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作想想道:“会的吧,就算不会,中原先生也会把那个我揪出来。”
“而且……”
他说:“只要是我的话,一定会跟阿叶成为朋友的。”
织田作如此坚信着。
……
【另一个世界】
“真是幸福的结局。”
“什么?”中原中也回头,看向蜷缩在宽椅内阅读的太宰治。
这名太宰治,他看上去更年长,也更加阴郁,无论是叶藏世界的森先生还是黑时宰世界的森鸥外,都不会一天24小时蜷缩在乌漆麻黑的办公室内。
森鸥外相信自己内心的坚韧程度不会被这点小事逼疯,可他身为医生也知道长期过着这样的生活,会对脾气乃至性格造成不可逆的伤害。
因此,港口黑手党大楼顶层面向海的方向仍保留落地天窗,他还会穿着白大褂时不时外出溜达几圈,可等进入首领太宰治时代,落地窗被漆黑的防弹墙壁所代替,哪怕是会谈,都只有他人进入港黑领地的份。
太宰治成了真正扎根于此的偶人、组织的奴隶。
中原中也其实想劝他出去走走,可想到太宰所遭遇的暗杀,他在暗网上悬挂的高额赏金,又觉得这一想法实在是太不现实,到最后只能闭上嘴,像是不开口的蚌,寸步不离地守在太宰治的身边。
他还得负责外务,做首领与其他组织的桥梁,港口黑手党的门面。
15岁时,中原中也尚为稚嫩的羊之王,18岁时却拥有了成熟男人的气度。
漆黑的办公室内唯一的光源便是办公桌上照明的台灯,灯是橘黄色的,太宰借此微弱的、摇曳的灯光批复文件,偶尔阅读。
中原中也眯眼看他手上的书,要是他没记错的话,15、6岁的太宰治钟爱一本叫做《完全自杀手册》的书,几乎到了手不释卷的地步,可不知从何时起,那本书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他手上的黑封皮书。
中原中也问过太宰两次,问他:“内容是什么,你怎么这么喜欢。”
太宰治轻飘飘地回应道:“是小说哦。”
“无数个小故事粘合在一起的小说总集。”
中原中也心道扯淡,这本书才有几页纸啊。
他又问:“你喜欢看小说?”
太宰:“不讨厌,毕竟全是悲剧嘛。”
中也说:“糟糕的爱好。”
太宰治对他笑笑,是常见的皮笑肉不笑。
中原中也看见他写满疲惫与冷漠的脸,又看他眼下常年挂着的黑青,不知怎么的,失去了说话的欲望。
有的时候,就连他都觉得太宰治很……可怜,了无生气,不像是活人。
可今天,他却不大一样。
“哐——”中原中也最先听见的,是椅子后撤,随即倒地的声音,这让他全身上下的神经都紧绷起来。
敌袭?
他猛地回头,全身肌肉紧绷,像是猎食中的大型猛兽,霎那间便向太宰治扑了过去,将他护在身下,将自身的脊背化作抵挡子弹的最后一层屏障。
结果什么都没发生,只得到了身下太宰若有若无的抱怨:“做什么啊,中也,你打扰我看书了。”
他调笑道:“想不到黑漆漆的小矮人这么点儿高度,却重得像头猪。”
中原中也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如此轻巧的打趣,在太宰治当上首领后就再也没听过了,这几乎像是十五六岁肆意张扬的太宰治。
他的疑问脱口而出:“你磕到脑子了?”
“哈?”太宰治道,“这是你对首领说话的态度吗,中原干部?”
中原中也一僵道:“不……”
“我只是。”太宰爬起身,手指紧紧攥着黑封皮书的书脊。
“我只是看到了奇迹。”
他喃喃道:“概率大概是四兆分之一的奇迹。”
第69章 第六十八章
太宰治,这里可以将其称之为首领宰,他已通过“书”窥伺过无数世界太宰治的命运,几乎是无一例外,不管他们出身如何,成长过程中做出怎样的选择,都会在某个时间段遇见织田作,遇见自己的心灵救赎,随即与之成为朋友,等纪德的一声枪响后——
不,也不全是如此。太宰治神色恹恹道:有几个世界杀死织田作的并不是纪德,可能是歌德或者德尔曼之类的名字,总之织田作会死,这点毋庸置疑。
只有两个世界的织田作免此厄运,一个是他的世界:早早获得了书,避免了与织田作相遇相知的可能。
还有就是叶藏的世界,他根本与织田作不认识。
啊,叶藏。
太宰将这名字点在舌尖,不住地把玩,他最知道叶藏是怎么回事,他也是太宰治的化身,可跟他们这群不大一样。
他认为叶藏的性格不够太宰,因此,他的经历不具有参考性,便匆匆翻过代表他过往的那几页纸,看其他太宰去了。
不曾想到,竟然是这家伙,他改写了太宰治尝试过无数次,却又失败无数次的结局。
‘我得好好看看他。’
‘看看他究竟是怎样的人,说不定我也能改写织田作的结局呢。’
怀抱着如上心情,他翻开了属于叶藏的薄薄几页。
……
1990年。
1990年6月19日,津岛修治出生,津岛家为公卿之后,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富豪之家,他上面有三位兄长四位长姊。
华族有诸多讲究,便是落魄了都与市井小民不同,更不肖说津岛家有连排的木质回廊,枯山水庭院,屋檐上肃立昂首的乌鸦像,后院青石白砖围墙外还有青森常见的针叶松林。
家里男仆女佣或穿短打或将和服袖用白麻绳系在后背。
光看家内忙碌之景,说是二十世纪初期才有人信。
很长一段时间内,叶藏都认为自己不过从大正时代跳到了十几年、二十年后,直到他看见了笔记本电脑与液晶彩电。
【“书”跟现实中的书籍不同,每页纸上都藏有大量的文字信息,太宰治只看了几行就兴致缺缺,大庭叶藏的童年时代跟每一位太宰治相同,没见有何特殊之处,他甚至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
最强干部中原中也守着他,回头硬邦邦问了句:“困了?”
太宰治拖长了音道:“中也君,我看了篇新小说。”
中原中也心道:你他妈鬼扯,你不就在看你翻烂的黑封皮书吗?
嘴上却道:“所以?”
太宰治道:“小说的开头好无聊,我都打哈欠了。”
中原中也无语道:“那你就跳过。”他又追问,“今天的文件批改完了吗?”
按理说下属不该僭越首领,可太宰治跟中原中也的关系偏偏不能用普通的“上下级”来涵盖。
中原中也发现太宰治不大对劲,就从上次那一摔——被他从椅子上扑倒在地,他就像是磕坏了脑子,批改文件时百无聊赖,拖延症爆发,不那么像是醉心组织发展的首领了。
对此情景,中原中也不知是好是坏,可他内心深处,大抵是有些高兴的。
太宰治撅起嘴道:“中也君。”
“啊?”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讨人厌了?”
中原中也:“……”
你可闭嘴吧。】
……
太宰治吸取了中原中也的意见,决定跳过苍白而千篇一律的童年时代,可他很快就发现,叶藏童年的轨迹与自己略有区别。
与叶藏不同,太宰治并非生而知之,他妖魔般的智慧在童年时代便初露端倪,津岛家的孩子个个聪明没错,太宰治却是天才,东京的议员父亲听说此事,倒也没太在意,不过大手一挥给他请了帝大的家庭教师,从国文到数理化、俄语到汉文通通补了一遍,太宰治学得飞快。
见他有此天赋后,家里人便歇了上学之心,让他接受家庭教育。
叶藏又是另一种样子,他惯会藏拙,又知道自己头脑好得不正常,成日里像樽沉默的净琉璃人偶,母亲还曾担心过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以至于两三岁还不怎么开口。
——后来叶藏证明自己说话利索,才打消家人带他去看病的念头。
幼子如此,不可能对他有更高的要求,六岁之后,叶藏按部就班升入津轻第一实验学校,在那里遇见了与谢野晶子。
【看到这,太宰治直起腰,略感不可思议,中原中也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
与谢野晶子是大阪人。
说大阪人倒也不准确,她出生在大阪,三岁之后就跟父母来东北乡下避难。
战争一开始,大阪就经历了全面轰炸,木质建筑通通付诸一炬,钢筋水泥大楼被炸得只剩个缺儿。
与谢野晶子还没练出口纯正的大阪腔,就被津轻方言洗脑了。
她是商人家庭的孩子,父亲是老字号和果子店骏河屋的第八代传人,这家骏河屋在大阪有多有名?大体到了全国上下都有分店,外地游客到大阪都会去打卡的地步。
搬迁前父亲盘算了一番:大阪的店铺是不行了,英国人再来一轮轰炸,怕是命都要没了,谁会来买和果子。
东京的店经营良好,可那毕竟是都城,又靠港口,听闻东京都市圈内的横滨已成了洋人的领地,天知道他们何时会打进东京,到时候若成了亡国奴——
因此东京也是去不得的。
北海道和东北,在当时的日本人眼中,北海道是新干线都没通的乡下,大农村,只靠着白色恋人在日本零食界占有一席之地。
几番权衡之下,他带家人迁至东北的青森。
“这可是好地方。”九岁的与谢野晶子牵着幼弟的手,听父亲淳淳教诲。
“哪怕是东京京都陷入火海,青森都会好好的,你们就安心在这里读书吧。”
其实与谢野晶子并不觉得这里有多好,说到底父亲认为战争不会波及内陆的想法便是错误的。
成年人时常以为孩童的记忆都很短暂,这是对他们的低估,实际上,与谢野晶子从未忘记过三岁时的阪神轰炸,飞艇与战机堂而皇之地在大阪明朗的天空中翱翔,一开始,孩子们还兴奋地喊着“飞机来了、飞机来了”。
只听见嗡嗡嗡(后来知道,那是引擎发动的声音),从机上接连不断地投下榴弹。
“轰隆——”
高岛屋金碧辉煌的百货大楼倒映在与谢野晶子清澈瞳孔中,榴弹与百货公司的屋檐擦肩而过,直接轰塌半座厦体。
那情景就像是放映机按下慢动作键,在她眼中一帧一帧地分解开,后续还自动配上了女人孩子的尖啸声,男人的怒吼声,猫在嘶叫,柴犬不断地扒拉炸粉碎的瓦砾、断裂的混凝土石板。
这便是她对战争的全部记忆。
多亏了那点儿父母都不知道的、对战争的忧患意识,让她在津轻实验与同龄人格格不入,当小女孩儿们叽叽喳喳讨论着妆发,男生梦想在五月五收到任天堂掌机时,她就捧着医书看了。
当然,与谢野晶子的成绩很好,于是她连跳好几级,九岁时顺利升上了国中部。
升上国中部,她就更格格不入了,十几岁的男生身高不一,高的有一米六一米七,矮得也有一米五。
女生矮小些,多见一米五前后,这是日本女性的常见身高,有几个抽条快的,逼近一米六,她就到人家肩膀。
国中部的女性认为她是小豆丁,不愿意与他说话,再皮的男孩儿也不想欺负小孩,与谢野晶子越发形单影只。
好在升入国中第一个月,她就有了伴儿,某天上学,女班长找到她,用对孩子的口吻道:“与谢野,你要有同伴了。”
她说:“国小部升上来一名小学生,比你还小三岁,编入我们班,老师安排他坐你旁边。”
与谢野晶子个子太矮,只能坐第一排。
升上来的自然是叶藏,他在小一呆几天就受不住了,才不愿意跟拖着鼻涕龙的小鬼一起学片假名、平假名。
他称病回家,盘腿坐在鹅毛坐垫上看杂志,恰好大哥文治从东京回来,问他在做什么。
叶藏乖巧回答道:“在看书呢。”
文治逗他:“这么多汉字你看得懂吗?”
叶藏是家里生得最好看的,爱美之心人人皆有,除了根本不关心儿子的父亲外,其他兄弟姐妹都很喜欢带叶藏一起玩,或者说玩叶藏。
后者也乐得配合。
当时的叶藏实在是懒得装出一副看不懂汉字的弱智模样,那对他来说比进行矫揉造作的讨好表演还要煎熬,再加上家里人成绩都很好,于是他直接说“看得懂”。
文治考了他几个问题,叶藏都答上来了,他这才发现,自己弟弟也很聪明。
文治伸手摸着下巴,心道:在叶藏这年纪,他自己已经升上国中了,其他几人,英华子她们也差不多,都是一年便读到国小五年级、六年级的水平。
他回忆自己当年不愿跟小屁孩儿共处一室的心情,对长相俊秀的小弟弟越发和善:“你想直接升上国中吗?阿叶?”
叶藏就猜到文治会说这话,事实上,无论在这里看书也好、乖巧回答文治问题也好,都是他提前演练好的,唯一的目的就是摆脱在学校的窘境。
隐秘的计划得以实施,让他心中腾升出喜悦之情,不免摆出了一幅滑稽的怪模样。
当他还是大庭叶藏时,就靠着滑稽的面具讨好家中所有人。
可文治却没被他拙劣的表演收买,反而说:“修治你别这样。”他伸手拽了下叶藏的脸颊,“好好一张脸,摆怪表情可就不好看咯。”
‘那一瞬间我的内心,冷得像是坠入寒冰地狱。’
‘这么说可太无病呻吟了,但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我花了多年精雕细琢出的面具不能用了,这可怎么办,原因还是滑稽的——因容颜太盛不适合扮丑。’
‘当时还义愤填膺了一阵子——长得好就不能成为喜剧演员吗?’
52/253 首页 上一页 50 51 52 53 54 5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