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除了之前无所预料的祁朝辉之死,此后他们经历的种种,不过是汪峦借由祁沉笙的力量,所造出的幻境。
起初他们并不能确定,究竟是谁要做什么,于是便将所有人都收入其中,任其在那金丝雀凝造出的幻境中动作,伺机揪出幕后黑手。
“六哥,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如蓉并不能看懂许多,她只是无法相信,记忆中那个温和多病的六哥,居然会对他们下杀手。
“哪有什么为什么!”祁望祥心中的怨怒与不安,在那一刻彻底爆发了。
他伸手狠狠地指着如蓉兄妹,烂在地上的鬼婴重新蠕动起身子,仿佛下一刻便会拖着那淋漓的血肉,再次扑腾起来。
“我就是要杀了你们,就是要杀了你们!”
这时,一声仿若叹息的苦笑,从不为人所注意的角落中传来,精神已紧绷到极点的祁望祥立刻转身看去,却是手中缠着沉香串子的祁辞,正摇着头走出来。
他与祁沉笙对视点了下头,祁望祥身上的执妖,根本不足以困住两位星监,他之所以独自离开,其实是在暗中盯着不肯与祁沉笙他们同行的人,以防万一。
“你笑什么!”祁望祥眼中的怨毒几乎凝为实质,他瞪着祁辞又看向祁沉笙,“我最想杀的,就是你们!”
“星监……星监……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荒唐不公的东西?”
祁辞刚想开口,却见祁望祥径直向他疾行两步,狠狠地指着他吼道:“你原本连祁家人都不算,就因着承了星监的位置,老太爷恨不得将你捧上天去!”
“可笑你后来混账到去玩男人,他居然连句重话都不曾有,就因为你是星监!”
“还有你!”他转而又指向祁沉笙,声音越发癫狂,病弱多年的身子根本撑不住这般,几乎要到下去:“祁二少……好一个祁二少。”
“你又做下了多少荒唐事,你娘留下的半个家底子都祸害了出去!瞎了只眼睛连滚带爬的回来,却成了什么星监?!”
“星监……星监,就仗着这么个位子,你转眼又成了在祁家横行霸道的二少爷!”他猛地笑了起来,口角却溢出了血迹,目光更为不屑地看向汪峦:“还有你抱着的这个玩意!”
“你知不知道,家里家外都传成了什么样子,你祁二少不要脸面,何曾想过祁家其他人!”
“好好,还是因为星监……星监,你居然还能堂而皇之的将人带回来。”
祁沉笙完全没有制止祁望祥的意思,只是抱着汪峦,冷眼看他继续疯癫。
“在这祁家,你们活得像是神明--”祁望祥再次指着祁沉笙与祁辞,而后歪歪倒倒地斜行几步,又指向祁暮耀如蓉等人:“你们虽然过得差了些,但好歹还是个人--”
“而我呢?”他终于停了下来,大口喘着气,指指自己:“我……我就活得像是个鬼一样。”
“当年,我还不如直接病死算了,没有人问过我想不想这样活着,这样每天……”他低头看看还在地上蠕动的鬼婴,目光中尽是恶心与嫌恶:“每天要与它在一处,靠着它活下去。”
“你们有没有闻到它的味道?”
“是臭的……腐烂的味道,我每呼吸一口,所闻到的都是这样的味道--有时候我甚至会觉得,自己根本也是个死人,我的身上也是这种味道!”
“我恨老天不公啊!你们能活得像神,像人,而我只能是鬼……我们明明都生在这祁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不同……”
“那你也不至于杀人啊!”祁暮耀几乎要被祁望祥这样病态癫狂的情绪感染了,他将妹妹护到身后去,自己冲上前几步:“我大哥可有一点对不住你的地方?我们兄妹可有一点对不住你的地方?”
“你自己不想活了,就要拉上手足姊妹陪葬吗!”
“是!”祁望祥一口应了下来,他一把抓起地上的鬼婴,任凭它的腥臭的血,蜿蜒如蛇的流到他的身上:“我就是活不成了,所以我要拉你们这些神、这些人陪葬!”
汪峦眉头稍皱,抬眼与祁沉笙对视一眼,祁望祥这话中分明是隐去了什么。
但眼下他们已经来不及再细想,只见自鬼婴身上流下的血流,在祁望祥的身上开始如长蛇般翻涌扭动,转眼便化作几根长长的血脉锁链,其中一根首端连接在祁望祥的身上,尾端牵制着鬼婴。
而另有一根锁链同样自祁望祥身上而出,连接的却是一团血液凝成的虚物。
汪峦几乎聚精会神地向祁望祥看去时,却不料祁沉笙眼疾手快地将一物从他怀中取出狠狠地扔掷在地,,而后毫不留情地握住手杖,四颗连缀在一起的星芒须臾间闪现而出,引来苍鹰在无形中高昂长啸,以无可转寰之势将它彻底击碎。
只听一声撕心裂肺的鬼婴哭啼,汪峦立刻低头看去,却见破碎的正是他们从假山后找到的那只白瓷瓶,而里面也已幻化出了第二只身带血脉锁链的鬼婴,可惜还未能完全脱出,便亡命于祁沉笙杖下。
汪峦随即明白过来,这鬼婴便是当年于姨娘流掉的孩子,后来不知因何缘故,被祁望祥所得,制成了鬼婴封在瓷瓶中。
而在楼中杀人的那鬼婴,则当是十二年前吴氏的孩子……至于那团未成型的虚血,应为纪姨娘的孩子身上的血,因为那孩子只是体虚,还未死去所以也没有变成真正的鬼婴。
“你!”祁望祥凶狠地盯着祁沉笙,毫无征兆地便吐出一大口浓血,身子越发难以支撑。这些年来,他一直靠着这些本不该早亡的婴儿活着,从它们的身上,汲取更多的生命。
如今其中之一乍然被祁沉笙毁去,祁望祥立刻便觉体内生机大减。
他虽然口口声声说着,还不如当年就死去,可生命流失的感觉却激起了他心中,更深更重的恐惧,祁望祥双眼霎时间也变得猩红,他怒吼着张开双臂,剩下的两条血脉锁链便由他的背后翻扬而出,裹挟着几乎令人窒息的血腥之气,向祁沉笙猛然攻去--
第80章 怨婴影(完) 才算是刚刚开始吧。……
震颤的锁链, 牵动着鬼婴,于半空中仿若降下血雨淋漓,落在人身上便腐蚀得肌肤剧痛。
几个没有执妖的祁家兄妹纷纷避闪, 祁沉笙此刻却也无暇再顾及他们,只护着汪峦却半步未退,手中绅士杖凛冽落地,随即原本只是隐隐现现的星芒,骤然大明起来, 顷刻间便于这暗风血雨中,耀出刺目的光芒。
而周身黑羽的苍鹰,也蓦地自那连缀的星阵中翱翔腾飞直起, 挥动着胜人臂展的翅膀,所过之处皆引来厉风阵阵,几乎横扫血雨而去,将那血脉连成的锁链, 也牵动得几欲碎裂。
鬼婴如有所感,哭声越发凄厉,祁望祥的嘴角也不断溢出鲜血, 双手死死地攀住身后的血链, 才得以勉强站立。
他的目光越来越阴毒, 望着那盘旋的执妖苍鹰,更是染上了不需言说的恨意。他操纵着鬼婴迎面而上, 与苍鹰相缠厮斗。
转眼又趁此时机,牵动另一条血链,引那团堪堪虚凝成型的血气,暗向祁沉笙袭去。
可就在那血气凌空而起的刹那,一只蕴着青光的羽箭, 于暗处破风穿雨而来,待祁望祥甚至还未看清之时,便将那血气射穿了。
相连的血脉锁链顿时“哗哗”巨响,仿佛要做着最后的挣扎,可那虚凝而成的血气本就脆弱无形,如今为青光羽箭一射,须臾间便直直向下坠去,不断逸散开来,直至彻底消失。
祁望祥死瞪着双眼,祁辞执弓的身影便落入他的眸中,可他却连质问都来不及,心肺之间如尽数为刀所绞烂,一口鲜血再无抑制地呕喷而出。
而与此同时,那本就被摔得头碎的鬼婴,虽一如既往的张着血口,凶狠地扑向苍鹰。可苍鹰却丝毫未将它放在眼里,振翅高飞半尺,竟准狠地用利爪将鬼婴的身体穿透,猛然提拉而起。
“不--”祁望祥又猛吐一口鲜血,趴在地上扬起头颅,大吼着看向冲破楼板的苍鹰。如此惨烈的叫声,引得众人频频偷偷探身来看。
祁沉笙的眼眸中却依旧毫无感情,他怀抱着越发虚弱的汪峦,残目倒映着苍鹰的虚影,手中的绅士杖再次乍然敲响。
那苍鹰顿时应声奋飞,鬼婴身上扣着的血脉锁链于半空中,发出仿若哀鸣的声音,更多的血雨碎裂而下,祁望祥绝望地伸手仿佛想要接住它们。
可这却没有任何作用,随着又一声碎响,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鬼婴在苍鹰的利爪间,化为再无恢复可能的血肉泥,而紧绷的血脉锁链,也寸寸崩裂而落。
“啊--”
祁望祥的双手还未放下,而他的身体却也如鬼婴般,开始急速得破碎,无数血点浸透了他的衣裳,片刻后他便如血人般,烂瘫在地。
笼罩在浣纱楼外的猩红光,也渐渐地开始消散。
但祁家几个兄妹,虽然之前也都知道执妖的存在,但却极少这般真切地接触执妖相斗,皆被那血腥的场面所震撼,久久地未敢挪动步子。
祁沉笙也不着急上前,他召回了犹未尽兴的苍鹰,却因着嫌弃它利爪上沾染的血肉,不肯让它落在自己的手杖上。
气得苍鹰又连连发出长啸。
最后还是祁辞率先走到了祁望祥的身边,紧接着,祁暮耀安顿好妹妹,也忐忑地走了过去。
祁望祥似乎还存着最后的几口气,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后,费力地睁开了双眼,可实际已什么都看不清了。
“说说吧,是什么人教的你这般驾驭执妖?”
祁沉笙的声音远远地传来,祁望祥听得却十分真切,但他并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还是不想说吗?”祁辞垂下眼眸,扣着手中的珠串,轻轻地叹了口气:“或者我们换个问法,是谁将执妖寄生在你身上的?”
祁望祥早已无神的眼睛,又下意识地睁大了些,嘴巴动动没有发出声音。
祁沉笙抱着汪峦,缓步走了过去,脚步声清晰地落入祁望祥的耳中。
“你是想隐藏什么人?”没多久后,他便走到了祁望祥的身边,汪峦也低头看向地上的血人:“你在惧怕他。”
祁沉笙继续,用着极为平淡的语气叙述道:“你原本没有理由,在这种时候向我们动手……其实你自己也很清楚,这件事从始至终便没有半分胜算。”
“最好的结果不过是--如你之前所说,我们给你陪葬。”
对,陪葬。汪峦轻轻咳嗽几下,从刚刚听到祁望祥口中说出这个词开始,他便察觉到了异样。
祁望祥要让他们陪葬,也就是说,他已经知道自己是必死的了。
那他为什么会死?纪姨娘的孩子才刚出生不久,按理说足够继续供应他寿命的,他短时间内不会自己死去,那么--便只能是有人要他死。
“那个教你用执妖续命的人,放弃了你。”即便祁望祥拒绝回应,祁沉笙还是自顾地说出了自己的推论:“他希望你死,甚至希望你用这种方式,死在与星监的抗衡之下。”
“于他而言,你只是个实验品……他给予了你同时驾驭多种执妖的能力,却又想知道这种力量与真正的星监相比,究竟孰强孰弱。”
“为了让你甘心赴死,他威胁你……”祁沉笙的残目中,难得也有了几分怜悯:“他是用你母亲来威胁的你吧?”
祁望祥突然激动起来,他张着嘴巴溢出更多的血,可惜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最后的几下剧烈喘息后,他彻底没了生息,连双眼都依旧死死地瞪着,不曾合上。
所有的人,一时间都安静地,站在各自的角落中,陷入难以打破的沉默。
楼外的猩红光芒,随着祁望祥的死去,也彻底消失了。
许久之后,祁暮耀慢慢地俯身而下,伸手合上了祁望祥死不瞑目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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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院之中,祁默钧一个人滑动着身下的轮椅,潜行于暗夜之中。
引骨蝶散着暗暗的光,忽上忽下地翻飞在他的面前,指引着方向。
不远处,祁默钧已经能依稀望到祁家八少爷所住的小院,他停下了轮椅不再继续上前,一头凶猛的白虎无声无息地从树丛中走出,代替祁默钧继续逼近小院。
祁默钧收回了目光,随即转过了轮椅,而在他的背后,白虎张开了血盆巨口,露出森森牙齿,卒然跃扑而出,于无形中扯出了一条血脉锁链,狠狠地咬至碎裂--
祁默钧抬手捉住了半空中的引骨蝶,而后遥遥地看向浣纱楼的方向,将它再次送出。
“告诉沉笙,这边也已经处理好了。”
引骨蝶挥动着由一双手骨拼成的翅膀,在夜空中翩翩而起,果然向着那浣纱楼而去。
汪峦的判断并没有错,只是在最初的十二年前与于姨娘流产的三年前之间,却少了一环--自幼体弱的八少爷。
至此,祁望祥用来汲取续命的四条血脉锁链,才算尽数斩断,而他--也再无复生的可能。
祁默钧回想着,祁沉笙用引骨蝶向他传递而来的消息,终是重重地叹了口气。
祁家两位少爷身死,老太爷的这个大寿,注定是过不成了。
一切就此结束了吗?不,也许到天亮时,才算是刚刚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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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事,汪峦并没有再参与太多,大半都是从祁沉笙或是丰山口中听来的。
那夜过后,祁沉笙便将他带回了柳池小院中,而至于二房、三房骤失爱子,又是如何悲痛收尸的,他一律未曾亲眼得见,但也听到了几回悲声。
祁家老太爷那里自然是瞒不住的,好在他老人家到底是经过大事的人,亲自出面善后,将祁家诸多纷杂的谣言,都一一压了下来。
不过这七十大寿,也确实过不得了,前来贺寿的宾客转眼便成了吊丧的,倒也体体面面地送走了两位少爷。
最后临离开祁家的那夜,汪峦终究是与祁家老太爷见了一面,但也仅仅是见了一面,他老人家什么都没说,什么也没问。汪峦便恪守着小辈的本分,从头至尾除了问好外,一字都不多说。
于是这场会面,就在众人尴尬的沉默中结束了,汪峦也无心再去听外面又传成了什么样子,不过想来……这次没有祁尚汶的推波助澜,谣言总归会少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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