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感染者群众。
卢卡斯旋开瓶盖,将瓶嘴放到唇边。
他维持着这个动作好久好久,最后终于把玻璃瓶拿开,又拧紧了盖子。
还不到最紧迫的时候,卢卡斯想,再等等、再等等。
他还没有完全让大陆走上他安排的轨道,他现在赌不起。
作者有话说:
——卢卡斯长得够年轻了——
64、三角漩涡
“快!谁把纵帆拉下去、拉下去——”
“主帆索拉紧了没!主帆索!”
“拽住!拽住!”……
“快!谁把纵帆拉下去、拉下去——”
“主帆索拉紧了没!主帆索!”
“拽住!拽住!”
“不要侧倾——不要侧倾——”
狂风夹杂着即将倾盆的雨点,呼啸着掀起卡姬玛的长发,马尾辫鞭打着她的头颅:“舵手听到没有!向外调整一点方向!”
“继续拉!继续拉!使劲!碎了也没关系,快!”
卡姬玛焦头烂额地两面指挥着,她已经看不见身后的其他船只,诡异骤起的飓风搅动着海水深处,天空的黑云压到了头顶,气流和波浪的怒吼沉沉地回荡在云与水的夹缝间。
两个前甲板船员手中死死向下拉的帆呼得被狂风撕碎了一小角,船体剧烈地随着不规律的巨浪摇晃,卡姬玛迎着砸脸的雨点,暂时停止指挥,两步窜到前甲板船员身边,双手扯住船帆,大叫:“我数一、二、三!一起拉!”
“一!”
“二!”
“三!”
船帆被大力硬生生地从那边还未摇下的桅杆上扯下,卡姬玛趁着惯性赶快把大部分帆布尽力团成一大团,避免缠到前桅支索上。她跳下去,探下身,向底下的船舱扔出大部分帆布。
她刚直起身,狂烈的西风猛然加力,她双脚用力站稳,勉强保持直立。
降到一半的圆木桅杆被硬生生从支索处折断,大片风暴舞动的水汽在空中横向扫荡,卡姬玛使劲眯着眼睛,看到正操作着的船员们有些紧紧抱着桅杆,有些一头栽在船舷上,晕出血迹。
舵手已经完全失去了对船只的掌控,整条船只慢慢横过来,被西风卷到几乎倾覆,浪花呼啦啦地涌上甲板,卡姬玛双手双脚扒住铁栏杆,脚腕很快被海水浸湿。
还好,船只并没有真的倾覆,底部的龙骨在西风渐弱时又将船只尽力拉回了竖直。
船只上还没降下来的三张大三角帆都被吹破了,桅杆歪歪斜斜地支棱在船板上,被惊魂甫定的船员们手忙脚乱地降下来。舵手从甲板上站起来,重新把住方向舵。
风力依旧很大,卡姬玛让船只尽量保持向南航行,看看能否脱离这片狂风暴雨的海域。
船体岌岌可危地颤抖着,卡姬玛双手抓住船舷,担忧地望着前路。
周围都是茫茫的一片阴沉天气,暴雨依旧洗刷着所有人的睫毛和视线,隆隆的雷声和着海浪的咆哮,尽情作画的闪电在云层中蛇形攀爬,不时地与海面相通。
忽的,一股巨涛从船体底部将木船掀起,它像只拳头,不断地顶着船尾。
站在前甲板上的卡姬玛顿时就从直立变成了面对下方的海面,一旁的舵手从船舷上方被掀下去,嚎叫着下落,噗通一声跌进海水中。
她拼命攥住住栏杆,木头将她的胸口硌得生疼,然而她一抬头,见到船体前方又掀起了另一股巨浪,它像坚硬的灰色城墙,在闪电下向木船俯冲。
卡姬玛被这道巨浪拍击得头脑发昏,木船似乎彻底侧翻了,她的身体从船板上竖直地落下去,刚入翻腾的海水,头顶的木船就反扣过来,像只巨兽一般朝她的头顶压去。
卡姬玛被海水包裹,眼中所见都是灰色,被水灌满的鼻腔内全是腥味与清凉的疼痛。
她的身下似乎是一道海水漩涡,船体拍下来的那一刻,身下传来巨大的力道,将她猛地向海底拽去。
卡姬玛睁开眼睛。
两道崖壁从她身侧直直指向视线前方的天空,黑暗笼罩着一切,只有高高的山崖两侧镶嵌着一丛丛火把,像是跳动的鬼火。
山崖中弥漫着一股腐臭的味道,已经习惯的卡姬玛并不为此所动。
一个人站在卡姬玛身侧,她两脚稍稍岔开,自上而下俯视着卡姬玛,贴着头皮的短发干净利落,双眼中毫无感情。
卡姬玛眨了眨眼。
这人全身都包裹着暗沉的铁甲,一道长刀斜斜扎在土中,高高的刀柄被她反手握住。
她另一只手举着卸下的头盔,声线沙哑:“你从哪儿来?”
卡姬玛躺着道:“我从黎明群岛来。”
她的视线仍旧审视地将卡姬玛钉在土地上。
卡姬玛问道:“你是谁?”
她回答:“我叫周衣裳。”
卡姬玛瞪大眼睛,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她的身高比周衣裳矮半个头,于是她略略仰头,颇为欣喜道:“我听薛旦说过你,你是不是亚陵山区的中将?你竟然还活着。对了,我叫卡姬玛……”
她把手在衣裤上随意擦擦,递过去,“是——是薛旦的朋友。”
周衣裳并没有接她递来的手:“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卡姬玛有些尴尬地收回手:“外面?这里是?”
周衣裳道:“这里是铁潮下面的亚陵山系起坨山东北侧。”
卡姬玛震惊地抬头看看黑漆漆的头顶,才明白过来这是铁潮凝固的底端:“你的意思是你们被铁潮封在了这下面?可是距离东南联盟覆灭已经过去——过去至少二十年了,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周衣裳向后退了半步。
卡姬玛看到了被她挡住的悬崖底部。
被铁潮封住的地方并不小,卡姬玛在这道宽十米的窄路尽头火把的照耀下,看到了较为开阔的远方。
“那边是山林?”卡姬玛询问。
“是的。”周衣裳道。
卡姬玛顺着窄路向山林的入口走去。
越靠近山林,腥腐味越重。
入口处向下是一段陡坡,她们所在的位置似乎是一段高台。
山林周围岩壁上大片的火炬照亮了一整个山谷的白骨。
周衣裳不知何时走到了卡姬玛身后:“我就是这么活下来的。”
言下之意,她是整个封锁区食物链的顶尖。
卡姬玛看看墙壁上的火炬,明白了她并不需要担心氧气问题。
卡姬玛听说过周衣裳的性格与故事,心里清楚这是亚陵军内部因为缺少食物发生了厮杀,并不是周衣裳的本意:“这里和外界联通?”
周衣裳扭头看了她两眼:“肯定联通,但我没有找到联通处。”
卡姬玛问:“那我是怎么进来的?”
周衣裳转过身,顺着窄路指指山林入口的反方向。
卡姬玛跟着她指的方向走过去,那里并没有火把,卡姬玛在一片黑暗中前行了两分钟,发现地面开始向上倾斜。
周衣裳跟在她的身后。
卡姬玛一路走,直到向上倾斜的路陡然变成向下,她又走了一小段,被周衣裳拦下:“蹲下。”
卡姬玛依言蹲下,周衣裳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臂向下引。
卡姬玛摸到了冰凉的水。
她的心中早有猜测:“这是死火山?”
周衣裳沙哑的嗓音在火山口与头顶的铁幕间回响:“是的。”
卡姬玛道:“我……我不会是从这里喷出来的吧?”
周衣裳道:“我不清楚,总之我是今天在水面上发现的你。”
卡姬玛意识到什么:“你能在黑暗中看清?”
周衣裳道:“能。”
卡姬玛:“薛旦给你喝的一整瓶新病毒起作用了。”
周衣裳道:“是。”
卡姬玛问:“那你点燃那么多火把做什么?”
周衣裳过了很久才回答:“刚点上。”
卡姬玛不敢相信:“你是给我点的吗?”
周衣裳回答:“是的。”
卡姬玛纠结了半天:“你给我点火把干嘛?”
周衣裳回答:“反正我每天也只是在这里坐着,能有点活干还能好些。”
卡姬玛道:“啊,是这样。”她将手臂收回,“薛旦不是说你——喝了新病毒之后感情有变化吗?”
周衣裳道:“是有变化。我一开始以为是我的情感被剥离了,后来发现只是我激越的心情波动被剥离了,心情的稳定性格外强。”
卡姬玛点点头:“那你这二十几年岂不是过得很难熬。”
周衣裳道:“是很难熬,我相信没有多少人能坚持下来不崩溃。”
卡姬玛道:“真的没有出去的办法吗?”
周衣裳道:“你可以再跳回火山里。”
卡姬玛苦笑:“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过来的,可不敢冒然回去。”
周衣裳道:“你在这儿待着也是死,山林下面能入口的东西所剩无几,我自己也快不行了。”
卡姬玛没想到自己的船队在海上诡异地迷失十几年后,还能进入如此绝境:“一点出去的办法也没有吗?”
周衣裳道:“没有。”
卡姬玛绝望:“能不能给头顶的铁幕凿个洞出来?”
周衣裳道:“我已经成了神,都做不到撕开缝隙。”
卡姬玛道:“那如果两个神呢?”
周衣裳道:“没试过,应该可以——你也是神?”
卡姬玛被周衣裳这麻木的情绪波动影响到,竟然也没有多激动:“我是,大迁徙的时候干了两口病毒。”
周衣裳站起身:“那正好,我们就去火山口上面试试吧。”
卡姬玛做梦一样跟着站起来:“哦,好的。”
周衣裳握住卡姬玛的手,将她引到火山口边缘最高的地方:“这里离铁幕最近,大约只有十几米。”
周衣裳站到一侧:“我们两个相对使力,都稍稍站远一点,使力点一定要一致。”
卡姬玛听话地退远一点。
周衣裳道:“你先联结,我找你的联结点。”
卡姬玛乖乖地伸出两只手臂联结住正前方头顶的一个点。
过了几秒钟,周衣裳道:“我数到一,一起发力。”
“三。”
“二。”
“一。”
卡姬玛恍惚间回到了拉船帆的那瞬间,她的手上条件反射一般顿时使出全部的力气。
能够瞬间用生命推住铁幕的力气双倍叠加到铁幕上。
卡姬玛的全身肌肉都在颤抖,联结点终于发出了细微的结构撕裂声。她背过身,双手死死拽着联结力,张嘴怒吼出声。
希望铁幕不要太厚。
可惜铁幕也不薄。
两人这一次将铁幕撕开了将近三四米。
胜利在望。
周衣裳走过来:“没关系,我们一个星期之内一定能出去。”
卡姬玛也明白,她终于激动起来,跳起来一把抱住周衣裳:“谢谢同志!”
周衣裳拍拍卡姬玛的后背,声音似乎有微小的愉悦:“是我谢谢你。”
65、黎明市
桔皮平躺在甲板上,温热而柔软的海风顺着鼻梁一侧流淌,一张兽皮纸摊在他大敞的胸膛表面,他微微闭着眼睛,有限的省
桔皮平躺在甲板上,温热而柔软的海风顺着鼻梁一侧流淌,一张兽皮纸摊在他大敞的胸膛表面,他微微闭着眼睛,有限的视线内,白色的船帆一面鼓起,嘁嚓作响。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同伴的惊呼将快要沉入睡眠的桔皮唤醒,他条件反射地一手压住胸口的巨兽纸,嘟囔着坐起来:“我怎么把地图放在胸口睡着了,你们也不提醒我一声。”
他抬头看向两个同伴踩在船舷上指向的地方。
那是一片陆地的大致轮廓。
桔皮呆愣地注视着那一道平和的弧线。
一个同伴狠狠锤了两拳他的后背:“我们活下来了!他妈的,感谢上天!”
桔皮点点头,语无伦次:“我们,对,我们活了,活下来了。”
他们已经出海二十多年了,自从第四年船队被卷进回旋三角区后,他们一直在三角区转悠,不论如何也出不去。
很多船只在三角区的风暴中消失了,其中甚至包括他们的领头人卡姬玛,最后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他们在海面上独自游荡,终于误打误撞离开了三角区。
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所在的方位,勉勉强强推测出黎明岛的方向,祈祷着向东北方向行驶。
现在证明,他们做这个选择似乎是幸运的。
三人聚集在船头,平缓的海风将他们稳定地送向陆地的方向。
随着距离渐渐缩短,桔皮看到了岛上的建筑。
临海的港口里停泊了一排排的金属船只,统一漆成了白色,港口里面,隐约可以看到一条条棕色砖头铺制的街道,街道两侧是排布整齐的白蓝相间的小房屋。
行人并不多,也并不少,正值黎明,阳光从小镇的东面照耀进来,有人在港口摆摊,也偶尔有船只离港,一座高高的雕塑群像竖立在离港口不远的海湾中。
小木船开近了,桔皮看清了那座雕塑。
那是一群赶路的人,最前方的女性手中举着一只长矛,矛尖直指南方,她的身后是互相搀扶或奋力迈步的众人。
桔皮在其中看到了被冻掉耳朵的人,看到了手中攥着同伴写下的离别书的少年,看到了正裹紧身上的兽皮弓着身子迈步的人,看到了把昏迷的少女贴着自己胸脯抱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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