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开了一夜的车,对方的眼底爬满了血丝,晦涩暗红,冰冷机械地重复道:“……谢离在哪。”
昨晚十一点多的时候,顾谦确实收到了谢离发来的出国消息。
他避开视线,皱着眉:“谢离?他怎么了?”
奈何面前的人却敏锐之极,一眼看破了他的假装,缓慢逼近了,声音冷沉:“昨晚孟衍去找他,我赶过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孟衍?”顾谦顿时拧紧了眉,“孟衍怎么会突然过去?!”
贺昱眯起眼来:“看来他没跟你说这个……应该已经逃出来了。他在哪?”
顾谦顿时意识到自己被套了话,他一边心惊对方的锐利的洞察力,一边又拧眉担忧起谢离昨晚的安危。
喉间动了动,神色复杂地看一眼面前的男人,皱眉道:“贺昱,别执着了,你和他不可能在一起的。”
听到这句话,贺昱的目光似乎更冷寂了。他周身卷起风雪,眼瞳深幽:“我只问你一句,人在哪里。”
“不知道。”顾谦叹一口气,“我们早就约定好,他只告诉我什么时候离开,不会告诉我去什么地方。”
不知道是听到了哪个字眼,贺昱的神情忽而扭曲了一瞬。他死死盯着顾谦,却无法从对方眼底发现一丝欺瞒。
“……什么时候。”
顾谦听到他哑涩的声音,迟疑半晌,模糊了时间:“昨晚夜里。”
对面的男人忽而沉默下来,抬起眼,望向窗外朦胧亮起的天际。
“谢离说你给他三天时间,如果不跟你回去,同样会被囚禁起来。”顾谦低声说着,忍不住拧紧了眉,“他那样一个人,你越要逼他,他就会反抗得越厉害。”
“贺昱,你放弃吧。”
这里的世界很大,飞机轮船汽车,谢离可以躲在任意一个角落。
贺昱这才后知后觉,除了一个手机号,这一世的他竟然再也没有别的渠道可以抓得住对方的行踪。
有的只是从恢复记忆时就冷冷断定的念头:无论是爱或者恨,谢离永远会在自己身边、绝不会离开。
“你找不到他的。”顾谦继续沉沉开口。
面前的男人无声站在朝阳透窗而过的光里,神色冷寂,他的目光因阳光灼烧而茫然颤抖,缓慢抬眼望过来:“不可能。”
这样浓烈融化的恨意,让顾谦忍不住拧紧了眉。
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开口,于是叹一口气,转身离开了。
彼时的大洋彼岸,天光正微熄。傍晚的落日余晖是橘黄色,衔接于海岸线上时,与浪潮裹起瑰丽朦胧的烟粉。
海风微凉,吹动漂亮的黑发,如同深海的藻。
年轻的男人坐在礁石岸最高最遥远的顶尖上,眯眼望向更遥远的海平线,撑着身体,两条腿却荡在空中,气息温和。
他的衣袖被风鼓成扬帆的船,缓慢地伸出手来,感受着海风贯穿指尖的形状,闭眼扬起了脸。
茜红的霞光落在他身上,整个人如同满月拉至极致的弓,极高地点缀在礁石岸的顶尖,仿佛随时可以沉沉坠于深海,消失不见。
赵管家深吸一口气,喊道:“谢少!”
对方似乎一顿,回头望过来,神情看不清楚,黑发却被吹得凌乱。
赵管家声音放得更大了:“吃饭了!快下来!”
对方这才一手撑住身体,屈腿踩着礁石站起身来,慢悠悠地走到沙滩上。
“少爷,您腿上的伤还没好,别爬上爬下的啊。”赵管家细细跟在他身侧叮嘱,“不然以后留了疤可不好看。”
谢离啧一声,开口时,活人气才明显了:“娇贵。”
他接过椰子汁喝了口,皱皱眉,又有些好奇地拿吸管戳了戳多喝一口,才问道:“谢老呢?”
赵管家莫名松口气:“还在审批您上周发过去的文件。”
“嗯。”谢离眯眯眼,“后天国画院那边要开视频会议,准备一下。”
“是。”赵管家应了声,又问,“少爷要不要先倒倒时差?”
“不用,熬两天夜就习惯了。”
“这怎么行,这两年您的身体本来就不大好了……”
两个人聊着天,踩着砂砾深深浅浅地朝岸边的别墅区走去。
一两个月不见,谢恒海的精神比之前快破产时好了许多,大约是没有变为臆想中最坏的结局,他的心态也好得多了。
书房灯光下,他的头发依旧花白,带着副老花镜,皱眉一张一张地翻看着文件,边看边问提几个疑点。谢离喝着水,一一清晰地答了。
终于彻底核对完文件,谢恒海才长出一口气,收了老花镜,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男人。
“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个问题。”
谢离皱皱眉:“嗯?”
谢恒海缓慢放下文件,面容平静,目光沉沉带着通透:“去年的时候明明很多东西你都还不懂,短短一年,你怎么能在谢家还未破产时就突然学会了这么多东西、做了这么多打算?”
谢离握着杯子,沉静看了他一会儿。灯光暖黄,映得他眉眼明绝。
“我做得好吗?”
“……已经不能更好。”
谢离移开视线:“那就够了。”
他似乎不愿解释。
谢恒海看着他平静的表情,许久,才低声道:“无论去年一年发生了什么,你现在又是什么想法,请记住一句话。”
谢离无声抬起眼。
“是你救了谢家。”他缓慢开口,攥紧拐杖站起身来,微微颔首,“……我应该感谢你。”
谢离的呼吸一轻,轻易避开了这个礼:“不用。”
“这是我身为‘谢离’应该做的事。”他看向面前的老人,指尖轻点了下太阳穴,眯眼,“都是‘我’。”
听到这句话,谢恒海的脸色似乎缓和了许多,他缓慢落了座,半晌:“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谢离弯弯嘴角,笑起来:“确实。”
他并没有撒谎欺骗谢恒海。曾经的“谢离”与现在的他确实已经融合,上一世早已身死道消,如今更像是一场重生。
“对了,我还没来得及问你,”谢恒皱起眉道,“你跟那个贺昱到底是怎么回事?网上穿沈白白是你们俩的第三者,真的假的?恶不恶心!”
听到这个名字,谢离的神色瞬间冷下来:“没有的事。”
见他这幅模样,谢恒海顿时对网上所传的谣言更确认了,拧紧了眉,欲言又止。
谢离却仿佛未察觉,避开视线:“过两天国画院那边的会议可能需要你出面,提前准备一下。”
他避而不谈,谢恒海当然也没有办法。纠结半晌,最后模模糊糊说了句:“两条腿的男人多得是,现在都出了国,你想干什么我又不拦你!”
谢离听明白了,意外地看他一眼,啧一声。
谢恒海不愿意多想小辈这些糟心事,匆匆转移话题:“对了,孟衍真的会相信我们所有剩余资金都用在国画院合作项目上了吗?”
闻言,谢离挑眉笑了声:“您不会真以为,我给国画院的那几幅画是白送吧?”
他指尖轻点水杯,笑意轻而模糊:“不把孟衍的眼睛遮住,怎么能绕到他身后去背刺呢。”
谢恒海错愕地抬起头,忽然一震,他几乎想脱口而出问一问对方的打算。
“……好了。”谢离却没再细细解释,放下杯子起身,“困了,回去睡觉。”
谢恒海拧眉看着他走到门边,又突然一停,回头看过来:“注意身体。”
他一愣,对方却已经收回视线转身离开了。
关上卧室的门,老旧欧式别墅的灯光暖黄,窗外透过的月色皎洁。
谢离眯起眼,缓慢地脱掉衣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原著里有关谢家的结局已经改变,谢恒海也没有因心脏病突发而去世,“谢离”也没有堕落潦倒而死去。
虽然剧情在努力对抗他的挣扎,拼命想把原定主角往正轨上拉,但很显然,这一世的剧情并不如上一世的天道。
镜子里的人虽然伤痕累累青紫交加,眼底却有光,深而幽静,带着乖觉的嚣张。
————
敲门声很轻,带着试探。
似乎很久没有听到应答,对方于是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进来了。
屋内的灯熄着,只有未拉紧的窗帘透过些许光线,男人站在落地窗前,月色映出他冷峻的眉眼。循声抬眼望来时,神色犹如修罗。
沈白白忽而一颤,走近了些,站在他身侧犹豫道:“听助理哥哥说,你已经好几天没有休息了。过两天就是博览会的开幕日,你要不要……”
他在对方越来越冷的目光中止住了话语,咬牙,抬手碰上他的肩膀。
正要开口安慰,手腕却猛地被人攥紧:“啊!!”
骨头错位的声音清晰,沈白白疼得脸色惨白惊叫出声,被他毫无怜惜地狠狠推撞在书桌角上摔倒在地,一手扶着手腕,委屈又愤怒地望向面前的男人:“阿昱——”
“你说,如果我杀了你,他会不会再回来?”
他的目光漆黑,身周的杀意犹如实质,仿佛手上曾沾过无数鲜血。这一瞬间,沈白白几乎血液都凝固,脑海中蓦地尖锐轰鸣。
他眼中全是恐惧,下意识往墙上靠:“贺昱、贺昱……你冷静一点……”
贺昱面无表情,步步靠近了。
“贺昱!你难道忘了我们之前约好的吗?!”沈白白强忍住惊惧,连忙道,“谢家破产的事你清楚、孟衍绝对不会放过谢离!难道你忘了之前我们合作时说的、要把孟衍送进监狱吗?”
贺昱的神情模糊:“就算没有你,我照样可以把他送进去。”
沈白白深吸一口气,目光里带着狠毒:“但是有我手里的证据的话,你可以提前至少三年!这三年里、孟衍对谢离的威胁有多大你自己是知道的。”
对面的人突然沉寂下来。
沈白白察觉到他身周的暴虐正在紊乱,急忙见缝插针道:“孟衍性格狠毒、他手里还有那种东西,你就不担心谢离这辈子被毁了?”
贺昱盯过来,神色扭曲。半晌才道:“你要什么。”
“我要三部——不,五部、五部电影的主角合同!”沈白白吞了吞口水,“还有雪原最新购买的上星综艺的嘉宾位。”
“……可以。”
等听到这句承认,沈白白才猛地松一口气,道:“等到合同签订,那些证据我会一个不落地告诉你。”
贺昱的神色逆着光模糊不清,只是看他的眼神,宛如看一只待宰的活物。
————
七月,国画院突然发布公告,宣布今年的古文化新合作项目。视频宣发十分精美,但更令人瞩目的却是合作投资商一栏的两个字,谢离。
这是谢氏自破产倒闭以来,谢离的名字第一次再出现在大荧幕上,一经被发现,顿时在网上掀起汹涌浪潮:
【啊啊啊啊啊啊啊国画院牛逼!时俞太太牛逼!!】
【谢家不是破产了吗?哪来的钱投资新项目啊?】
【据说谢家破产清算时其实还有一大笔资产,估计是断尾求生吧】
【谢离走了一步好棋,谢家也命不该绝】
【呜呜呜呜谢家艺术世家,快好起来吧!】
……
“孟总,这是谢家与国画院的合同件,与我们之前推测出的资产余额数额相近。”
“再次核准。”
“是。”
门关上,孟衍才从合同复印件上移开视线,愉悦地弯起眼睛,心中腾起扭曲的期待。
“谢离……”
这样一个惊艳绝才、坚韧又嚣张的人,才是配得上和自己灵肉交和的爱人。
他似乎是想起什么,目光突然落在电脑屏幕里的隐藏文件夹里,缓慢拖动到邮件附件里,兴奋之极地点击了发送。
大洋彼岸的M国海岛边。
谢离喝着水,屏幕里却忽然弹出一条邮箱消息。他眯眯眼,点进去看见视频文件的瞬间,唇角缓慢勾起笑意。很好。
他抬起眼,不经意般望向海岸线旁的几个状似游客的身影,嗤笑一声。不过短短两个多月,孟衍的人已经找了过来。
但谢离并未惊讶,更早有预料。孟衍当然不可能因为他出国就放弃折辱他。
这个时间段……谢离推测,国画院那边的公告应该已经出了。
孟衍既然敢在自己面前暴露监控证据,就代表着他已经查清了谢家资产的去向,相信了谢离和国画院打的这手明牌。
海风清凉,吹散了沙滩上的阳光炙热。谢离吹了个口哨,站起身,慢悠悠地朝隔壁的酒馆走去。
“离!”身后有人激动地叫他的名字。
谢离回过头,是前几天喝酒时找他搭讪的某个意大利男生,他眯眯眼,出口的英文流利:“你怎么在这里。”
艾瑞望着他漂亮的黑眼睛,兴奋道:“我听凯瑞拉说你今天在这里就直接过来了!我超级爱你!”
尽管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谢离依旧难以习惯国外热情的交流方式,他把“爱”当做“朋友”,懒洋洋嗯一声:“凯瑞拉说从德国进了一批酒,我想去尝尝。”
“我要和你一起去!”艾瑞快乐地凑上来,只穿着件背心的上身肌肉流畅,热气蓬勃,是属于青少年的健气感。
谢离喜欢男人,对这种贴蹭自然有感觉,起身离远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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