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出行,百官避退。”
朝会在连绵不绝的打杖子声中拉开序幕。
到了今午门口,傅丞相下车,车夫驾着车停在道边,他们要在这等丞相出来。
身后跟着的小厮跪在地上整理丞相衣袍上的褶皱。
收拾妥当后傅丞相两手执笏板走到今午门左侧首位站定,他来的早了些,今午门前只有他一人。
又过了半刻钟,才陆陆续续的又有人来,来人穿着青色绿色花纹不同的各种朝服,腰间有的挂鱼袋有的则不挂,但都无一列外的先拱手对站在首位的丞相行礼,傅丞相一一回礼。
挂鱼袋的按着自身品阶依次站在傅丞相身后,没挂鱼袋的站在右手边,但都将首位空了出来。
大人们也是人,人一多就免不了喧闹,三三两两的交谈着。
“李大人你前阵子说的那家酒楼我去吃了,味道是真不错。”
“王大人狄戎那批战马的事有进展吗?”
“那狄戎探子一事……”
又过了约莫一柱香时间,将入五更。
有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官道上传来。
“哒哒哒”像细密的鼓点敲在人心尖上。
傅丞相老僧入定般的面孔泛起波澜,他掀动嘴角,因着嘴角的这一抹弧度整张脸都生动起来,新雪方消,梨树生初白,傅丞相本就是玉做的俊俏郎君,他转身越过人群面向官道而站。
马蹄声近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匹神骏的夜玉照狮子,通体雪白生无杂色,马背上坐了位高大的汉子,面上棱角如同刀削斧凿锋锐逼人,肩宽体阔,身上罩着深紫色朝服。
“吁”
汉子勒紧缰绳,一个翻身下马,宽大的朝服下隐约可见精壮的肌肉线条。
天边上新阳初升,浅薄的金色细密的撒下,夜玉照狮子雪白的毛发被渡上层金边,毛发根根分明,细小的灰尘在毛发间来回飞舞。
一道身影似高墙挡住了阳光的蔓延,他冲对面站着的人拱拱手朗声道:“傅丞相有礼。”
声音洪亮,空气传递层层音浪,响在今午门前,人人听得清楚。
傅丞相站在汉子制造的阴影中,笑得温和,举了举手中笏板,回礼道:“罗将军有礼。”
“轰隆!”
五更天已到,今午门被两队侍卫缓缓推开。
罗将军和傅丞相相互见礼后分开,各自站在首位。
门内站了位公公,他清了清嗓子一甩手中拂尘用尖细的声音喊到:“五更天到!敲钟!请各位大人入门。”
巍峨连绵的宫墙,错落有致雕梁画栋的宫殿群在随着今午门大开,露出庐山真面目。
紫宸殿上。
官员由着文武分成数列而站,三品以上的大员站在最前头,皆低头双手持笏。
昌同帝穿着深色便服高坐龙椅上,他手上戴着檀木做的扳指,神情肃穆俯视众人。
宦官抱着拂尘喊道:“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身穿朱红色朝服的太仆寺少卿和自己顶头上司对了对眼神,得到肯定得答复后,率先脱队而出,他将笏板高举过头顶,朗声道:“臣有本启奏。”
宦官答道:“言。”
“启禀陛下,前些日子与狄戎谈妥的五百匹战马,不料对方忽然变卦,拒绝在两国交界的角加镇交接,要求入境,在我朝边境上进行交接,否则便不与我朝交易。”
此言一出在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
战马在礼朝属于稀缺军事物资,礼朝本土上只有体格瘦弱身材矮小耐力不足的黄马,够资格做战马的马种只有狄戎国境上才有产出。
且狄戎为了防止礼朝用狄戎马培育出新品种马匹,交易给礼朝的马匹皆是骟过,在狄戎私自贩卖马匹更是杀头的重罪。
昌同帝扶额思考片刻后答道:“可,就依他们所言,在我朝境内交易。”
此言一出,一位身穿绿色朝服的武官走出队列,高呼一声:“陛下不可!狄戎人狼子野心,万万不可放他们入国境啊!此次以马匹为挟妄图入境,其心难测,望陛下三思。”
随着武官发声,又接连跪倒几位大人。
“望陛下三思!”
“望陛下三思!”
“望陛下三思!”
昌同帝抬手捏了捏自己内眼角。
宦官眼尖,忙高声道:“诸位大人请肃静!”
场面一时安静。
昌同帝沉吟片刻,抬手做了个下压的姿势,“此事蹊跷孤亦知晓,可战马对我朝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孤会让罗爱卿领三千精兵全程互送,诸位爱卿先起来吧。”
说完将视线移向罗青山。
罗青山从队列中走出来说道:“臣遵旨,定不负陛下所托。”
此事就算定下了。
“陛下臣有本启奏,赣州……”
“陛下,臣有本启奏,经过多方探查,已捣毁狄戎据点六处,剿灭暗探近百,但“孙二狗”依旧没有踪迹。”
昌同帝眸中冷光一闪,“狄戎人付出如此大损失也要保孙二狗,此人身份绝不简单,潜入我朝定是所谋甚大,接着查!”
“诺!”
两个时辰后,朝会进入尾声。
宦官又言道:“今日事毕…”
“咚,咚,咚。”
一阵沉闷的鼓声响起,似冬日里第一声闷雷,殿内房梁上扑簌簌落下灰尘。
鼓声直击人心,这鼓声多年未曾响起,有些大人还没反应过来,错愕的问身边的同僚,“张大人,敢问这是何声?”
反应过来的大人们有的喃喃自语,“有人敲了登闻鼓。”
有人因过于震惊而长大了嘴,也有人露出抹了然于胸的笑,傅丞相拿笏板的手不自觉的用力。
宦官不知所措的看向昌同帝,这怪不得他,别说是他了,就是他的师父,师父的师父也没听过登闻敲响。
昌同帝捏紧椅背,沉声道:“把敲登闻鼓的人带上来。”
宦官稍微镇定,脚步凌乱的传话去了。
片刻后,两名侍卫抬着担架进了大殿。
大臣们自动散开留出片空地,担架上趴了个人,发丝散乱,身上盖着片白布,臀部上覆盖的白布完全被鲜血沁透,是团张牙舞爪的红。敲登闻鼓的代价,无论身份都要要先受一百杖刑,以示天威不可轻犯。
有眼尖的大臣扫了眼担架上趴着人的侧脸便认出了此人,“安乐王?”
他身侧关系好的大臣,借着广袖的遮掩掐了下他的腰,无声的说:“大雨将至,慎言慎言。”
侍卫们把担架放在空地上便退了出去,宦官去而复返,附在昌同帝身侧耳语道:“陛下,是安乐王!”
昌同帝满脸震惊的从龙椅上站起,维持不住一贯的镇定,惊呼一声,“鸿弟,有何冤屈竟逼的你以王爷之躯敲那登闻鼓。”
昌同帝和安乐王真论起来还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堂兄弟关系。
担架趴着的人动了,安乐王勉力支起胳膊,撑着上半身,杂乱的发丝滑落,露出安乐王惨败的脸,他干咳数声,让人不由得怀疑他会不会一口气提不上来就这么去了。
咳完,安乐王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啸嚎啕大哭起来,似杜鹃泣血,“陛下,您可得替我那可怜的孩儿做主啊!”
此言一出罗青山心口仿佛被大石压上,有沉甸甸的阴云密布。
他猛的的回头看向傅丞相,傅丞相察觉到他的视线不闪不避笑的坦坦荡荡。
罗青山暗暗捏紧了拳头。
昌同帝沉默片刻坐回椅子,眼神却略过安乐王,转而紧紧盯着傅丞相一字一顿的说:“你有何冤屈尽管说来,孤定为你做主。”
这一出是冲着谁来的在场的诸位都心里有数,能混到这一步的都是个顶个的人精,上京城中罗将军家的儿子打了那宋三,人人皆知,昌同帝自然也不列外,他向罗青山投去一个眼神。
罗青山走出队列撩开袍子跪在安乐王身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抢先高声道:“陛下,臣有罪,臣教子无方,犬子顽劣打了安乐王家的三公子,臣已经狠狠责罚了那逆子,正打算择日就领着逆子上门给宋三公子赔罪,没想到安乐王爱子之深竟到了如此地步。”意有所指的看向身侧的安乐王,接着道:“陛下,臣愿受罚,只求安乐王能消气,宋三公子能消气。”
“既然是两家人的私人恩怨,鸿弟你又何必去敲那登闻鼓呢?依孤看来此事应私下解决,两家小辈的事就让小辈自去解决吧”
这时,通政司参议田大人突然出列跪下说道:“陛下,臣以为若只是小辈之间的矛盾,王爷又何必去敲那登闻鼓!挨这一百杖!王爷宁愿受此酷刑也要直达圣听,这其中定有缘由!”
安乐王终于找到了插话的空档,忙扯着嗓子喊道:“陛下,我儿,我可怜的儿啊,被那罗家小子生生打死了去!罗家势大我申诉无门,但拳拳爱子之心天地可鉴,求告无门之下才不得不惊扰陛下,可怜我儿只得十五年岁,便被人害了性命去,我这做父亲的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替他讨个公道,求陛下做主!”声音洪亮的不像刚挨了一百杖。
罗青山转过头,怒视安乐王质问道,“你那儿子真的死了?”
罗锦年和宋凌打了人后,罗青山也怕将人打出了毛病特意截住给宋三看病的大夫打听过,说是性命无忧,可现如今这安乐王却说自家儿子死了?
作者有话说:
皆为作者胡言,无处可考。
第21章 尘埃落定
昌同帝几乎把扶手都捏碎了,问道:“罗青山你家儿子果真将安乐王家儿子打死了?”
罗青山磕了个头,将额头抵在地面上说:“望陛下明鉴。”
安乐王又道:“陛下,臣儿子尸骨在停放在今午门前,一日不能替我儿讨的公道,臣儿子一日不下葬,臣做父亲的,定要让儿子死得瞑目。”
此话一出,罗青山知道自己是栽了,他一不知晓为何安乐王一个闲散王爷愿意冒着得罪自己的风险掺合进朝堂斗争,二没料到这安乐王如此狠心,那可是他亲儿子啊,说舍便舍了,若那宋三没真死安乐王哪敢这么闹,怎么死的,当然要问他的好父亲了。
罗青山苦笑一声,虎毒还不食子呢,用自己亲儿子的命换来的好处,不知那安乐王吃下去噎不噎得慌。
太医检查完停在今午门外的尸体,进紫宸殿禀报道:“陛下,那尸体确实为宋三公子,死因当是由于外力击打导致的内脏破裂。”
此言一出安乐王哭的更大声了,一半是做戏一半是真情实感,他想起了宋三临死前一声接一声的惨叫,此时倒生出两分慈父心肠,他在心里默念,“儿啊,你且去,等爹大事成了日后给你封个王爷当当,你的死是有价值的。”
络绎不绝的证人被传上紫宸殿,桩桩件件都在指向一个事实,罗家的儿子打死了宋三。
昌同帝猛拍扶手,厉声道:“罗青山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这般用人命为丝编织的天罗地网,还有什么好说的。
罗青山又磕了个头,道:“臣不知那宋三因何而亡,但决计不是犬子所为,但犬子打了人是事实,子不教父之过,稚子无知,任何处罚臣愿一力承担。”
“求陛下主持公道!”安乐王叫声越发凄厉。
昌同帝闭上眼睛片刻后猛的睁开,“罗青山教子无方,罚三年俸禄,夺镇国将军之位,杖一百,降为委署护军参领。”
这惩罚看着重,实际上只是高拿轻放,罗青山在大礼朝地位如此超然,一是因为领着枢密院领事一职,总管天下军事,二是因为握着礼朝六成兵权,这惩罚一不提枢密院二不提兵权,完全是不痛不痒。至于镇国将军之位,要知道罗青山是因为手握兵权才成了镇国将军,而不是因为镇国将军才手握兵权,只要兵权还在他手里,他就永远是镇国将军。
“陛下那罪魁祸首,罗家的两个儿子就这么放过了吗?臣不服!臣的儿子不服!”安乐王接着说道。
罗家的两个儿子,听到这句话昌同帝眼神暗了暗,将手侧的茶盅扫在地上,悠悠道:“稚子无知,罗将军做父亲的愿意一力承担,孤希望安乐王能得饶人处且饶人。”
安乐王被昌同帝看的一个哆嗦,诺诺道:“陛下说的是。”
“噗通。”
“陛下,臣不服,罗大人的儿子犯的是杀人的重罪,死的不是别人,是皇族血脉,如今人证物证俱在,陛下却这般轻拿轻放,说句诛心的话,陛下这是徇私枉法!天理何在公常何在!臣要求个公道!”
通政司参议田大人取下头顶乌纱帽,双膝及地,额头重重磕在砖石上,力道极重磕的额头一片血肉模糊,“臣恳请陛下严惩凶手,还安乐王一个公道,臣要求一个公道!”
脑袋都快缩进身子里的安乐王像吃了颗十全大补丸,又来了精神头,跟着喊:“求陛下圣裁。”
昌同帝冷冷道:“该如何决断孤心中有数,罗将军一家世代为礼朝镇守边疆,立下的功劳数不胜数,五年前角加一战,罗老将军与罗家三子全部为国捐躯,罗家满门忠烈,罗将军更是国之柱石!罗家子嗣单薄,只得两子,你们想如何处置?都杀了,让罗家绝后吗!”
声音宏大,隐带奔雷之音。
田大人狠狠一咬牙,“陛下,臣知罗将军劳苦功高,可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绝不可这般轻拿轻放,失了理法,失了公义,臣唯恐国将不国,是天下大乱之兆。”
“国将不国,天下大乱,田兴荣你好大的胆子!你是在说孤是个昏君吗!”昌同帝怒斥道。
“臣惶恐,臣绝无此等心思,臣都是为了这天下,为了陛下!臣愿以死明志,只求陛下能给安乐王一个公道!”
田兴荣说罢,从地上站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撞在柱子上,溅起的血珠子足有丈来高,噗通一声倒在地上,不动了。
全场哗然。
周围的大人们呆愣了好一会儿,才纷纷退开,似是都没想到田大人会以死明志,还死的这般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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