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各家家主的喝声下,现场很快就陷入了一场乱斗。那两批人斗得凶狠,渐渐地分出了高下。
相较华家,林家人大多使用弓箭一类的远程兵器,在这样乱成一团的混战中,很快就落于下风。
眼看着自家人接连重伤,林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只得指挥手下往林府的方向退去。
风舒犹豫再三,还是慢慢地降到华府外,沿着墙面绕到对战现场,躲在不起眼的角落里。
他操纵银伞落下屏障,并抓准林家人后退的时机,将两批人隔了开来。
华府与林府之人战得正酣,眼见敌方忽然被金光墙护住,一时都愣住了。
一支淬毒的倒钩箭射到金光上,然后被弹了开来。几乎同时,一道带着法力的皮鞭破空而出,击在了屏障上,发出响亮的噼啪声。
“还等什么,快打啊!”
不知是谁喊了声,双方人马便又一拥而上,对着屏障就是一阵乱打。
有些人杀红了眼,一时失了准头,手中的武器、咒法便落在自家人身上。
很快地,现场再度陷入了混乱之中。风舒心里着急,可还没思索好应对之策,就听见一声可怕的嘶叫声——
一条火蛇从林家那方凭空冒出。见此情景,林家人纷纷惊叫后退,只一人守在火蛇后方,双眼突起,面上写满疯狂:
“去!将华家的人通通杀光!”
那火蛇仰头吐了个火球,却没依言攻向前方,而是一低头,转向了奔跑着的林府之人。
“你、你干什么!不是这边,是另一边才对啊!”
火蛇歪着头,铜铃般的黄眼倒映着一个不断晃动的人影。那张气急败坏的脸离它越来越近,很快地消失在火光下。
不好,灭焰失控了!
风舒眼睁睁地看着火蛇吐出信子,将林烁烧成焦炭。眼见那火蛇又朝其余人展开攻势,他也顾不得那么多,直接从藏身处走出,对着浮空的银伞一指——
快,将灭焰挡下!
那银伞颤了下,罩下的金光忽然消失。华澜的注意力被火蛇吸引,倒也不曾留意风舒,只狂笑数声,喊道:“林烁啊林烁,没想到吧,你居然栽在自己打造的法器手上!!”
他笑声未落,四周空气却忽然一震。紧接着,一道金光如牢笼般罩下,把华府、林府与在场的人群,通通给围了起来。
那火蛇动作极快,所到之处全都化为火海。它掀翻了林家的大批人群,见无法冲破金光屏障,便扭动着冒火的的身躯,径直朝华家人袭来——
华澜站在队伍的前方,首当其冲地被火蛇碾过。他在被化为黑灰的前一刻,面上还挂着胜利者般的笑容,仿佛在迎接着自己的死亡。
另一边,风舒望着眼前地狱般的情景,一时间呆住了。
发生了什么?
我分明只让丝帘伞将灭焰拦下,怎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丝帘伞自被造出以来,一直不曾被使用过,也根本无从发觉其中瑕疵。
风舒无助地挥着手,试图让丝帘伞听从自己的命令,然而那银伞却高高地浮在空中,继续落着那囚笼一般的金光。
“停下来!”
“快停下——”
风舒听见自己的喊声逐渐沙哑,而眼前的火光无情地席卷而过,将金光内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生命焚毁。
热气灼烧着风舒的肺,久未进食的身子终于支撑不住,直接瘫软在地。他感觉自己脸上爬过几点湿凉,身上却是一阵滚烫。
——拜托,谁都好,快终止这一切吧!
如果世上真有神明,是否就能阻止这狱火泛滥?
风舒流着泪,忽然明白人们为何会信仰神明了。
毕竟人在绝望深渊边徘徊时,便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奇迹上……
80、第八十章:是非
“接下来的事,就与您知道的一样了。”
风舒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抓着被褥,看都不敢看霞云一眼。
霞云还沉浸在得知真相的惊讶中,也顾不得回复对方,只兀自沉思着。
归根究底,这场涉及百余条性命的血案,居然是由这孩子引发的?
不对,真要说的话,其中的因果实在过于复杂……
霞云思索了会,决定先从当年苏家的命案查起。他站起身,在风舒的头上拍了拍,道:
“我走了,你在这儿好好休息吧。”
“不,等……”
闻言,风舒低低地唤了声,可在接获霞云带询问意味的眼神后,却只垂下目光,面带微笑地摇了摇头。
“没事。”
他笑得澄澈,可那与某人相似的笑颜,还是让霞云忍不住别开了脸。
“好好休息,我等会再来看你。”
在发现自己失态后,霞云略微尴尬地咳了声,扔下那么一句话,闪身出了栎阳殿。
他心中有些烦闷,脚下步子倒也不急,直到路上碰见几位巡逻卫兵,这才惊觉自己忘了掩面。
“你是何人……唔。”
霞云暗怪自己大意,当下立即隐去身形,然后一弹指,将几人的记忆抹去。
他远远瞧见忤纪殿的殿面,便径直越过目光呆滞的卫兵,朝那霁色的宫殿走去。
此时天已大亮,忤纪殿自也开堂了。许是为调查华林灭门案,忤纪殿门可罗雀,只遗两名差役守殿,而棋判在内的其余人,全都不见踪影。
霞云在殿内外绕了一圈,随手对顾殿差役施了个迷咒,然后大大方方地迈入内堂。
他按着柜子上的序列搜索,不一会便寻到了苏家盗窃案的案宗。
“贼子张嗣、孟山、李义三人,借醉意入苏家行窃,遭苏悔、苏徐氏发现后杀人灭口。
张嗣酒醒后欲自首,于苏家院落被同伙联手击毙。孟李二人被捕后交代罪行,于本月惊蛰日伏法。”
这短短几句话,便包含了五条逝去的生命。
霞云看着案宗上凌乱的指印和盖章,心中不由得一阵唏嘘。
他又翻找了会,得知苏家遭窃之物已尽数焚毁,苏氏遗孤则被当地好心人家收养等后续;
而当初的掌讯虽质疑贼人焚毁偷盗物件的动机,可几番调查下来,却也不了了之了。
若那小儿之言属实,那这苏家一案,便与华澜脱不了干系。
就不知他究竟是这起案件的主谋,伙同那三人犯下罪案,亦或那三人不过无辜受累,在华澜的要挟下为其顶罪罢了。
华澜已死的现在,真相究竟如何,世人也无从得知了。
可若真相如此,华澜能说服孟李二人杀害背叛者张嗣,为其隐瞒赃物下落、自搜查中全身而退;
之后又收养苏氏遗孤,让他研究苏家遭窃的物件,足见此人奸险狡诈,无所不用其极。
霞云沉思片刻,提起案上悬挂的羊毫笔,在纸上简略写明今日所得,然后把它传送到棋判手中。
完事以后,他拂袖将所有物事归位,并在经过顾殿差役时解开迷咒,往栎阳殿而去。
进入内室后,霞云一眼便瞥见坐在床边的小小身影。他刚想出言呼唤,风舒便一脸戒备地转过头,与他来个四目相对。
“宫主。”
在看清来者何人以后,风舒的脸色立刻放松下来。他站起身,并在犹豫一会儿后,按着华府内下对上的规矩,朝霞云鞠了个躬。
“嗯。”
霞云应了声,扫了整理好的被褥一眼,倒也没追问风舒为何不好好休息。
他打量着眼前的少年,目光从那瘦削的肩头下移,落在那双打着冷颤的细腿上。
“你今后,可有何打算?”
风舒垂下眼,摇了摇头:“一切任凭宫主发落。”
霞云道:“既如此,明日你到忤纪殿陈词画押,之后便出宫吧。”
风舒怔了下,道:“出宫?您不治我的罪?”
霞云道:“怎么,你犯了什么大奸大恶之举吗?”
风舒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他张开嘴,无声地开合几下,方才出声道:“我害死了那么多人,难道不应该偿命吗?”
霞云看着风舒,不由得想起自己屠戮夙阑人的那一日。
当时,他是真心想杀了那些人,以平复心中的怨恨与委屈。
与自己相比,这孩子仅仅是无心之过,毕竟就算他不放出金光屏障,以灭焰的凶猛程度看来,在场众人亦在劫难逃。
霞云自认不是什么大善人,在得知华林两位家主意图谋害自己后,对他们的怜悯之情也消失殆尽了。
真要说的话,风舒此举,也算是救了自己一命。虽然他已经厌倦活着,可不代表他愿意被设计谋害,死后还得遗一副皮囊任人利用。
纵然夙阑律法规定「杀人者,必偿命」,可这世间万物,并不是非黑即白。
所谓的律法,不过是为了制约群众而设立的。讽刺的是,当初立下这条律法的风颜,不就手上染满鲜血,却依旧自在逍遥地过了许多年吗?
这律法该治的,是风颜、华澜等视他人性命如草芥之辈。风舒能选择的不多,而在灭焰肆虐那一刻,他选择挽救那些或囚禁毒害、或冷眼旁观者,已是一般人所做不到的了。
霞云打定主意,对着眼前的纤弱少年开口:“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你犯下的过错,并非有意而为之,也谈不上罪无可恕。念你不过无心之失,便罚你留在宫中干活吧。”
他不等风舒回答,又道:“我这栎阳殿不留人。你年纪小,要想待在宫中,可去膳房当个帮工,或是问宫门的守卫看看,他们还收不收人。”
“我……”
“你要不想留下也行,我会让忤纪殿抹去与你有关的记录。今后你老实与人干活也好,行偷窃拐骗之举过活也罢,但若是落到忤纪殿手中,便再不会轻饶了。”
从风舒的表情来看,他大概认为霞云疯了。他瞠目结舌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
“宫主,您一向如此宽宏吗?”
宽宏?
霞云轻轻地笑了下,闭上眼。
——我这不过,是私心罢了。
那之后,风舒便按霞云所提议的,到火社膳房当一名小帮工。
期间,霞云曾以术力观测对方几次,确定他并未受排挤、虐待以后,便放任人自个儿生活了。
出于私心,霞云在与棋判商讨未果后,便兀自篡改了他的记忆,删除了关于那纸条上的真相。
没了那段记忆,针对华林血案的搜查,又回到了原点。任凭棋判如何努力,案件始终没有任何进展,甚至「惊动」了宫主,下达让其余文判、官兵协助忤纪殿调查的命令。
霞云自知此举大有不妥,可一来,华林血案皆由两家贪念而起,而纵出灭焰肆虐之人,早已灰飞烟灭。
二来,他寻思着随时间推移,这起轰动全城的灭门案,应会逐渐被群众淡忘,然后重新回归平静——就如同那苏家窃案一般。
只是,他的想法,还是过于天真了。
案发三个月以后,忤纪殿的调查仿佛困在死胡同,丝毫没有进展。
官差们为了破案,不得不留意起任何一点可能性。于是乎,城南乃至全城的百姓,几乎都被一一盘问过,甚至连住家都被仔仔细细地搜过一遍,可依旧一无所获。
官差们这样的举动,无疑引发了大批民众的不满。也恰恰在此时,「林烁放出灭焰烧毁华林二家」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夙阑人议论纷纷,街头巷尾都能听见关于此案的唠嗑。
按棋判的本意,在还未能获得人证、物证的情况下,不应随意公开与案子相关的揣测言论。
可这华林血案毕竟轰动全城,也不知是哪位差役说溜了嘴,把忤纪殿的推论说出去了。
果不其然,这消息传开后不久,民间仿佛炸开了锅,私底下不断对官兵,乃至文判提出质疑。
有者认为文判们疏于管制,任由林家私造灭焰;
有者则直指忤纪殿办事不利,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将罪名搬到已逝之人身上。
“若真如传闻所说,文判们放任如此危险的法器存在,是视百姓们的安全于不顾吗?”
“哎,在这点上,文判们究竟是真的疏于管制,还是存心睁只眼闭只眼,那可真不好说、不好说啊。”
“林大伯为人光明磊落,怎会做出此等损人不利己之事!华林二家久负盛名,莫不是当官的见着红了眼,这才来一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罢!”
“说得好,文判们查不出犯人,就想来个空手套白狼,真当咱们那么好忽悠啊?”
这些质疑声如同白蚁啃木,一点一点地侵蚀了人们对掌权者的信心。
霞云作为夙阑城主,被各类传闻捧得如神祇般,自是百姓心目中不可动摇的存在;
而四武使长期潜伏在城外各国,神龙见首不见尾,便也被民众忽略了——
毕竟比起窝在巢中的鸟,那些立于枝头上的,可要好瞄准得多。
于是乎,那些质疑、反对的声音,全都指向了琴棋书画四位文判。
一开始,人们还有些事不关己,只将其当做下饭用的闲谈杂说。
然而,当他们发现夜间罪案频发,自身利益受到威胁以后,便有些坐不住了。
“敢情这华林二家被焚毁之时,那些领着俸禄的大人们,个个都缩在被窝里酣睡呢!
你说说,这四文判都干了些什么呀?近来宵小越来越多,还不是察觉晚上作案方便,不必担心惊动官家的人?”
“没错!老娘的店门前天夜里被人闯了,可昨儿报案后,居然只有两名差役前来问话,还说什么「人手不足」,这不明摆着忽悠人嘛?你猜猜,结果怎么着?”
“怎么,是不是东西没找回来?”
“可不是嘛!老娘刚还瞧见几名差役悠悠哉哉地吃着面呢,可上前一问,那几位爷却说还没找着贼人,气得老娘差点没将那桌子掀翻——你这案子都没破呢,还好意思坐那吃面啊?真是!”
诸如此类的对话越来越多,到后来,甚至还引发了民众与差役间的冲突事件。
也就是从这起事件开始,城民们不再躲躲藏藏,而是光明正大地表示对四文判的不满,甚至在差役与官兵出宫办事时,不仅不给于配合,反倒一而再、再而三地进行妨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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