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随接住那本书,继续翻看,插图还是那副插图,描述也没有少一个字,但就是没有和段灼一起看的时候有意思了。
翻了几页,主持人上台,欢送仪式正式开始了,他合上那本书,还给段灼。
领导们发表完讲话后,一些新生代表上台表演节目,让蒋随意外的是,段灼竟然也起身了——他是作为院系代表被主持人邀请上台发表总结和致谢的。
段灼和大家一样,穿的是军训时的迷彩服,他走上讲台,脊背挺直,一身恰到好处的肌肉将衣服撑得妥妥帖帖,棕色皮带收腰,把双腿衬得更长,举手投足间,真有种军人的飒爽英气。
很明显的,在他登台后,高举着手机的人变多了,女生的脑袋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议论不停。蒋随的位置靠后,只能拍摄到大荧幕上的画面。
段灼只是拔高了一点话筒的高度,清了清嗓,台下掌声就如一锅沸腾的开水,蒋随举着手机调整角度,将目光投向台上的真人,生怕错过了什么小细节。
“从早看到晚的一张脸,有什么可录的。”程子遥在边上嘟哝。
蒋随右耳进左耳出,只当没听见。
他平时确实不录像,上一回使用这个功能应该是好几年前,蒋遇第一天上幼儿园,要进学校的那一刻,她哭得梨花带雨,丑态百出,抱着他大腿死活不撒手,他情不自禁就掏了手机,到了蒋遇放学的时候,他拿出来循环播放。
今天也是同样的情不自禁,他想等段灼下来的时候告诉他,你小子还蛮上镜的。
第一次登台,段灼看起来还是有些紧张的,他望着的是坐有熟人的区域,视线在大气学院和体育学院交界处来来回回。
某一瞬间,蒋随确认他们的眼神对上了。
他向台上招招手,段灼咧了咧嘴角回应他。
演讲一切顺利,段灼下台时还收到了包有向日葵和洋甘菊的花束。
蒋随咧着嘴,正要把手机递过去,坐在段灼身旁的那位女同学先他一步,点开了一段静了音的视频,夸道:“我发现你上镜还蛮帅的。”
段灼笑着坐下:“不上镜不帅吗?”
女孩笑开了:“当然也帅了,我还拍了照,要发你吗?”
“好啊。”段灼打量着手里用牛皮纸包着的新鲜花束,“这个你要吗?”
“向日葵欸,你不要吗?”女孩反问。
段灼表现得很直男:“又不能嗑瓜子,我要来也没什么用,你喜欢的话送你好了。”
女孩双手捧住那束花:“那太谢谢你了!我好喜欢向日葵的。”
蒋随趴在前边那位的椅背上,开玩笑说:“我也喜欢向日葵,你怎么不送送我啊?”
段灼回头,一本正经地解释:“我仔细看了,这个不是嗑瓜子的那种,能嗑我肯定送你。”
蒋随噗嗤乐了。
在段灼之后,历史系派出了一位身着中山装,眼镜片贼厚,看起来很有文化素养的男同学上台。
他握着话筒,比方才段灼还紧张,眼神胡乱地飘:“下面,我想将我写的一首诗,送给伟大又辛劳的教官们……”
一段慷慨激昂的诗朗诵险些把蒋随给弄睡着了,直到表演结束,雷鸣般的掌声响起,他竖起来,跟着一起鼓掌,迷迷瞪瞪地问程子遥:“刚才他说了些啥?”
程子遥拍拍自己肩膀,示意他靠着:“不重要,继续睡吧好孩子。”
于是蒋随真就毫无负担地继续睡,还做了很短暂的梦,梦见段灼给他买了盒鸡腿饭,他刚一揭开盖子,没来得及闻见香味,就听见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喊:“我靠!随哥!快看快看!有仙女!”
他被程子遥给拍醒了,望向会议厅的大荧幕——有位身着素色长裙的女同学正在做自我介绍,在大厅灯光的照耀下,她的皮肤白得近乎发光,五官小巧而精致,只画着极淡的妆容,台上一簇簇鲜花都因她的出现而黯然失色。
“我是新闻学专业三年级学生,林嘉文。”
她俏皮一笑,男同学们的声浪滔天:“学姐好!”
段灼一眼认出,这就是开学报名那天带他们去学生公寓楼的学姐,她换了一套裙子,气质都变得沉稳许多。
程子遥手忙脚乱地掏手机,发现手机已经发出电池电量低的警报,懊恼至极,拼命催促蒋随:“快快快,手机借我手机借我!”
蒋随不情不愿地将手机借给他。
林嘉文不像是第一次上台,讲话完全脱稿,仪态落落大方,发表完寄语,她笑得眉眼弯弯:“在这三周时间里,我记录下了一些美好又可爱的瞬间,送给教官们,也送给在座所有新生……”
鼠标点入的是哔哩哔哩弹幕网,出现UP主ID:小鹿乱撞的林子,视频播放量已达到290多万,视频标题——“笑,还笑,让你笑了吗?滚,快滚,谁让你单独滚?”
此画面一出来,台下已经有不少同学欢欣雀跃地说看过,程子遥拍了两下桌子,亢奋道:“啊!这个我也刷到过,没想到是她做的啊——随哥,我微信上发过你,你看了吗?还有你出镜的!”
蒋随一脸懵圈,程子遥一天恨不得给他分享八百个搞笑视频,他哪里有空去看,每次都是以“哈哈”、“笑死”和“怎么会这样”敷衍过去,根本没点开,此时此刻,也只好继续打马虎眼:“有点印象……”
林嘉文按下播放键,最先闪出的是军训第一天,几位因为走路同手同脚而被教官拉出来单独训练的同学,教官手把手在边上指导,可一松手,又恢复成植物大战僵尸里的偏瘫步伐。
教官忍无可忍,怒吼:“你这四肢是新安装的吗?试用期是吧?医院康复训练的病人都比你会使!”
全场爆笑。
视频前半段都是搞笑图鉴,有男同学脱下迷彩T恤,发现身上出现了另外一件“白色T恤”;有偷吃火腿肠被教官当场逮住被罚跑圈的;几位教官一起模仿同手同脚的同学走路;因为一个人左右腿迈错,整个班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下去了……
在搞笑的背景乐和满屏“哈哈哈哈”的气氛烘托下,台下包括教官和老师在内的所有人,笑得前仰后合。
播放到后半段,弹幕里刷出一堆“前方高能”。
那是汇报演出的画面,一排排方正队昂首而立,喊出的口号整齐划一,大家跟随教官沿着操场跑道行进,镜头前后左右切换也挑不出任何错漏。再也不会有人掉鞋,也不会有人摔倒。
现场又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澎湃的背景乐在会议厅上空回荡。
他们忽然意识到,原来短短三周时间,人会有这样大的改变,而他们破茧成蝶,就是要与教官分别的时刻,有些情绪饱满的女同学眼眶已经热了。
画面再一转,无人机在上空拍摄到汇报演出的最后一幕,同学们在操场上起立蹲下,用双手燃放出绚烂的烟花。
就在大家噼噼啪啪掉眼泪的时候,置顶弹幕又出现“前方核能”的字样。
段灼联想到这个视频标题的后半段,寒毛直竖,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荧幕中央闪出了他和蒋随抢西瓜的片段。
他半小时前刚发表完演讲,瞬间就被人认出,刹那间,整个会议厅的眼睛都投向一个方向——
段灼好像被人用刀架住了脖子,头皮发麻,前所未有地骂了句脏话:“我靠!”
蒋随则在后头傻乐:“欸这不是我吗?没想到还挺上镜。”
因为争抢一片西瓜,严教官站到他们身后,眯起眼:“干什么呢你俩?”
“……没干什么,我就是想尝尝看西瓜甜不甜。”
全场再次掀起一阵热浪,寻找视频里的另一位主人公。
与在操场不一样的是,会议厅还有领导,各院系老师,校长副校长……全部的人都在看他们俩抱在一起抢西瓜。
刚作为好学生发表完演讲的段灼,整个僵住,恨不得当场打个地缝钻进去。
谁来救救他。
更可怕的这还是弹幕网,当他们抱在一起滚跑道时,不知道哪位勇士刷了个“恭祝两位永结同心百年好合”的高级五彩弹幕,放大了好几倍的字体几乎占据了整个画面,紧接着满屏都是“新婚快乐”“送入洞房”“这是我不开会员能看的吗”……
这回连蒋随的屁股也坐不住了,抬手遮着脸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险些从椅子上滑下去:“这什么玩意儿,关掉关掉!快关掉!”
最后一个夜晚,所有的荒唐丑态都被接纳着,包容着,现场只有热烈的呼声与欢笑。
会议厅的灯光炙热明亮,照耀着懵懂羞涩的少年,蒋随趴在程子遥的肩上冷静,好不容易,林嘉文再次讲话,大家的注意力又放回到讲台,他偷偷瞄了一眼前排——他新婚对象的耳廓也像被烫着了似的,罕见地泛着一整圈红晕。
第14章 我陪你一起回去
这场欢送仪式持续了近四小时才结束,但其实对于段灼而言,从那段视频被播放出来以后就已经结束了,后边的内容哪还听得进去。
他魂不守舍地坐着,看似认真听讲,实则思绪万千。
被公开处刑的尴尬是一方面,他更担心的是程子遥会因为视频上的那些弹幕吃醋,和蒋随闹别扭,即使他和蒋随真的屁事儿都没有,可将心比心,如果自己的对象和别人这么搂搂抱抱,再被两百多万人送上“新婚祝福”,那滋味总不会舒服。
他多次回过头偷瞄,蒋随仍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回应,程子遥低着头,好像在玩游戏,看不出情绪。
主持人收起麦克风,坐在前排的教官们齐刷刷起立,他们每人手中都抱着向日葵花束,被同学们簇拥着缓缓离场。
段灼心情不佳,没有上前凑热闹,蒋随问他要不要一起回去的时候,他也拒绝了,跟着一小波人往安全通道的方向走去。
门窄人多,他侧着身子,正准备要出去,忽然有人拍了拍他肩膀,说:“后边有人找你。”
段灼回过头,没见着眼熟的面孔,直到衣摆被人扯了扯,他低头看见了林嘉文,意外地挑起眉梢:“嗯?”
林嘉文踮着脚:“有个事情要和你说下。”
此时人流都往这个方向涌过来,会议大厅里闹哄哄的,他带着林嘉文一起出了大厅,又往走廊深处走了几步,弯下腰,以一个方便和对方沟通的姿势问:“怎么了吗?”
林嘉文嘴角牵起一点弧度:“视频的事情得和你道个歉。”
“嗯?”段灼困惑道,“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弹幕的事情啦,其实那段视频是我前天晚上剪完上传的,早上看的时候还没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后来那么多……呃,那种奇奇怪怪的弹幕。”她说这话时笑起来,右手不安分地摸摸后颈,好像很不好意思,“我有点担心会对你们造成困扰,所以想来道个歉。”
困扰是有那么一点点,但问题不在林嘉文身上,在段灼看来,有人愿意顶着灼灼烈日为新生记录一段很有纪念意义的时光是件好事,更何况后期剪辑也很用心,能看出来花了不少心思。
“其实你不用在意这个的,你的视频拍得很好笑,也很有意义,大家调侃调侃无所谓。”
林嘉文笑着点点头:“你不介意就好。对了,你和最后那个男同学熟吗?就是和你抱在一起那个。”
段灼现在听见“抱”这个字眼都打哆嗦。
“他是我们宿舍的舍长。”
林嘉文脸上浮现出惊喜的神色:“你们住一起啊?这么巧?那你们关系很好咯?”
段灼不清楚这个“好”究竟该如何定义,如果按照书中所描绘的,朋友之间该是肝胆相照,亲密无间,没有秘密的,那他和蒋随显然不是,但蒋随平时对他又很关照,如果用“一般”这样的字眼,也有点昧良心。
“还不错。”
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林嘉文嘴唇抿着,嘴角的酒涡却更深,仿佛听闻了一桩大喜事却又不能告诉旁人。
“那咱们可以加个微信吗?”林嘉文说,“我有时候需要采访新生,收集收集素材什么的,有联络方式的话方便一点。”
“当然可以。”
因为这一耽搁,段灼又是最后一个回到公寓的,浴室有水声,应该是蒋随在洗澡,程子遥坐在书桌前打游戏。
他戴着耳机,玩得不亦乐乎,段灼又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俩人有没有闹别扭,走了过去。
程子遥愣了愣神,把左耳耳机往后推了一点,抬头问:“咋了弟弟,有事儿?”
听这语气,倒不像是心有芥蒂,段灼暗暗松了口气,说:“没什么,就想问问一会儿你先洗还是我先洗。”
“随便啊,你先好了,我玩完这把还要一点时间。”说完又把耳机推了回去,对着暗处的敌人一通狂扫,还对着耳机里的人说,“车子都冒火了,兄弟兄弟,你开慢点啊。”
段灼顿觉自己是杞人忧天,这俩人的心眼儿真不是一般的大。
转念又一想,自己和蒋随本来就清清白白,怂什么啊?
正式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学校安排了社团招新的活动,在此之前,已经有不少社团派代表在学生公寓附近派发宣传单,段灼就接到过好几张,是乐器和民族舞一类的社团,他并不是很感兴趣,但陶新成说很想要去看看,他便答应了十点半一起去现场。
陶新成是他们班班长,性格温顺谦和,军训期间很照顾大家,又碰巧住在同一层,抬头不见低头见,就成了朋友。
十点钟,陶新成在Q上发他消息,问他起了没。
段灼一边刷牙,一边回:“起了,马上好。”
寝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蒋随和程子遥大约五点钟左右就出去锻炼了,一直没回来,他换鞋时留意到蒋随一直放在墙角的冰鞋不见了,估摸着是去了冰场训练。
陶新成等在门口,抬眼看见段灼,笑着说:“我昨晚问了学长,他们说参加社团活动还有加分,以后保研的话也要看综合考核分的,我觉得还是得加入一个,有总比没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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