊,盛夏的风恍若自冰河而来,突然之间,大妈怀里的小婴儿哇一声大哭起来,他终于打了个冷颤。
当年没有幸存者,只有一个凶手。
——傅璟瑜就是那唯一一个从爱心福利院活下来的孩子。
95、职责
回程路上的司机换成了谢霖。
应呈很快否决了这一点。他的脑子一团乱麻,坐在副驾驶眼睁睁看着时间越走越远,把手里一块戒烟口香糖捏成了碎末。
“不会是璟瑜的。江还亲口说过,他和死者赵欣和都是从爱心福利院出身,那为什么李老汉说当年没有幸存者,只有一个孩子也就是凶手活了下来?
难道江还早于火灾的时候就离开了福利院?
那他的PTSD又是为什么而形成的?而璟瑜……根据他的表现,他一定是火灾之后才被领养的,难道……”
他爸说的「保护璟瑜」就是因为……
当年真的是才八岁的璟瑜,放火烧死了整个福利院的人?
不!不可能!
谢霖皱着眉头说:“你先别急着下结论。这个大爷虽然参与了当年的救火,但他也说了,消防队和警方接手后就封锁了消息,他也不记得凶手是个孩子这个说法是从哪听来的,再加上时间久远,我觉得可信度存疑。而且你记不记得,江还犯病的时候,曾经喊过一个名字。”
“小西!”
“对,他当时还喊了不知道是哥,何,还是客的一个发音,如果是何的话,就能凑出来一个名字——何西。
还有,死者父母说,死者曾经管那个给过他一个苹果的男人叫弟弟,但并不确定是兄弟的弟,还是蹦迪的迪,如果他喊的是一个名字的话,再加上这个小西,那就有四个幸存者了。”
“这数字跟大爷说的无人生还怎么比都太多了点。除非……”应呈打开车窗把那一首碎屑丢了出去,冷冷道:“这其中有一个或几个,是同一个人。”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江还或者傅璟瑜被领养之前的名字。江还不就说过,死者之前的名字叫林广成。
但既然小西这个名字是江还喊出来的,那就代表着这不会是他的名字。何西迪?也不是没可能啊。”
应呈被这个稀奇古怪的名字逗笑了:“别瞎猜,正常人能起这种名吗?读都读不通。”
但他暂时还理不清头绪,手指停留在通讯录的「璟瑜」二字上,正犹豫着要不要直接打电话问问,手机就突然震响,硕大一个来电提示吓得他手抖了一下,按成了挂断,一看是秦一乐,连忙嘬了个牙花又给他打了过去:“喂?”
他寥寥几句,嘱咐秦一乐再去网上查查就挂了电话。谢霖在旁边问:“怎么了?”
“失策。你不是让秦一乐去查打印机了吗?根本没用。现在有些小型的便携打印机才几十块钱一个,专门打印照片的,很多人买。
实在不行还能把照片发到网上请人打印好了再寄回来,很多网店都代做这种打印的工作,多分几家店就不会引起店家注意了。虽然我还是让秦一乐去网上找一找这种卖家,但希望很渺茫。”
“你说这个我想起来了,帮我打个电话给顾崽,问问他那边怎么样了。”
应呈又打了个电话给顾宇哲,挂了电话才转达给谢霖:“也没有收获。他把网上所有的角角落落哪怕阅读量再低的网站都查了一遍,确定我这照片没有在网上发布过。
也就是说这张照片应该是「X」亲手拍的。这会,这小子正在查去年马晟那案子的档案呢。
当时金都门口围得人山人海,除了记者还有不少围观群众,他找技术科做了一个金都的复原三维图,根据我当时的位置和照片的角度定位了拍摄位置,想看看有没有别的照片或者视频把当时那个位置上的人拍下来了。”
“大海捞针啊……”
应呈想起来就觉得头疼:“这片海好歹比秦一乐那片小一点。”
“哦对,还有那个陌生号码,我联系服务商确认了这个号码的激活时间,就在给死者打电话之前,说明这张卡就专门是给死者准备的。
一组把兰城境内所有的线下充值点都走访了一遍,没有查到这个号码的充值记录,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在网上买的电话卡,特意用的假・身・份・证。”
“可就算他是网上买的,用一个一百零八岁的老太太身份证开号码,正常商家都应该会有印象吧?”
“我也想查这条线,可你知道卖电话卡的商家有多少吗?这还只是网上能搜到的正规商家,还有更私密的违禁电话卡呢?
我联系到这个老太太的户籍地了,人已经死了好几年,但家属一直没开死亡证明,所以身份证一直没销,那边的户籍给我回过电话,说是家属把身份证给卖了,卖得还挺高,这个身份证名下不止有一张电话卡,还有一大堆空壳公司呢。”
应呈的头也疼了起来,他胡乱地揉了揉鸡窝一样的头发:“看来我还是得再回家一趟。”
“要不要先拿火灾和整容的事再激江还一下?”
“先别。目前所有的事都是我们推测出来的,如果跟事实有出入容易打草惊蛇,说多错多还不如不说。等我把卷宗拿到手再看情况吧。”
“顾崽查过监控了吗?”
“你那张照片的事还没查完呢,他忙得跟个陀螺一样,把这活直接扔给技术科了。
我问了那边,说是监控全部复盘了一遍还是没什么收获,整个技术科都在加班,那可是哀鸿遍野,人技术科主任都快提刀过来砍我了。
现在正在逐一核对事发时间段内所有的过往车辆,落实到每一个车主,希望能有收获吧。”
谢霖突然露出了老母亲似的笑容:“这段时间这小子成长飞快,我看他已经能独当一面了。你记不记得去年他还是个拿平板挡刀的愣头青,看看现在,有没有一种吾家有崽初长成的感慨?”
应呈也笑了一下:“是辛苦他了,不容易,都快成我们跟技术科的联络枢纽了,这还不是普通的崽,他是我们科的交际崽,等这案子结了我一定请他吃顿好的。”
谢霖被他这「交际崽」逗得噗嗤一声:“那你这次不把技术科鉴证科法医科全请上怕是说不过去啊。”
“行行行,只要能证明江还是无辜的,全市局的饭我都包了。陆薇薇那边呢,没给你回电话?”
“没呢,只是让她找几个人来做指认,总不至于出事吧?”
应呈一挑眉:“又跑了?”
“应该……不至于吧……”
“我就知道不该给她单独派活。”
正说话间,谢霖的电话就响了,说曹操曹操到,陆薇薇打来的。
他连忙接了起来,说了一句「你等会,我就快到了,等我到了再开始」。
“这都什么点了,她刚开始指认?”
“说是特意找了几个跟江还长得比较像的,回去再说吧。”
应呈刚点完头,自己的手机又响了,他连忙接起来,一听却是徐帆,忍不住说:“怎么是你?什么事?”
徐帆那边没空跟他纠结,哭丧着说:“大哥……捞我……我被派出所的抓了。”
信息量太大,应呈一遍没听懂:“啊?你说什么?”
“我说我被派出所的抓了!”
应呈听懂了,可他觉得难以置信,又「啊」了一遍。
结果电话那头又响起了曹铭的声音:“别啊了,还有我!快来捞人,我俩都被抓了!”
——好不容易听懂的应呈又听不明白了,只听谢霖没忍住,抱紧方向盘发出了杀猪一般的爆笑声。
应呈卧槽一声抓紧了头顶握把,尖叫道:“开车啊啊啊!”
——
其实谢霖本来是想跟着一块先去派出所捞人的,奈何徐帆专门又打了个电话来威胁说必须应呈一个人来,否则来一个撕一个,曹铭还在旁边磨他的手术刀,只能作罢,老老实实回市局,让陆薇薇先把二老带进了会客室,这才问:“你怎么才回来,这都几点了?”
陆薇薇尴尬地压低了声:“我这不是想尽量多找几个跟江还长得像的人嘛。哪有这么好找,要不是不太熟,我就差把老大家那位傅大公子也弄来了。他俩长得最像。”
其实所有人,都对赵父赵母能指认出江还抱有一点不同程度的深信不疑。
人就是这样多情的生物,一边知道他们一定能从芸芸众生中一眼认出杀死他们儿子的凶手,一边却又期待着奇迹能够出现。
但奇迹并不会因为虔诚而如期降临。
几乎是一走进房间,赵父和赵母就同一时间惊叫起来:“四号!就是他!就是这个人!四号!”
四号,正是江还。
隔壁房间传来了一阵凄厉的哭喊,随后有人拍打起了那面单向的玻璃,想必是被害人的父母已经指认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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