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响头落地声音惹得季王生烦,她最怕这样的局面,卖惨求饶一开脱,她的心就止不住地摇摆起来。
可是她的荷花,白白被人糟蹋,这一口气要这样就咽下吗?
季王心烦至极,欲走两步平复脑袋中的杂乱,不料刚迈出一只脚,脚尖便踢到了一个凸起的石块上,她的身子骤然朝前倒去。
“王爷!”
下人们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响起,眼疾手快的伸手去拉,却没有及时拉住。季王摔倒于地,伸出手去的下人赶忙将她拉起。
徐江菡见状心一揪,面上带着愠怒,快步赶了过去。
摔倒的季王被下人急急扶起,下人们正欲询问伤势,还未问出,一个陌生的人影已经蹿到了季王面前,扶住她的手臂急声问道:“可是摔疼了?”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季王一怔,又听耳旁下人们嘈嘈杂杂地说:“这是王妃,这是王妃啊!”她的忽然脑袋一懵,接着,两行泪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当真摔疼了?”见季王只落泪不说话,徐江菡紧蹙着眉头又问了一句。
“疼的。”徐江菡突然出现,季王呆愣得仿佛周身都失去了知觉,哪里还知道疼。疼只是一个借口,她的泪并非为摔疼而流,而是为了她与她隔世的重逢。
见到季王落泪,徐江菡不再淡定,怒意全部写在了脸上,她蹙起眉来,冷冷地目光瞥到了陆钟爷孙身上,好似寒刀穿颈。她已是怒不可遏。
扭过头来,目光落至季王脸上的时候,又重新变得柔和。“小瞎子”还在抽噎落泪,她必须先将她哄好。
徐江菡抬手用指腹抹去季王脸上的泪,柔声安慰道:“待会儿擦个药就不疼了,别哭。”
王妃的温柔的话语就像是一剂定心丸,而季王的泪显然很听她的话,她话音刚落下,眼泪就自己止住了。
徐江菡见季王乖乖地止住了泪,心中的担忧也放下一些,她转身面对陆钟爷孙二人,眯着眸子,一步一步地朝着他们靠近。
一种凝重而压迫的气息扑面而来,牢牢地将二人包围在内,徐江菡的脸色比那寒冰还要冷上几分。
陆秉吊儿郎当的脸颤了颤,咽了一口口水,目光弱了下来,偷偷地扭头看了陆钟一眼。
陆钟呆愣住了,没对上陆秉的眸子,他的心突然慌乱了起来,按着他方才的计策往下走,显然是会成功的。可这突然到来的王妃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他不知该如何招架。
“这荷塘的荷花可是你糟蹋的?”徐江菡在陆秉面前三尺的地方站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调冰冷。
这么多人都看见了,撒谎不现实,陆秉弱弱地道了一声:“是。”而后向陆钟投去了求救般的眼神。
“私动王府之物,便如行窃,陆太医为官多年,我想问问陆太医这行窃之举该如何定罪?”徐江菡目光一闪,落在了陆钟身上。
“这……”面前之人压迫的眼神落了下来,陆钟头一低,不得不如实答道:“小窃牢狱一至三年,罚金十倍,大窃牢狱二十年,情节严重者……斩……”
陆钟说完,倒吸了一口凉气。
“依陆太医看来,行窃王府,能否算是情节严重者?”徐江菡的话落在了陆钟耳中,激起了千层浪,他脸色的血色霎时间褪的一干二净。
第18章 王妃来了(三)
“这……这……”这下事情闹大了,陆钟讷讷了几声,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扭动身子朝着徐江菡的方向磕了两个响头,凄声道:“孙儿胡闹,是因臣管教不严,千错万错全在老臣一人身上,还请王妃责罚老臣,饶过孙儿吧!”
陆钟重重一叩首,身子伏低于地,旁人只能看见他佝偻的身影,却看不见他脸上晦暗不明的表情。他的脑筋飞快地转动,思索着对策。
倘若能将今日的罪责引至他的身上,一切就还有挽救的机会。
根据大晏律,逮捕与审讯京师官员需要奏禀皇帝,最终是否审讯、是否处罚皆由皇帝决定。
若将今日之过引自己的身上,不过暂时担一罪名,来日回到京师,太子与八王那边走动走动,自己亦可在陛下面前寻找说辞脱罪,想来应当是无事。而季州,天高皇帝远,仅是传信就要费上半月,而季王在朝中又没有多少能帮她说话的大臣,到那时又能把自己怎么样呢?
想到这里,陆钟冷汗潸潸的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现下只要他认错的态度好一点,再为陆秉开脱罪责,等他们两个离开了季州,就没什么好担心了的。
陆钟再次以头抢地,将卖惨之计进行到底,嚎啕大哭道:“吾儿年少陨命,陆家只有这一根独苗,望请王妃看着老臣为臣忠心,为医仁善的份上,饶过孙儿吧,我……我愿担一切罪责……”
这人总是这样,嘴里说得好听,实际却不作为,也不知在耍什么花招。季王站在徐江菡身后,暗暗唾弃。有些事从局内局外,亦或是看事情的角度变化了,结果都大不一样。
先前在陆太医面前的是自己,现在变成了初来乍到的王妃,也不知她会如何决断。
季王又是紧张,又是期待。
徐江菡的神色毫无波澜,丝毫不为所动,已然将陆钟的计谋窥破,她拂了拂衣袖,又上前了一小步,低声道:“所谓‘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陆太医亦为父亦为师,却放任孙儿至此,确实有包庇纵容之罪。”
陆钟见徐江菡有了上钩的征兆,先发制人道:“老臣知错,甘领罪责。”
“陆太医之错,季王府会在奏章上写明,奏请陛下定罪。汝孙之过,众目共睹,大惩大罚也交由陛下,小惩小罚,季王府还是做的了主的。陆太医管教孙儿不严,便让季王府替你管教。”说到后头,徐江菡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股子的冷嘲热讽。
徐江菡的话掷地有声,季王府的下人脸上一片惊喜,堂堂一个王府,被五品太医闹了个鸡犬不宁,最后任由人家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传出去啊,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陆钟是京官,他们惩治不了,可那顽劣的孙儿无官无爵,怎能不施惩戒,就让他“全身而退”?
“王妃,王妃……”一切又与想象中不同,小惩小罚说得轻巧,可一不留神,就会至伤至残,甚至性命不保。陆钟慌张无比,口不择言道:“孙儿之过不是不计较了么?”
“陆太医与陆太医之孙各有罪责,都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一个都不能少。来人,将陆秉拖下去,先打个二十大板。”
“属下领命!”徐江菡的命令一出,季王府的仆役中争相恐后地走出了四个人,在她面前行了一礼。
仆役眼中冒着兴奋的火焰,嘴角挂着不言而喻的笑容,一步一步朝着陆秉走去。
这下陆秉是真的怕了,打板子虽是最为普遍的惩治手段,但里头的门道可多了,你的性命完全被打你的那个人捏在手里,他要你生便生,他要你死便死,他让你皮开肉绽,生不如死,你最后一定不会好过。
瞥着陆钟的方向,陆秉凄厉地叫道:“阿公救我,阿公救我,呜呜——”
见他聒噪,仆役三步并作两步,飞快走到他身旁,手一捂,将他的嘴封上了。
“陆太医年迈,请他回房休息吧。”徐江菡淡淡地收回目光。
“是。”又来了两个仆役,将还欲求饶的陆钟也给拖走了。
陆钟挣扎着欲言语,那仆役也伸手一捂,他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烦人的人都被带走,荷塘旁骤然清净了下来。徐江菡转身,朝着她的“小瞎子”走去。
“小瞎子”穿了一身白净的衣衫,想是足不出户,头上用发带绑着一个简单的高尾髻,眼上蒙着白纱。
那金丝白衫衬得她温润清澈,无奈方才摔了一跤,前襟与下摆处都染上了污泥,现在整个人定定站着,摔疼之后可怜兮兮的神情已经平复,站着花红柳绿的下人之中,配上白纱、拐杖,倒显得遗世独立了。
她爱折腾荷花,现下自己也与那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有几分相似,徐江菡一步步走近,面上含着笑,笑意一直延伸至眼底。
察觉到徐江菡的靠近,季王的嘴角也扬起了一抹笑,拐杖的杖尖点地的位置默默往后退了尺余。
走得近了,“小瞎子”前襟上的污渍更加明显,徐江菡担心她的伤,先一步开口道:“伤口还疼吗?”
季王摇了摇头,而后又反悔地点了点头。
徐江菡无奈一笑,不知她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径直牵过她的手,往花园出口的方向走去:“我们回去涂药。”
季王任由她牵着,面上带着清浅的笑意,熟悉的触感在手心蔓延开来,她的心里笑开了花,一个“好”字慢慢悠悠地从她嘴里冒了出来。
这是二人今世的第一次见面,以陌生人的身份,但一种暧昧的柔情以不可抵挡的势头蔓延开来。见此情形,那些跟在身后毫不知情的下人心里就别提有多激动了,他们挤着眉弄着眼,思绪飘得远的,已经构想出儿孙满堂、阖家欢乐的美好画面。
徐江菡领着季王走了两步又想起自己的药箱还留在马车上,便停下了脚步。她这一停下,一群人也跟着她停下。
徐江菡的目光飞快地在身旁的那些丫鬟中扫了扫,最后停在了人群后头的柳涟身上。
“你,对,就是你,替我去门口马车上取来药箱,送到……送到殿下房中。”徐江菡知晓柳涟的姓名,此时却不能指名道姓。
柳涟先是一愣,随后惊喜浮上脸庞,她走出人群,在徐江菡面前依依行了一礼,恭敬地道:“是,王妃。”
前世入季王府,她并未带陪嫁的丫鬟,柳涟是季王挑来供她使唤的。几年相处下来她发现,小丫鬟心地善良,又踏实肯干,最为关键的是对自己、对季王、对整个季王府都忠心耿耿。她是自己最满意的贴身婢女人选。
今世的她亦未带陪嫁的丫鬟,便佯装无意中点了柳涟,主仆二人也可再延续前世的缘分。
寝殿在何处,徐江菡不用刻意地装作不懂而后询问,那些下人很是积极,将二人半包围在里头,还冒出了两人在前头引路。
“王妃,这边。”
“再左拐。”
“再往前走一些就到了。”
下人们的积极并非巴结讨好,而是单纯的高兴,为着她的到来。这一点徐江菡也感受到了,她并不喜欢被这么多人簇拥、注视着,可今日她不曾屏退众人,只因她心中亦是欢喜高兴的。
倒是季王有些紧绷,被徐江菡牵着走了一段路之后,脸渐渐变红了。徐江菡瞥了一眼蔓延至脖子的红晕,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笑罢,她又收回神来,将注意力集中在前方的道路上。
“小瞎子”现在看不见东西,走路尤其要小心,季王府中凸起的石头、高高的门槛、锐利的桌角随处可见,也不知前些日子她是否摔过跤,是否有过磕碰?
见了面来到了她的身旁,徐江菡久久悬着的心还不能放下,待会儿涂药之时定要将她的身子好好检查一番。
又回想方才摔倒的那一幕,着实是骇人,“小瞎子”喜欢乱动乱跑,以后保不准还会再摔跤。她来府中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小瞎子”还看不见东西的时候将她看牢了。
想到这里,徐江菡默不作声地将季王的手牵得更牢。
第19章 王妃来了(四)
扶着季王缓步慢行地走到了寝殿,后头的那些下人们还紧紧跟随不愿散去,徐江菡莞尔一笑,转身对着众人道:“府中忙碌,大家都各自回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下人们笑嘻嘻地齐声答:“是。”
“殿下小心门槛,要迈脚。”下人们有序地退去,徐江菡继续带着季王朝内走去。跨过了门槛,便进入了寝殿的大厅。今世自己入季王府的时间要比前世早,她所熟悉的寝殿此时还是另外一幅面貌。
好比这大厅,家具的摆放位置、挂画雕饰都不一样。徐江菡扫视了一眼寝殿,扶着季王就近往一张宽大的楠木椅走去。
“坐在这里吧,。”徐江菡身子一低,从季王手里取下了她的拐杖,温声细语道。
季王那只空出来的手慢慢朝前摸索,摸索到椅子的扶手之后,身子下倾,慢慢挪到椅面上去。她坐定之后,手指在衣衫上扯了扯,不大自然地放在膝上,她的手掌心里还留着王妃手心里的温度。
楠木椅又大又宽,平日里可以躺上去小憩,坐两个人绰绰有余。且季王是挨着边坐下的,旁侧空出了一大片的位置,徐江菡想看看季王手上的伤,便默不作声地坐在了她的身旁。
“臣妾看看王爷的手。”从京师出来的那一天,她就是名正言顺的季王妃,自然担得起“臣妾”二字。
与其他王妃不同的是,她这个王妃嫁与王爷之时,没有大张旗鼓,连六礼都省去了,只身一人,轻衣简行南下来到了王府,也算是大晏开朝来的第一人。可徐江菡并不在乎这些仪式,对她来说,对她所谋划的东西来说,此时越是低调越好。
听到熟悉的“臣妾”二字,季王先是一怔,转瞬又变得明朗,嘴角又勾起了一抹明晃晃的笑。她乖乖地将手抬起,然后张开,置于身前,等着王妃来查看。
徐江菡将摊开的手掌握到眼前,翻动着查看她的手是否受伤。
季王摔倒之时,她就在荷塘边,看得清清楚楚。倒地之时,季王是用手掌来撑住身子,那里受伤不可避免。
摊开手掌一看,几道伤口赫然出现在眼前,季王细皮嫩肉的手中被那石子刮破了皮,几条血丝夹杂在翘起的细皮中。
徐江菡:“殿下握拳。”
季王:“好。”
季王握好拳头,徐江菡转了转她的腕子:“这样可会疼?”
“不会的。”季王感受着徐江菡在自己手上的动作,缓缓摇头。
“还好筋骨无损伤,这手上是皮外伤。”徐江菡轻轻地将季王的手放在膝上。
“皮外伤的话,涂药应当不怎么痛吧?”季王紧张地问道。
“流了血,药渗进去,都是有些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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