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薇薇眼睛一亮:“好,知道了,谢谢队长,那我们走了。”
说完方向盘一打逐渐远去,应呈站在台阶上目送他们的背影,笑了笑,抱着一大摞文件转身上楼,想起江还还在家,于是腾出手叩了叩门。
很快就有人来应门,剃了一头利落的板寸,穿着一件黑色T恤,腰上围着半旧围裙,手里还拿着没来得及放下的锅铲,一股菜香飘扬而出,只要一眼,就能越过他,看见他身后简约而温馨的客厅。
他的第一反应是——「不对,这不是我家」。
第二反应是——「卧槽,敲错门了」。
然而当他后退了一步确认门牌的时候,却发现上面确确实实写着「601」,这才反应过来:“你是江还?”
江还没忍住,被他这幅见了鬼的模样逗乐了,一边侧身一让请他进来,一边说:“对不起。我总觉得不能就这样呆在应警官家里,应该为应警官做些什么,所以擅自借用了应警官的衣服,还乱动了应警官的东西,请……见谅。”
应呈被他一口一个「应警官」喊得直起鸡皮疙瘩:“没关系,我不是很在意。当时说的洗衣做饭只是开个玩笑,你也没必要真的拿自己当保姆。
还有,你都住我家里了,就不必这么客套了吧,叫警官多见外,你尽管叫我应呈就是了。”
他根本认不出这居然是自己之前那个狗窝,瞠目结舌地打量了一圈,因为太过于一尘不染,以至于他把文件放在茶几上的时候还犹豫了一下,然后一边说话,一边绕向了衣帽间:“这小区当年卖房的时候主打温馨之家,现在看来倒也不算是虚假宣传。”
只见衣柜里的衣服按照从深到浅的色系挂得一丝不苟,前一天晚上落在里面的烟盒也被收拾干净,但……
背板后的暗格,似乎并没有被发现。
他放心了。
江还闻他所言也松了口气,本想吐槽能把这样采光充足空间又大的户型给硬生生住成了狗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非常厉害,但考虑到以后自己的吃穿住行都要仰仗这位大爷,只好微笑一声转进厨房,去继续做饭。
“你说过的,收留我的事情,还做数吗?”
应呈把焕然一新的卧室和客房看了一遍,又一溜烟跑到厨房来,他家厨房是半开放式,空间比较狭小,只能允许一个人在里面忙活,他只能靠在吧台上,偷了块没上桌的红烧肉:“我都让你住进来了,你以为呢。”
说完又顿了一顿,笑说:“你这手艺,颇有我妈的风范啊。”
在各种厨房器具的衬托之下,他才一眼惊觉,江还此人,居然挺养眼的。
他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但总觉得这人的一举一动,都恰到好处地嵌在了他的心坎上。
总结一下,就是两个字——好看。
江还并不介意他偷吃,平静地说:“只是想和你商讨一下我的合法权益。我没有身份,雇佣我是犯法的,所以你不用给我开工资,只要收留我,给我一个住的地方,我就负责你的一日三餐和日常起居,怎么样?”
他乐了:“你这是上门给我做田螺姑娘来了?不会不知道田螺姑娘最后的结局是以身相许吧?”
“只要你加钱,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彩礼太低的话,孩子要跟我姓。”
应呈惊了个瞠目结舌,偷菜的手愣是僵在了原地,只见他把菜端上餐桌,又温柔笑道:“洗手,吃饭。”
厚颜无耻的应大队长第一次被堵到无言以对,愣了半天只憋出一句:“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企图?”
他眨了眨眼:“想要侵犯我这话,不是你说的吗?”
应呈又是一噎:“吃饭。”
突如其来的骚和意料之外的撩,他今天也算是棋逢对手。
等他一溜烟跑去把手洗了,在见识到自己家仿佛跟重新装修过一样的卫生间,不由得再次惊呆,然而一出来,却发现江还正在抹他刚刚已经擦过一遍的厨房吧台,忍不住抱胸往门框上一倚,就这么看着他。
江还回头,吓了一跳:“怎么了?”
“你这是单纯地想报我收留你的这一饭之恩呢,还是……不想在我留下一丁点痕迹呢?”
他手一顿,一垂首躲开了目光,应呈随即一步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只见他十指指尖都是一片血肉模糊,触目惊心,皱起眉头厉声问:“你的手怎么回事?”
江还却面不改色,仿佛那皮肉外翻发黑流血的手指不是他的,随手一挣:“我不太会用厨房里的东西,昨天晚上想给你做宵夜,不小心把自己烫伤了。”
“被什么烫的?”
“那个。”他伸手一指电磁炉。
应呈却突然发力,反身一把把人抵在墙上:“我说过,你要是想在我面前撒谎就不要太低级,否则我拆台都嫌难度低。烫伤?我看你是把十个手指都用油煎了一遍了吧?
不疼吗?为了抹掉指纹做到这个程度,何必呢,你以为我会无聊到收集你在我家留下的指纹去化验吗?”
“你会。”
他只见江还冷静与他对视,那眼底是一汪没有波澜的死水,像一台高精度而又无感情的机器,斩钉截铁地说:“你会。假如我留下指纹的话,你一定会收集起来拿去查。”
“你就这么怕我查你?”
“怕。我的过去与你无关,你又何必紧抓不放?这是我最大限度的坦诚,应呈,看在我曾经为你死的份上,你就不能相信我吗?”
应呈微微侧着头,哼笑了一声,有一种凛然的压迫感升腾而起:“我已经足够让步了,但你可别以为能用你为我挡过刀这件事来要挟我。”
“我没有,也不是想要要挟你,只是……”江还突然紧紧咬住了下唇,再不发一言。
真相就像一颗shou雷,紧紧攥在他手里,在即将冲口而出的瞬间,理智归笼,又让他再度捏紧了那该死的凶器。
有些事,一旦说出口,他和应呈都只有两败俱伤一个结局,所以,他不能。
他不能说。
“只是什么?”
他低下头,不再开口。
应呈盯着他低垂的眉眼,将双手插兜:“只是你认得我,很久很久以前。”
他终于抬起头,目光深邃,宛若汪洋,随即摇头否认:“不。我们不认识。我没见过你,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假如你不相信我的话,就让我走吧。
我不会伤害你,但也不希望你天天提防我,试探我,如果这样的话,还不如让我走。”
应呈沉默,却像一座大山一样裹挟着巍然压力把他堵在墙角,无处可逃。
他低头看着他的手,只见十指指尖挨个用油烫过,表面的一层皮已经烫掉,皮肉翻绽,一片焦黑。
都说十指连心,就算他久经沙场,也想象不出来十指烫遍到底有多疼。然而,这个人却自始至终一声未吭。
他又想起医院里那一排冰冷刺骨的铁椅子,当时他就坐在那里,看着他没打麻药,生生挨了十几针,跌跌撞撞地从那扇大门里走出来,那模样仿佛是一个没有痛觉的人偶。
可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他不可能没有痛觉。
那么,是什么让他熬到现在,又是什么,让他非要做到这个地步不可?他所深藏的过去里,又到底包含了什么?
“江还……”
他觉得头顶目光有千钧重,缓缓抬起头来,就撞进了一双漆黑的深海,只听他说:
“江还,只要你想,这里就是你家,只要你想,我可以是你的家人。你替我挨过刀,流过血,我都记得,我决定要把你带回家的时候,就做好了接纳你的准备,但如果你不想,我留不住你,也没必要留你。”
他说着长腿一迈,打开了大门,“门在这,要走自己走。”
他又垂下头去,十指攥紧,有血从指缝间流下来,双腿如同钉子一般被嵌在了原地。
应呈就站在门边,也不催他,气氛一时胶着。良久,才听他问:“应呈……你还在怀疑我,对吗?”
“我怀疑你的过去,但我知道你确实跟这个案子没关系。”
“你还真是坦诚。”
“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你在生我的气。”
“倒也没有。我也不想收留一个无法信任的定时zha弹在身边,你走或留,都得把话说清楚。
但是,你也要想好了,你今天出了这个门,不管你过去有没有我,反正未来是与我无关了,我们俩,永别。”
江还摊开手一看,只见他结痂的伤口再次崩开,掌心一片鲜血淋漓,疼得钻心彻骨,想了想,轻笑着说:“好吧,那我再坦诚一部分。你知道恋tong癖吗?”
“什么?”
“我是在一个,恋tong癖开的孤儿院里长大的。”他说着,当着应呈的面,缓缓脱掉了上身那件黑色的T恤,然后转了个圈。
只见他胸口后背,都满是陈旧的伤痕,一个个圆点,是用烟头烫的,一个个长条,是用不知道什么细长的物品抽出来的,即便因为岁月迁徙已经逐渐淡化,给应呈所造成的震撼却完全没有削弱。
他又伸手去解裤带,笑容温柔:“你还需要更多证据吗?”
应呈打了个激灵,一脚踹上门,又一步奔上前,死死扣住他的双手手腕:“别动!”
他用力挣扎着要解开:“你不是不相信我吗?应警官身为刑侦支队长,应该会希望要证据的吧?你不是要知道我的过去吗?我一条一条解释给你听!”
“江还!我说了让你住手!”应呈猛一抬头,才发现男人此时此刻,依旧温柔,只是满脸湿透,紧紧皱着眉头,一双粲然生辉的眼睛里因为痛苦而翻江倒海。
“你为什么……非要我说出来不可……我只是想要个去处,为什么……”
他的力道不自觉减弱,轻声喊了句:“江还……”
谁料江还突然猛一挥手后退了一步,嘶吼着说:“走开!不要碰我!走开!”
不好,犯病了!
应呈当机立断,反手一拉,干脆利落一把把人摁倒在沙发上,欺身而上压得他动弹不得:“江还!醒醒,是我!”
江还仿佛如坠冰窟,又被人一把捞回了岸上,贪婪地大口呼吸,就这么一个瞬间,就已经是浑身湿透,双眼的焦距回笼,看着眼前的应呈,忽然嗫嚅。
“应呈……我不求一个家,哪怕只是一个去处也好,求求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你,求求你,让我留下吧……”
应呈被他惊出一身冷汗,呼出了一口冷气,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轻轻点头,然后紧紧给了他一个拥抱:“好。”
留下吧……
24、恒星
江还重新穿好那件黑色T恤,坐在沙发上,而应呈则蹲在地上帮他处理两手惨不忍睹的伤痕。
他家连急救包这样的东西都没有,有也早就过期不能用了,只能先打了水给他洗了洗,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就这样静默着,互相躲避对方的目光。
半晌,笨手笨脚的应呈才绷着手脚小心翼翼地,终于帮他处理干净,抬起头说:“先吃饭吧,吃完饭我带你去医院,我家连个创口贴都没有。”
江还低着头点了点:“你……平时就……”
应呈「啊」了一声,只见他局促地说:“我的意思是,你平时就这样生活吗?我看你很多的东西都封在纸箱里,都没有拿出来用过,其他几个房间,好像根本进都不进去,全是灰尘,难以想象居然有活人居住在这里。”
“打住打住,不要跟我提打扫卫生这事,我最忙的时候两个半月没回家,能在出门前洗把脸都够干净了,哪有那么多空。”
“那你的家人呢?你需要有人照顾。”
“我爸妈去隔壁市过二人世界去了,别说的我跟个妈宝男似的。”
江还笑了一声:“你这样,估计找不到女朋友。”
应呈顿时呲牙一笑:“我怎么了,你别看我这样,正经收拾干净了,所有的会所男模都得靠边站。”
江还被他这无下限的自吹逗乐了,眼一瞥就看见了应呈随手扔在茶几上的文件,有半张照片露了出来,忍不住拿起来一看,果然是冯小月!
照片里,一直在风尘里打滚的冯小月终于有了一点少女的韵味,干净又优雅。只可惜,她再也不会醒来了。
应呈连忙说:“那文件不能看!放下!本来带文件回家就是违规的,我这是实在赶不完了才带回来加班,要是文件内容泄露了我得吃瓜落!”
“那……”
“算了算了,你也是案件参与人之一,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而江还却捏着照片,突然说了句:“奇怪。”
“尸体被摆成这个样子当然奇怪了,你当时不是看见了吗,快还我。”
“不是,我是说花奇怪。”
“花?”
江还把照片还给他,然后指着照片上冯小月耳鬓簪着的那一朵百合花:“我当时没有细看,通知人帮忙报警以后就跑了,现在才注意到她身上有两种花。”
应呈挨着他坐下,有些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当时谢霖也曾经好奇为什么百合花和荷花会同时出现,但他后来忙着逮何洋和马琼,没再多想。
只听江还轻轻叹了口气,盯着他手里的照片:“如果那时候,我……她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他摇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道理,公正和平,也是我们警察的职责。
不管怎么说,你遇上她的时候,她就已经犯下了杀人的重罪,不是你没能救她,是根本就没有人能救她。你没必要因此而自责,这条路……是她自己一意孤行走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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