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的长发经过仔细的打理，呈现出美妙的卷曲，有些旧时代的雕像会用马海毛制作假发。
就算身体的质地是「宝石」，「它」依然穿着正式的礼服。
看起来很美，但不像活着的东西，这就是现在的奥兹。
奥林没有行礼，只是说：“殿下，我带来了治疗你的方法。”
奥兹听到他的声音，美丽的眼睛眨了眨，宝石般的裂隙就层层剥落。
“是你么，我的叔叔？”他用沙哑的声音问奥林。
“嗯，对于你，我不必隐瞒。”
“你从死亡之中回来了……”奥兹微微抬起手，细碎的裂隙晶体随着他的动作纷纷飘落。
“是啊……”奥林说，“请允许我先治好你的一部分，表达诚意。”
他的侄子点点头：“请从眼睛开始吧，我想……看到你，和这个世界。”
奥林打了个响指，魔兽猫们就展开用于治疗的各种物什。奥林念动咒语，就算是卡拉斯本人也未必能马上解读他改造的魔法。
黄金化为细密的丝线在空中浮动，轻巧地剥离裂隙，渗入王子的眼中。
奥林知道裂隙缠身的疼痛，但此刻他想的是另一件事情。他和侄子的关系没有特别亲密，但他确认奥兹是能把治疗裂隙的魔法流传下去的。然而治疗裂隙的魔法是时空神的秘密……
奥林想明白了。
与此同时，奥兹撑起身体，侍奉的骑士们赶忙扶住他。
“亲爱的叔叔，我看到你了。”
“我来这里是有条件的……”奥林没等王子享受视力回归的喜悦，单刀直入地说，“你是否愿意听一听我的条件，然后彻底治好自己？”
奥兹脸上的喜悦凝固了，沉默片刻之后他说：“请说。”
“我给予你的是诸神的秘密……”奥林说，“如果有那么一天，我要与诸神为敌的话。你要怎么做？”
奥兹毫不犹豫地回答：“我要艾洛温繁荣昌盛。”
皇族的标准回答。奥林抱起双臂，魔兽猫们跟在他身后，怯生生地看着裂隙如水晶般飘飞、间或夹杂着鲜血和碎肉。
奥林笑了：“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我希望瑟蕾的骑士们抛弃恐惧，与我共同对抗神灵。”
“宣魔法师来……”奥兹下令，“于此签订神圣的契约。”
魔法契约的约束力不言而喻。奥林和侄子定下契约，留下治疗裂隙的魔法手记，再手把手教会瑟蕾的魔法师具体的施法方式。
奥兹给奥林一枚魔法徽章，徽章是黄金打造，上面刻着被玫瑰缠绕的魔龙。
有了这枚徽章，奥林可以在艾洛温全境号令漫游的瑟蕾骑士。
做完这些天已经亮了，奥林和精疲力尽的魔兽猫们下了山。
奥林回到旅店，安置魔兽猫们睡下。自己则倚在窗前，看着车水马龙。
我真的准备好一场战争了吗？奥林问自己。他非常明白自己会成为战争的导火索，万事都能引发战争，皇族死而复生，更是撼动神灵权威。但是从这场战争之中，他能获得什么？
也许只是一场单纯的发泄。奥林想着，坐回床上，把负责被摸的魔兽猫抱进怀里揉搓起来，开始思考如何继续。
如何开始一场战争并打赢，如何回到卡拉斯的身边。打赢战争对他而言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回到卡拉斯身边却只需要时间。
时间啊。奥林想着，锁上房门，走出旅店，在城门口坐到天黑。
等他回到旅店的时候，瑟蕾驿站的魔兽猫跑来，送给他一封信。信封上印着时空神殿的火漆章。
作为时空神的卡拉斯･库拉弗洛从未给奥林写过信。
信中写道：“七天之内回到玫瑰堡的时空神殿来，接受未经许可离开的惩罚。”
奥林楞了片刻，随后合上信。叫醒魔兽猫，往玫瑰堡去。不告而别是他理亏，好在卡拉斯向来宠爱他，惩罚最多是被批判几句。
在路上的时候奥林还是没有打开魔法书，而是想起来如果和卡拉斯吵起来会怎么样。
奥林没有和卡拉斯吵架的印象，倒是有动手的不安回忆，因为胜负总是一边倒。
反过来想，既然结果是确定的，那就没必要多去考虑，卡拉斯每次都会给两人留有体面，所以奥林心中的不安感反而消失了。
回到玫瑰堡时已经是黄昏，奥林给魔兽猫们结账。魔兽猫们得了报酬，轮番蹭他，欢喜地跑走。
这次旅途掏空了奥林作为祭司的积蓄。奥林如果还是亲王，肯定不在乎这点钱。
而他现在只是个普通的祭司。钱袋空空让他想起刚从卡尔迪兰回来的时候。比起被整个国家遗忘，花光一点金钱又算得了什么呢？
奥林在思绪的跳跃中进入神殿，卡拉斯在祭台前和祭司们讨论着什么，见他回来，也没停下。
奥林就坐到祭台的最后一排，望着手里的魔法书，翻开扉页。他读不下去，但心情平静。
入夜的时候，祭司们散去了。奥林合上读不下去的魔法书，坐到卡拉斯对面的席位上。
奥林说：“我回来了。”
卡拉斯抱住奥林，为他脱下沾满灰尘的外套，用祭台上的圣水为他洗脸。
奥林闭上眼睛，由着卡拉斯洗他。他有了久违的回家感觉。
回家是什么感觉呢？就是此刻。不是从建筑现场回到哈尔隆妮，也不是结束逃亡之旅、不得不从边境回到玫瑰堡。
回家的意思是有人在真心实意的等候，就算随之而来的是惩罚。
卡拉斯为奥林擦净脸上的水，问：“你去了哪？”
奥林拿出了从瑟蕾带回来的魔法徽章，把在侄子那里的见闻说了一遍。
卡拉斯苦笑起来，那表情让奥林想到了自己。
“你一定很累了，还花掉了所有的积蓄。”
奥林也笑了：“没什么的。”
卡拉斯收起笑容，他在诸神的会场上通常会露出这个严肃得有些可爱的表情。
但是除了奥林，没人会觉得时空神的严肃和可爱有什么关系。
卡拉斯说：“我要惩罚你了。”
奥林由着卡拉斯抱他，轻声说：“你要在这里惩罚我么？”
“是啊……”卡拉斯说着，轻轻让奥林坐回坐席上，“三十个昼夜之内，你会忘记如何使用魔法。”
奥林楞了片刻，这和他预想得完全不一样。他想过很多次在这个大理石的祭台上亲热，但从未付诸实施。可是，拿走魔法？
针对恶魔的禁魔仪式原理很简单：阻断恶魔核心和魔力通道间的联系。这么做会让恶魔痛苦万分，而且通常以恶魔自行突破阻塞、击杀举行仪式的魔法师而告终。
“你要折磨我吗？”奥林最终吐出这么一句话。
“我会让你忘记魔法，忘记你知识的一部分，你会记得学习过什么，但不记得具体的魔法……”卡拉斯摸了摸奥林的额头，“好了，从现在开始。”
奥林感到额头一阵清爽，这不是惩罚应有的感觉。他试图回忆起哪怕一个最基础的火魔法，以便烧掉卡拉斯的长袍让自己开心一下，但都未能如愿。
他彻底忘记了魔法，但没有感到生理上的痛苦，只是有点累也有些释然，像刚刚卸掉了什么重担。
“然后……”卡拉斯又说，“你可以思考了。”
188、第 188 章
奥林坐在坐席上，甩了甩手，除去纯粹的魔力泄漏把地面砸了个坑之外，没有任何可以被称为「魔法」的现象出现。
他想把坑填好，毕竟这是神圣的殿堂，然而脑中关于魔法的记忆荡然无存。奥林叹了口气，去工棚找来工具，蹲在地上补起来。
“你可以想想……”卡拉斯挽起袖子，蹲到奥林身边，和他一起填起坑来，“魔法对你而言，究竟是什么。”
魔法是什么？奥林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他填好坑，和卡拉斯去公共浴池洗了澡，再回到卧室躺下。躺下的时候他终于打开了那本新时代的魔法书。
魔法书的结构很清晰：基本的理论和几项适用于当代的工艺魔法。就算失去了一些记忆，奥林也不难理解新时代的魔法。
他枕在卡拉斯腿上，从书的第一章开始学习，第一页是浮游魔法。
“你想让我了解什么呢？”奥林问，“好像没有魔法，对现在的我而言也没有什么问题。”
说完这话他累了，迟钝和酸麻爬上他的脸颊，让他昏沉。
卡拉斯没有回答，只是抚摸奥林的脸颊，轻微的接触有如触电，让他的表情扭曲了几下、却驱走了疲累。
多年之后奥林缩在G市的出租屋里、由着卡拉斯把低频按摩仪杵到脸上的时候，也是如此：因为没法控制表情有点尴尬，但最终还是感到舒适。
“不要急着回答我……”卡拉斯亲了亲奥林的额头，“继续思考，得到完善的结论。”
奥林合上书，把脸埋到卡拉斯怀里：“如果你不介意这恼人的小小错误，今晚和我亲热一会吧。毕竟离开之后我才意识到，我思念你。”
卡拉斯笑了，窗帘合拢，床的帷幔漂浮，遮蔽他们亲昵的身影。
魔法书本身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阅读的时机。如果在以前，奥林可没有这么坦率，也许是「死」而复生和旅途让他有所改变。
此刻他回来了，能够更好地接受自己，就算距离完美还差得远。
魔法是我的什么？奥林抱着这个问题，继续他的三十天刑期。
前三天他依然为神殿打扫地面、雕刻神像，这些事务是不需要魔法就能进行的。
他彻底读不懂了旧时代的魔法书，所以没法继续抄写以完成神殿的任务，只好把这件事交给了别的祭司。
至于训练魔兽猫就更别提了，奥林失去了魔法，压根听不懂魔兽的话，需要等别的祭司训练好了，他才能和魔兽们交谈。
奥林感到他的生活产生了变化，但好像没关系。
第七天的时候，负责财务的祭司送来噩耗，因为工作范围变小，奥林本月的薪资也削减到原来的一半。
紧接着负责人事的祭司跑来，表示住宿和饮食的待遇不变，奥林可以用空余时间在外面做做零活，但他还是时空神殿的祭司，一个月之后他的工作还是要恢复原样的。
因为祭司们知道奥林和卡拉斯的关系，所以和他打交道的时候不免过于谦卑。
奥林不在乎钱，他明白卡拉斯要他去思考一些东西——如果没有了魔法，生活会是怎样？
奥林安抚了祭司们，第四天早上，他到玫瑰堡的学士塔去，找到了一份抄写历史书的零工。
这份工作因为不包吃住，所以基础薪资很高，刚好把他本月收入的缺口填平。
奥林带了一只休假的魔兽猫去，魔兽猫在学士塔捉了一串老鼠，获得了腊肉作为报酬，学士们可讨厌把书啃坏的老鼠。
如果没有魔法，生活也没什么变化。奥林想着，他不追求魔法的极致，只是过去的历史让他感到闹心。
他后悔了，因为娅莱希雅的到访产生愤怒、不辞而别。如果没有此事，他也不会理解魔法于他的意义，但是对卡拉斯而言，是毫无缘由的伤害。卡拉斯不该承受这些。
晚间，奥林拿着当天的报酬从学士塔出来，他把金币放到麻布做的钱包里，盘算着第二天给卡拉斯买点吃的作为补偿。
卡拉斯不喜欢吃常见的空心面，一定要香而软的面包才行。
奥林知道卡拉斯喜欢吃什么，卡拉斯自己也知道，但时空神的信徒们不知道。这看起来就比哈尔隆妮亲王更为自由。
自由啊，想到自由，奥林的思维发散起来，觉得自己先前的生活似乎都是忘记情绪、苦熬日子、不说废话，只有在遭受毒打时才叫一叫，假装自己还活着。
但是有了卡拉斯，一切虚假都像迷雾似的破除了，生活在他面前展露了崭新的面貌：纯粹的、无条件的幸福。
一切都不是无条件的，奥林搂紧麻布钱包，投入漆黑的夜色。
面包不要第二天，他想立刻马上买给卡拉斯。他未曾为独角兽、人鱼和黑脸猫做到什么，但他起码能为赛特勒姆的卡拉斯･库拉弗洛买个面包。
因为不能用魔法，奥林是一路跑着去的。他上次跑步还是从坦珀图斯城里溜走、被朱利安･梵迪林追到海边的时候，距今已经百多年了。
奥林到面包店的时候，店铺关了门。他就礼貌地敲起门来，没过多久，和他一样疲惫的店主开了门。
奥林说：“我要三个热气腾腾的糖面包。”
店主是个苍老的妇人，听了他的要求，露出为难的表情。奥林这才知道，面包店只在早上烤制一批面包，当天卖完就结束生意。
“请为我烤新的面包吧，价格好商量……”奥林说，顺便讨好地笑了笑。
也许是他的美貌起了点作用，店主同意重新烤一批面包，数量是面包店一天的营业额，价格则是奥林半个月的薪水。
“请尽快……”奥林打开麻布钱包，付了定金。
店主忙不迭地去叫准备下班的伙计们开工。奥林坐在面包店里，舒缓散架的四肢，看着伙计们生火发面。
普通人点火的速度让奥林看不下去，他记得新时代的魔法书里有简略的火焰魔法，但他还在处罚期，压根想不起来那些魔法要怎么用。
奥林就坐在那里，继续思考，一个面包店一天会出产几百个面包，他要雇一个工人把面包带回时空神殿，分给他认识的祭司和魔兽猫们，足够他们吃几天。
如果有魔法的话，事情会简单得多。但是没有，也只需等候。
玫瑰堡的商业兴盛，就算在夜间，奥林也不难找到乐意为他帮工的人或者魔兽。
烤面包需要几个小时，奥林坐在店里的木头椅子上，百无聊赖地望着木板价目表：白面包，一银币一个；
糖面包，五银币一个。卡拉斯喜欢糖面包，没错。
想到这里，奥林捂住脸，对着价目表露出笑容可是件傻事。
他在自己的掩饰之中、在四肢的疲累之中漫无目的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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