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一辈子记得他应呈是杀死他哥的凶手。他太善良了。善良到他整个余生都会陷入一个自我折磨的无限轮回。无法仇恨,却又谴责无法仇恨的自己。
用自己的死来做最终的局,换取弟弟的余生难忘和永世折磨。
——真像是一个疯子会干出来的事。
叶青舟一手扶住谢霖,一手持枪:“应呈,退后。”
林希看准应呈心神松懈的这个瞬间突然发难,手心寒光一闪就要上前,「嘭」一声,随着应呈家另一块窗玻璃的破碎,一颗狙・击・枪子弹穿透而来,准确无误地打在林希手里那把小刀上,把应呈吓了一个激灵,下意识看了一眼叶青舟。
他摇头:“我不狙刀,瞄的是他脑袋。陆薇薇。”
这丫头但凡再迟一步开枪,这混蛋就得死在他手里。那个方向是应呈家对面楼的601,在这个距离上还能分毫不差说狙刀就狙刀的,只有陆薇薇。
——他看过这丫头的成绩单,狙击成绩9.7,四舍五入相当于把把十环,市局至今以来最高成绩,比他自己毕业时还高0.2。
陆薇薇用高倍镜看见应呈把手铐铐到了林希手上,终于松了口气,向对面楼比了个大拇指。
应呈当然看不见,只顾自己把林希拷了,接过谢霖,把人扔给了叶青舟。
叶青舟押着林希正要往外走,林希却忽然一笑:“这是我给你的唯一一次机会,你没有珍惜。游戏还没结束,我们来日方长。”
应呈冷哼一声:“进局子玩你的游戏去吧。”
林希笑而不语,顺从地跟着叶青舟走了。
110、起誓
一切的一切,都在林希落网后水落石出。整个兰城市公安局一年多的努力,也终于有了结果。
他交代得格外仔细,不仅有问必答,甚至贴心地准备好了自己的罪证,从凶器到照片到视频,应有尽有。当然,其中还包括徐帆吸毒的证据。
从「3.07特大纵火案」一直到「欣和洗车行杀人焚尸案」,时间跨度长达二十一年的案件,也终因主谋的落网而串联在一起。
一轮审讯后,顾宇哲和陆薇薇也累了,撂下林希走出审讯室歇了一会。
应呈就站在隔壁监控室里看着林希伸了个懒腰,然后呼出一口气来:“都说「人之初,性本善」,可这小子杀人放火不算,还从八岁起就知道布局陷害他亲弟弟。”
叶青舟点头:“老话说的还是没错的。但问题这小子根本就不是人,他就是一丧心病狂的畜生投错了胎,你跟他计较什么「人之初」?”
应呈诧异地看着他,他挠了挠鬓角,忽然抬手护住了腹部,以免他突然暴揍自己一顿:“没有说你媳妇跟他一样脑子有病的意思。”
“璟瑜确实脑子有病。我刚刚的意思是,你这么闲?他不还供出来好几个窝点吗?你怎么还有空在这跟我唠嗑?”
“局里忙得都快炸锅了,根本调不出人来,我这不等特警那边的支援吗?田良说点太分散了,他一个支队的人也不够用,正想办法再给我调人呢。”
应呈「哦」了一声,就听顾宇哲进来先摔了手里的卷宗:“气死我了!”
“怎么了?我看你审得不是挺顺的吗?”
“我也算当了好几年警察了,头一次遇到这种嫌疑人,交代问题比我提问都积极,还嫌我问得慢,给了我一U盘,说他怕有遗漏,提前把所有的犯罪过程都写下来了,我打开一看,好家伙整整两百多万字,比写小说的还能水。
什么自白书,整个就是一自传小说,还是杜撰的那种,白瞎我看了一个晚上,侮辱我智商。”
陆薇薇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应呈顺手拿起一本卷宗给了她一下:“笑什么笑,枪呢,还了没有?老姜都快把我手机打爆了。”
“不知道……”
“还了就是还了没还就是没还,什么叫不知道?”
她挠了挠头:“我开了一枪……那是物证库借出去的枪,现在少了一颗子弹,我不知道该怎么还……”
“你还知道那是物证库的枪?那当时为什么不从弹药库领?”
“哪来得及啊。”
应呈又在她脑袋上一拍:“你等着老姜把你给杀了吧,毁坏证物记你一个大过跑不了,还把老姜连累了。现在太忙了缺人手,黄局也没空追究,到时候万一停职你也得给我受着,一万字检讨再给我写一份。”
陆薇薇显然没有想到问题这么严重,“啊”了一声。
“啊什么啊,破坏证据跟你开玩笑呢?秦一乐呢?他也得写。”
“他被鉴证借走帮忙去了。”
提起鉴证就想起徐帆。应呈沉默了下来,不说话了。
叶青舟揽着他的脖子:“对了,说起枪,你当时是故意打玻璃的?”
他点头:“我知道林希肯定截断了我家电话线,所以想联系你们只能搞出点动静来。”
叶青舟立马照他胸膛来了一正义的铁拳:“臭小子,想联系我们不知道提前给打个电话吗?非要自己一个人去找他,这么多反面教材就是学不会支援两个字怎么写是不是?
出了事了才知道想办法联系我们?给你能的,以为你叫滴滴打车呢?
开一枪我们就能从天而降?幸好人陆薇薇机灵,早埋伏好了,要不然我迟早给你收尸。”
这一拳不轻,他又不敢挣扎,只能咳了一声立马转移话题:“早埋伏好了?你不是被枪声吸引过来的?那你怎么知道我在家?”
顾宇哲连忙说:“这就得夸我了。”
“夸你?”
他嘿嘿一笑,十分纯真憨厚:“我之前不是在你家装了好几个监控摄像头嘛。”
“我家监控你都备份了?什么时候备份的?能耐了你小兔崽子!监视我?”
他直觉不好,连忙缩了缩脖子:“这不……为了……那啥嘛……哈哈。”
“哈个屁!你给我老实交代!”
“你记得江还……啊不是,现在是傅璟瑜,当时他第一次失踪的时候,我在他最终现身的地点发现了一个拆掉的监控,追踪IP后定位到了你家对面。
我问过你,你什么都不说,但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肯定有事瞒着我。
林希都住到你家对面去了,我当然得盯着点。再说了,那会你自己也怀疑傅璟瑜有问题,那些监控摄像头都是你让我装的,我只是动了点小手脚,把那几个监控复制了一份传输到我家。”
应呈哭笑不得地挠了挠头,小声嘀咕了一句:“还好我在家没干什么少儿不宜的事。”
纯情少男顾宇哲差点被口水呛着,连忙说:“林希上门找你的时候,你是得亏没出手,那小子把你房子里所有的监控都给黑了,全方位无死角地盯着你呢。
我就是因为这个才知道你家有事的。你但凡敢动手,我保证下一秒全国都是你杀人的视频。”
“那个叫天才的黑客?杀蒋欢欢的凶手?”
“他不叫天才。林希招了,那小子叫魏简,高中就辍学了,黑客技术自学的,在网上鼓捣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赚钱,那个POS盗刷机就是他搞出来的。林希也是因为这个认识的他。他觉得这小子是个人才,后来就收入麾下了。”
“逮到人了吗?”
“还没。他供了一个地点,但我去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了。”
“分一班兄弟盯着,抓紧点,把这个魏简给我逮回来。”
“我知道。”
叶青舟手机铃一响就往外走:“田良。我忙去了。”
应呈也拍了拍两个小兔崽子:“你们俩歇会接着审,我先去放璟瑜,回来接你们的班。”
傅璟瑜仍滞留在拘留室。他冒认谋杀虽然不至于构成妨害公务,但也确实参与了赵欣和的抛尸,好在他认错态度良好,再加上根据林希的供认有受他胁迫的情节,最终决定不予起诉,无罪释放了。
应呈暂时没有勇气再次踏入徐帆自杀的现场,他就在拐角,眼见着那个憔悴却鲜活的人一步一步向自己挪过来,短短几米,像一万个光年那么长。
江还彻底离开了,现在向他走来的,是傅璟瑜——真正的傅璟瑜。
他头发蓬乱油腻,胡子拉碴,畏畏缩缩低垂着眉眼,像极了刚被他捡回家时那大型流浪犬的胆小模样,等他一步比一步小,终于挪到自己跟前了,应呈才双手一插兜,在他身前站定:“现在知道不敢看我了?”
“对不起。”
“少他妈废话,我都快对这三个字有心理阴影了。走,跟我回家。”
他忽然抬起头来:“你……还要我回家?”
应呈停住步子,余怒未消,多看他一眼都生气:“你骗的不止是我!这么多年了,你不该给你爸妈一个交代吗?”
“阿呈……我害怕。”他抓住应呈的衣袖,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众多纷纭情绪,最终都凝刻在那一双眼里。
十一年前不辞而别,从此未曾回归一瞬,以至于父母为了他立了衣冠冢,年年上贡。他不是近乡情怯,他是真的好怕。
应呈呼出一口气,忽然回身给了他一个拥抱,压抑着某种澎湃的感情,埋在他耳后低声说:“我不怕吗?十一年了!我连你家大门都不敢进!你是我弄丢的,今天就算是铐,我也得亲手把你拷回去!”
市局人来人往,他尴尬得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只能嗫嚅着说:“阿呈……”
“少他妈废话,跟老子回家。”
他被拽上车,强行摁在副驾驶,应呈一脚油门上了高速,他这才小心翼翼地侧过脸去看了他一眼:“我哥怎么样了?”
应呈气还没消,冷哼一声:“你自己不清楚吗?死刑立即执行应该是没得跑了。璟瑜,你了解我的。有你在我不会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但不妨碍我在能力范围之内报复他。你想见他,他也想见你,但我偏不让你们见面,你们俩死了也别想埋一块。”
他又沉默半晌,小心躲开了目光:“我没事了?”
“跟我没关系。你是胁从犯,本来就可以从轻发落,把你放出来完全符合法律要求以及规章制度。”
“我说的是当年的事。”
应呈的车速稳得离谱,此刻格外平静的心也可窥见一斑,他也沉默了一下才开口说:“「3.07特大纵火案」的凶手,是你哥。”
“什么……”
“你自己也是学心理学的,应该知道在理论上有很多种方法都可以改变人的记忆。
而且,你发起病来什么模样你自己不清楚吗?
要让你记忆错乱太简单了。自己好好想想,在遇到你哥之前,你有哪怕一次怀疑过自己才是真凶吗?”
纷乱复杂的记忆涌入脑海,庞大的信息量瞬间挤得他头疼欲裂,以至于双手颤抖起来:“他诱导了我?”
“这就是为什么你记得案发细节却不记得当时你哥在做什么的原因。你对那些孩子们心存极深的愧疚,本来就把他们的死归咎在自己身上,这种愧疚和自责十几二十年来不断加深沉淀,再加上病发的时候精神错乱,很容易就会被他诱导暗示,对自己才是凶手深信不疑。
璟瑜,以你哥的能力,你仅仅只是记忆错乱,还没有彻底疯掉,已经是你哥手下留情了。”
他止住颤抖的双手,缓缓低下了头。应呈用余光瞥见他的模样,翕动的嘴唇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他受够了哥哥的折磨,毕竟是兄弟,多少给他点「人之初性本善」的安慰吧。
——就让「真正的林希」成为埋葬在他心底的一个秘密。
“阿呈……”
“嗯?”
“你还能原谅我吗?”
应呈冷笑了一声:“你觉得呢?”
车里的气氛顿时降至冰点,傅璟瑜眼里那一小束光,还没来得及照亮四方就「啪」一声,灭了。
“我曾以为我亲手害死了我的发小,为此奔波了整整十一年,无时无刻不在祈求原谅,那个时候你有原谅过我吗璟瑜?现在你又有什么资格轻描淡写地求我的谅解?”
“我不是有意的……那个时候我哥回来了,他要向你们下手……这是唯一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什么两全其美?既包庇了他又保护了我吗?”
他无言以对。是的,他的所作所为,一个「包庇」就足以概括。
应呈顿了一会,接着说:“你哥的案子很大,市局里也很忙,我把你送回去以后,咱们暂时就不要见面了。”
他立刻怔住,如同被雷劈了一样动弹不得。应呈对他的,已经并非是「不可原谅」,而是——恨。
恨他欺骗恨他隐瞒,更恨他付出那么多承受那么多,也不愿坦诚,可是……他哪有得选呢?
明明这十一年来他也背负了太多,放不下的罪孽与想念还有放不下的那个他,呛人的海水和冰冷的无影灯,还有这些年来像野狗一样在垃圾堆里流浪的卑微与辛酸。
——他也委屈。
“阿呈,你是不是恨我骗你?那无论我做什么,都不会是比永不相见更糟糕的结局了对吧?”
应呈没反应过来,就见他突然揽住自己的脖子凑过来迅速在侧脸留下了一个亲吻,心脏「咚」一声,直接停跳了一瞬,随即,那只雀跃的小鹿撞得他心口疼,吓得他方向盘一打差点撞上前方大货车,连忙一把掰了回来,大骂道:“卧槽!你干什么!我这是在高速上!你发什么神经!”
傅璟瑜迅速缩回副驾驶坐好:“你觉得恶心也没关系,我就是个同性恋,我就是喜欢你。应呈,我从小就喜欢你,我知道我不正常。
所以……我从八岁,忍到十八岁,再从十八岁忍到二十九岁,不想再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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