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方设法离开的地方,竟是唯一的避风港。
庭轩的样貌很美,那是一种女儿似的阴柔的美。他五官柔和,一双杏眼更是无害,眼中似有星光闪动,又像流水一般含情脉脉。他的皮肤很白,唇色鲜艳,如同涂了口脂,骨架也小巧,不似成年男人那样强壮。
他有才情,但是武功很低微,离开沈映雪后,正道也没有管他的死活,被一些好男色的登徒子戏弄了很久,抓到他们的别院去禁锢起来,备受耻辱,庭轩知道,这种恶心的人不少,他从前也不是没见过,可是在魔教安逸惯了,他的自尊心也似乎比以往更高,受不得这样的□□,险些一头撞死算了。
好在他找准机会,去厨房抹了些锅灰在脸上,悄悄扮作小厮逃了出来。从此他不敢再以真面目示人,故意弄得自己邋里邋遢,好似流浪的乞丐。
这样的日子并不好过,庭轩觉得自己甚至不如一条狗。他也愈发后悔背叛了魔教。第一个冬天,新年寒冷的夜里,外面烟花灿烂,庭轩独自躲在小巷子里,连点火都没有,才记起了沈映雪的好。
从前是他想错了,他总觉得沈映雪恃强凌弱,从来不把人当人看。离开魔教之后,庭轩才想到沈映雪的好。
他是个真君子。
沈映雪失踪之后,荀炎到处找他,庭轩也知道了这件事。他默默下了决心,不能在这样堕落下去了,教主神志不清,武功全失,需要有人照顾。
如果能找到他,带他去更加偏僻的地方,他们或许能回到从前。
这是庭轩唯一的机会。
面具遮挡住了沈映雪的上半张脸,但是这不妨碍庭轩想象他此刻的神情。以前荀炎带沈映雪出来,都会给他做一番遮掩,比现在的半张面具严实多了。
沈映雪样貌很好,不同于庭轩的阴柔,他身上有一种走马章台的少年公子般的富贵华丽,只是他的气势过于强大,令人不敢靠近。疯了之后倒是柔和很多,平起来平易近人。
庭轩看到沈映雪笑,也生出一股亲近感,忍不住跟着一起笑。
他朝沈映雪伸出手,“主人,跟我一起走吧。”
江寒枫和庭轩都将期待地看向沈映雪,等待他的回答。
“我们是不是见过啊?”沈映雪问。
“是。”庭轩心里很难受,沈映雪何等英明神武的人,会落到现在这幅局面,也有他的一份。他勉强勾起嘴角,“您常常去集市上逛,我们遇到过很多次。只是那个时候,我衣着打扮与今日不同,没想到您还能记得我……”
“别说了!”江寒枫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庭轩没有跟他对着干,因为他也看到了,沈映雪的脸色突然变得很苍白,刚才的笑容也消失不见,他颤抖得很厉害,视线不知落到了何处。
江寒枫最先察觉到沈映雪的异常,他握着沈映雪的手,能感觉到沈映雪的体温在一瞬间变得冰凉。
在玉鼎山庄相处了一个多月,沈映雪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
“沈映雪?你看到了什么?”江寒枫握紧了他的手,向他靠的更近一些,“醒一醒,别怕,那都是假的!”
“他……那个人……”沈映雪看着远处,突然抬起右手,神态也不复往日的迷茫,江寒枫似乎从他身上看到了以往的锐利。
“你记起来了?”江寒枫问。
沈映雪低低地笑了起来,这个笑声比刚才还要神经质,庭轩鸡皮疙瘩都起来了,看向沈映雪的眼神带上了恐惧。
“当然了。”沈映雪依然注视着那个方向,脸上带笑,用很轻的声音说,“谁会忘记自己的仇人呢?我的手现在还疼着呢。”
江寒枫顺着他注视的方向一看,只见隔着几条街,有一座酒楼,大概有四五丈高,附近没有比它还要高的建筑,从这边看过去,视线毫不受阻。酒楼的窗户做的很大,此刻三楼的窗户是打开的,伏晟正对着窗户,与其他人相谈甚欢。
沈映雪眼睛微红,朝酒楼的方向走去,江寒枫连忙拽着他转身进了旁边的巷子里,把他按在墙上。
习武之人感知敏锐,如果伏晟发现了沈映雪,绝对不会放过他!
沈映雪神情冰冷地看着江寒枫:“你在阻拦我?”
“映雪,你冷静一下。”江寒枫说,“我不会拦着你报仇,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沈映雪不耐道:“理由?”
“你的伤不是还在痛吗?”江寒枫声音温柔,带着引导的意味,“你还没有养好伤,现在不是他的对手。等你痊愈了……”
他按住沈映雪,让他紧贴着墙壁,不会被伏晟发现,从他的角度,可以透过低矮的墙壁,用余光观察到酒楼那边的动向。
江寒枫没有说完这句话,就发现为伏晟作陪的人起来给他倒酒,他也清楚看到了那个人的样貌,正因为如此,此刻他震惊得说不出话。
那个人竟然是韩敬!
庭轩也后知后觉跟着看过去,见到韩敬之后,皱眉道:“他怎么会在哪里?”
江寒枫:“你认识他?”
庭轩道:“当然认识。”
韩敬是沈映雪的干儿子,也算沈映雪的弟子,时常出入他的住处,庭轩贴身伺候沈映雪,没少给韩敬斟茶倒水。
江寒枫点了点头。
当年是伏晟收买的这个下人,韩敬又是江西岸从魔教救回来的,这个人认识他们两个也在情理之中。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江寒枫冷静地说,他制住沈映雪的双手,“我要点了你的穴道,才能安心过去探查,得罪了。”
沈映雪刚才有陷入了原主的回忆,把他被人算计的情景从头到尾经历了一遍。这次与上回不同,直接是第一人称视角,他也跟着原主一起,被人下药,肚子上被桶了几个窟窿,拿剑的那只手的腕骨,又被活活踩碎了。
骨头碎裂的声音让他牙疼得厉害,整个人都忍不住发颤。
回神之后看到那个踩他手的人,迸发出了强烈的恨意。
接着他就被江寒枫给制住了。
沈映雪还是那个废废的沈映雪,并没有因为多了些记忆就变得厉害起来。江寒枫点他穴道的时候,沈映雪别说多了,甚至来不及开口,就被点住了。
他有点后悔,刚才不应该那么恨意外露的。
沈映雪早就决定做一个纯良无害的人,好争取自由的人生。可惜这个决定违背了他的本能——沈映雪很记仇,要是不报复回来,就会吃饭睡觉都不得安生。
只是江寒枫刚才说的不错,他伤还没好全,又没了武功,该怎么报仇?倒不如再忍一下,唉。
江寒枫无视了后面那个机器猫,抱起沈映雪,用轻功带他跳上了屋顶。他的轻功很好,沈映雪动不了,只能感觉到呼啸的风声从耳畔刮过,不久之后,他们就来到了一间客栈。
“江大侠别来无恙,您今儿这是……带了朋友过来?”客栈的人似乎与江寒枫很熟,打招呼时多有寒暄。
江寒枫依然是冷冷的,“他受了伤,不易轻动,劳烦开一间房,让他睡上半日,晚上我再来接他。”
“好嘞!您这边请!”
沈映雪动不了,也无法开口,只能任由他留在了客栈里。
江寒枫临走前叮嘱了店小二很多,他的对外形象应该是沉默寡言的,沈映雪看不到店小二的表情,都能察觉到他的震惊。
等人走后,沈映雪躺在床上,刚才那些回忆像是关不掉的单曲循环,一遍又一遍的播放。沈映雪想着酒楼里的那个人,还有旁边熟悉的人影,十分想过去亲自看一看。
也不知是他的意念太强烈,还是原主仍有意识残留,江寒枫曾经教他的几个穴道,突然从记忆里冒了出来。沈映雪凭着直觉,运转身体里横冲直撞的内力,不一会儿身上一松,从床上坐起,吐了几口血。
他抹了把嘴角的血,活动一下身体,眨眼看了看四周。
[马赛克取消了?]
[因您解锁关键记忆,马赛克暂且消除,一天后重新生效。]
“很好。”沈映雪又吐了口血,他拿起一旁的面具带在脸上,“总算能做一天正常人了。”
第12章 深不可测沈映雪
沈映雪的任务说起来很简单——以原主的身份融入这个世界——系统就是做任务的辅助工具,因此在特定的时候,会提醒沈映雪,让他自由发挥。
沈映雪可以借着疯子的身份融入这里,但他总不能一直疯下去。
正常之后,也不能差的太多。沈映雪以前问过系统什么时候才能取消马赛克,系统告诉他时候到了就会取消。他等了三年,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沈映雪低头看了看白衣上的血,皱眉,[马赛克消失,是不是可以说明原主跟我一样,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你见过哪个魔教教主宽宏大量了?]系统反问。
这倒也是。
沈映雪在屋里转了一圈,没找到换洗的衣服,直接离了房间,到楼下柜台上,找店小二去借。
江寒枫带他来的时候,他看起来只是昏睡,这才过了不久就满身是血,嗓子也沙哑得很,一句话没说完就咳嗽起来,又吐了一口血,把小二吓了一跳,“有倒是有,只是不合乎您的身份,您伤的这般重,不如先去歇着,江大侠在柜上存了不少钱,小的这就去帮您买身成衣,再请个好大夫过来看看。”
“不必了。”沈映雪不想磨蹭太久,去晚了那边席都该散了,“我身份特殊,别跟人提起我。要是江大侠回来了,你只管跟他说,我去外面走走,晚上就回来。”
沈映雪记不太住人名,怕说错了,也跟着店小二一起这么称呼江寒枫。
“这……可是……江大侠嘱咐过,不让您……诶,这位爷!”
沈映雪打定了主意要走,好不容易没了马赛克,总不能在客栈睡上一天。不等店小二说完,他转身就走,出来门左右看了下,一眼就见到那处高高的酒楼,根本不怕迷路。
沈映雪拢了拢身上的衣服,又扣了一下面具,无视街上行人异样的目光,直直地照着目标走去。
他身上一点钱都没有,带了个面具,还是衣衫不整的凄凉模样,很容易惹人注目。
踩碎他腕骨的那个人对他的恶意太大了,绝对不能被他认出。
脸上的面具确实可以遮挡一下,只是对于熟人来说,一点用都没有。那个机器猫不就是只凭借一个背影把他认出来了?
沈映雪慢悠悠来到酒楼这里,像个受了重伤,没有力气挪动的江湖人,坐在了酒楼西南角,斜上方就是仇人饮酒的厢房。这个距离,集中起经历,凭借原主敏锐的听觉,隐约能听到里面人交谈的声音。
那里应该是有两个人,似乎还没有上菜,两个人倒酒的次数并不频繁,大多数时候都在聊天。聊天的内容,沈映雪听不太清,只听到了“江知意”、“沈映雪”这几个熟人的姓名,还有几个名字,沈映雪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被屏蔽的记忆,现在还不放出来吗?]
[现在的你太弱了,不适合主动出击,循序渐进更好。]
沈映雪要是有了记忆,肯定跟疯狗似的想报仇,忍不住在背后搞小动作。
这些人都不是好对付的,要是沈映雪自己也搭进去了,系统也会跟着他一起销毁。保险起见,还是不让他知道比较好。
客栈大门打开,里面的人很快就看到他了,小二没敢跟哄叫花子似的拿着扫帚赶他,在外面纠结徘徊了一阵儿,大着胆子上前:“这位大侠,您还好吗?”
沈映雪缓缓看了他一眼。
他正聚精会神地窃取情报,不想被人打扰。
店小二说:“我看您伤的这么重,要不要送您去医馆?”
沈映雪坐在这儿,都没人敢来他们客栈了,一会儿客人们出来,看到这么一个江湖人也不好看。更重要的是,沈映雪看起来伤的很重,万一死在他们店门前头,多不吉利啊。
“用不着。”沈映雪说。
店小二还是怕他,灰溜溜地又回去了,跟店里其他人交头接耳,商量着怎么把这个人弄走。
就在这个时候,客栈外面突然来了一辆红漆矮底的马车,车轮子大得很,行速十分平稳缓慢。外面有一个驾车的小厮,后面还跟着十来个护卫,排场阵势庄重浩大,不是普通人家该有的。
马车停在客栈门前,先是从里面下来一个小厮,掀开红色的车帘,又一个穿着宝蓝色锦衣的少年公子从里面出来。
那个少年公子皮肤白皙,算不上纤瘦苗条,略微有些胖,脸颊圆圆,显得他年纪更小,有几分天真之态。
他一眼锁定坐在角落的沈映雪,好奇地朝他走过去。后面跟着他的侍卫惊慌得不行,赶紧上前,把沈映雪团团围起。
这一下,本来只敢偷偷看沈映雪的路人,都停下脚步,光明正大地围观他了。沈映雪恼怒地瞪了那个少年一眼,语气不善:“你有事?”
“我看你模样俊俏,气度也不凡,怎么跟丧家之犬似的坐在这里?”那个少年用天真的语气问。
沈映雪想起来西晋傻子皇帝的那句“何不食肉糜”,顿时觉得这个人也跟个傻子似的,“你以为我想?”
要是他有钱,肯定把仇人旁边的厢房包下来,躲在屋里偷听那不是更好?或者他能继承一点原主的武功,飞到屋檐上去,藏在厦子底下,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落魄。
还好沈映雪做了三年疯子,丢人的事情干多了,脸皮比原来厚了不止一点点,随便别人怎么看他,都不会往心里去。
“采儿,你去车里拿件衣服来。”那个少年对下人说,接着上前几步,打量着沈映雪的轮廓,“我看你这个人面善得很,大发慈悲帮你一下。本公子赏脸,请你吃顿饭如何?”
沈映雪犹豫了一下。
那个叫采儿的小厮拿了新的外套来,递到沈映雪跟前。沈映雪看了他几秒,抬手接过,披在了身上,遮挡住胸前的血渍。
“起来吧,跟着我上楼!”那个少年说完,先一步进了酒楼。
采儿对沈映雪说:“丑话说在前头,我家公子身份不一般,你可放尊重些,别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要是你胆敢暗害公子,外面这些侍卫不是吃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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