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有声音,但汪峦却几乎可以想象得出他们在吵些什么,但他也知道这次争吵是注定没有结果的。
祁缪负气离开了,只留下杨玲文一个人,坐在病床上,守着眼前空荡荡的屋子。
黑白色的画面,让她的身影是那样的寂寥,欺骗、背叛、抛弃,曾经那般明艳的女子,就这样被身上无法摆脱的执妖,慢慢拖向死亡。
所有的深情都是假的吗?汪峦回想起当初,在教堂后看到的那块石碑,如果真的是这样,祁缪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思,在上面留下“碧落难寻,永失所爱”八个字?
仅仅是为了将这场虚情假意的戏,唱到圆满落幕吗?
所以他才会对当年的事避而不谈,所以他才会极力阻止后辈们追查异样执妖的事--
可汪峦却还是无法全然的接受,尽管电影中的一切已经清晰至此,但他却不得不重新思考一个问题。
他们所看到的这些,究竟是不是真的?
将他们引至此地的人,让他们看到这些,一定是有目的的,如果是真的,那么祁家老太爷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当年杨家姐妹的事,如今他们若遇到的事,罪魁祸首都是他。
可如果……这并不完全是真的呢?
他望向祁沉笙,在对方的目光中,也发觉了同样的顾虑。
而就在他们心绪正纷乱无休之时,屏幕上的电影,终于走到了尾声。在杨玲文死后的第三年,杨玲月在斯戈尔教堂后,见到了手捧鲜花祁缪。
他们一起去探望了杨玲文的墓碑,临别时,两人的目光间重新酝酿起什么。
最后的一幕,杨家终于张灯结彩,挂起了喜绸喜花。只可惜出嫁的人却不是当年的大小姐杨玲文,而是妹妹杨玲月。
她坐在姐姐的梳妆台前,鬓边珠翠交辉,衣上并蒂呈祥。黑白色的画面中,原本应是朱红色的唇,此刻却如同沾染了最毒的鸩酒,缓缓地勾起一抹满含恨意的浅笑。
第128章 终局(三) 祁缪,这世上最劣等的小人……
电影到这里就结束了, 悬浮于空中的屏幕渐渐暗了下来,但杨玲月的笑容却越来越大,怨毒而阴森地几乎占满了全部画面, 原本娇美的唇形也扭曲起来,甚至仿佛要扑出幕布。
汪峦立刻意识到不对,祁沉笙却已执起绅士杖挡在他的前方。
那屏幕也如巨网般,乍然而起转眼便遮天盖地般向他们扑来,杨玲月的笑脸之中裂开了巨大的黑洞, 仿佛要将他们吞入其中。
祁沉笙却并没有半分退缩之意,他护着汪峦迎面直上,手中的绅士杖如化利刃, 星芒碎屑崩溅而出,随着他手臂的挥动,向着那幕布破空而去。
随即一声苍鹰厉鸣仿若惊天,顷刻间点点星芒便化为了万千暗羽, 被鹰翼所扇动出的飓风,裹挟着扶摇直上,尽数袭向那黑洞般的屏幕, 转眼便穿透而出。
无数撕裂割破声回荡在耳畔, 汪峦从祁沉笙的怀中抬头望去, 只见那半空中笼罩着他们的幕布,已经支离破碎, 又是一阵风来,那些屏幕碎片便如黑夜之中的蝙蝠,漫天扬散着,刹那间却又燃烧起来,化为灰烬飘落。
这时一个人影突然从角落中闪过, 尽管他几乎融于黑暗之中,但还是没有逃过祁沉笙的眼睛,两人快速穿过仍弥漫着飞灰的放映厅,紧追过去,然后就发现了一扇隐蔽的小门。
按着寻常剧院的结构,这小门的存在并没有什么问题,它往往是方便伙计们搬运道具的。而两人自那小门出去后,面前便又是一条通往后台的漆黑走廊。
汪峦皱皱眉,那人明显又要引他们去什么地方。
走廊的两侧排列着五六扇简易的木门,想来应该是服装间、化妆间之类的地方,那人影仗着自己对地形的熟悉,很快就不见了踪影,汪峦抬眸看向祁沉笙,像是在无声地询问些什么。
祁沉笙几不可见地摇了下头,在这一刻传递着只有他们两人能明白的信息。
--还不到时候。
于是在面对眼前这些门时,他们选择了最简单的办法,直接上前推开了当时离人影最近的一扇。
兴许是因为大盛剧院的设施还算新,那扇门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只是随着祁沉笙的力道,缓缓地打开了。
门后是堆满了各式表演的道具,大盛剧院除了放电影这些稀奇玩意外,同样有京剧话剧的演出,故而东西也十分杂乱。但因为房间不大,也没有什么能够藏人的柜子,所以他们转而走向了下一扇门前。
铜质的门把手泛着微微的凉,祁沉笙施加力道推开了它,汪峦便见到了门后的景象。
这里应该是服装间,各色的演出服都挂在架上、墙上,一眼望过去好似一个个无头人,静默地站在黑暗中。
祁沉笙握着汪峦的手,警惕地向里迈出步子,他的脚步声本身不重,但此刻落在这静得吓人的房间中,确实那样的明显清晰。
汪峦紧跟在他的身后,同样几乎不眨眼地看着周遭的戏服,他总觉得这些“无头人”们此刻的安静,是一种等待,等待着他们自投罗网。
又是几步走过,明明只是片刻的时间,却在这谨慎小心之下,显得分外漫长。
但该来的总会到来,起初只是墙上一块手帕的掉落,发出了极轻极短的响声,可就当他们看过去时,眼睛的余光却注意到,房间里所有的衣服,都在瞬间仿佛被操纵了般,从衣架上挣扎而出,变为姿势怪异的傀儡,歪歪斜斜地向他们袭来。
面对如此多的戏服傀儡,汪峦也不再一味地躲在祁沉笙的身后,虽然金丝雀主幻境,无法直接攻击对象,但那流溢的金色光芒至少可以威慑其他执妖,以求自保。
但也就是在流光划过的霎时,汪峦惊讶地注意到,那些戏服傀儡并非如他猜想的那样是空心的,与此想法,每一件戏服的脖颈处,都聚着浓浓地黑雾,竟凝化为不同执妖的模样。
这样的发现让他不由心惊,这房间中少说几十件戏服,他们要面对的执妖也有几十只不成。
那些执妖是如何听命于对方调遣的?是那人真的能够同时驾驭这么多的执妖--还是说,他有着什么控制执妖的特殊法子?
但眼下显然不是纠结于这些的时候了,在汪峦牵动金丝雀自保后,祁沉笙放下了些许顾虑。他灰色的残目中,划过冷漠的轻蔑。手中的绅士杖沉着地抬起,又重重地落于地面,就在那些被执妖控制的戏服傀儡即将扑撕上前时,连缀若弯弓状的星芒,在他的脚下一颗接着一颗,亮起刺目的光芒。
而在那光芒之中,苍鹰挥动着巨大的翅膀飞腾而出,周身的每一根暗羽都裹挟了星芒,随着他的展翅翱翔,所到之处根本无须利爪尖喙,那灼灼的光芒足以将所触及的执妖,引燃起令它们绝望的星火。
而那些燃烧着的执妖,却并没有发出惨叫或者太过挣扎,它们甚至想要继续攻击两人,但是还未及靠近的瞬间,便被彻底烧为灰烬。
这样的情况印证了祁沉笙的猜测,他看着所有的执妖燃烧殆尽后,才回到汪峦的身边:“这些执妖应当是被控制了,而且它们本身并不完整。”
并不完整……所以才会不管自己是否燃烧,只接受控制者发出的命令,同时也就是因为这份不完整,才更便于被控制。
但汪峦想到的,却并不只是这些。
“金丝雀……还有,我们之前碰到的,织娘素犀,它们变成执妖落到汪明生手中后,或多或少都缺少了意识或者记忆。”
而到最后,汪明生也并没有展现出什么样的能力,可以真正干扰执妖。相反他们从地下室中搜出的那些执妖,都是完整的,并没有像金丝雀那样被分裂成两部分。
所以说--这些事,实际上很有可能,都是背后这个人所为,而他很有可能拥有一只特殊的执妖,可以对其他执妖进行改造。
“看样子,他当真是盯上我许久了。”祁沉笙摩挲着手中的绅士杖,敲击着堆积着执妖灰尘的地面,发出冷冷地笑声。
而那个苍老的声音,在听到他的这句话后,又忽然出现了:“是啊……我是看中你很久了。”
“你们这群小辈里,我最中意的就是你。”
祁沉笙眸中冷意更甚,干脆不屑再与其交谈,可那个声音却还在继续。
“你不是想见我妈,来吧……我就在这里等着你。”
话语最后,那声音终于不再是飘渺不定,而是移至他们的前方,仿若只有一墙之隔的地方。
汪峦与祁沉笙对视一眼,继续谨慎地向那里走去,果然又发现了一扇小门。
无论是那背后之人的提示,还是冥冥之中的感觉,祁沉笙知道这次那个人就在这扇门背后。
对方没有再次逃跑,反而是已经在等待他的到来。
他推开了那扇门,幽幽的烛光随即投落而来,昏暗的光影交错着,仿佛又是一场谜梦。
汪峦依旧是被祁沉笙护在身后,与他一起走了进去。
门后的房间颇为空荡,脚下所踩到的青砖也发出空洞的声响,唯有正前方,摆着百十根蜡烛,照亮了站在林立的烛台中,身披宽大的黑色长袍,彻底遮住了身形与面容。
“你终于来了。”随着汪峦与祁沉笙的的步步靠近,那人发出叹息似的呢喃,像是盼望了太久太久。
“是,来了,”祁沉笙敲击着手中的绅士杖,灰色的残目打量着对方,仿佛要穿透那层不见光的长袍:“你也终于肯出面了。”
那人听到祁沉笙的回答,枯涩的喉咙中发出阵阵哑笑。
“即便我不出面,你还猜不到我是谁吗?或者说--”
“事到如今,你还看不透如今这种种祸根,究竟是谁种下的吗?”
祁沉笙没有回答,或者说在这种时候,他不需要回答,便听到那黑袍之下的声音,絮絮地说着:“你们祁家……星监是什么,执妖又是什么,说到底不过是自己造出来的孽物,寻常人谁会稀罕!”
“祁缪,”祁沉笙没耐性去听那些无意义的发泄,也没有再用什么尊称,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道:“祁缪当年究竟告诉了杨玲文什么?”
那黑袍人倒是不曾料想祁沉笙会这样直接,愣了一下后,随即阴恻恻地笑了起来,笑声中充满了怨恨:“问得好,你问得好!”
“祁缪,这世上最劣等的小人,为了延续你们祁家的星监,哄骗了这世上最爱他的那个人……”
第129章 终局(四) 若是忘了被他背叛的滋味………
“你们祁家, 自七十年前大劫起,星监凋零,到最后便唯剩他祁缪一人。”
黑袍人隐藏于祁家多年, 许多连祁沉笙都不一定清楚的事,他却尽然掌握。
“可那祁缪,不思培养后辈,反而将主意打到了旁人的身上!”
黑袍人转身,像是在隔着那不透光的长袍, 看向祁沉笙:“祁辞从小教导你们的时候,一定也提到过那个说法吧?”
“星监因命数而生,以血脉为契……”
那若祁家之外有与星监命数相近的人, 是不是只要有祁家血脉的滋养,就一样可以获得星监的力量?
汪峦听到这里,只觉心头疑云顿时裂开一线,他猛地想起电影中的情景--祁缪与杨玲文的生辰是同一日!
果然, 他听到黑袍人声音怨毒地说道:“我可怜的姐姐,她与祁缪同日而生,时辰上虽有出入, 但八字论起阴阳来却几乎分毫不差。”
于是祁缪, 就动了那不该有的心思。
他哄骗的杨玲文, 告诉她自己可以帮她,获取星监的力量。
“她哪里想要做什么星监, 她只是满心满意都是祁缪,即使他在我们姊妹间游离不定,她信了他诉苦的鬼话,想要做他的妻子,帮他一起让祁家延续下去。”
黑袍人又笑了起来, 声音中充满了苍凉的嘲讽:“我的姐姐啊,旁人都当她性子沉稳睿智,可被情爱迷了眼睛后,却也是那么可悲。”
就这样,在祁缪的引导下,杨玲文开始与他一起参与处理执妖,并且让执妖寄生在了她的身上。
一开始事情还在祁缪的掌控之中,他定期用自己的血脉滋养杨玲文的身体,并且琢磨是否可以用祁家其他人的血代替,或者怎么将杨玲文转化为真正的星监。
可随着杨玲文身上的执妖增加,他开始发现,仅靠血液的滋养,已经完全满足不了她体内的执妖了。
“这时候他才慌了,才终于承认,也许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可那又有什么用呢?”
听到这里,始终萦绕在汪峦心头的违和感,又渐渐浮现出来。
他被执妖寄生过,也知道祁沉笙曾经用自己的,来滋养他身体里的金丝雀,后来在祁默钧的指导下才换了法子。
退一万步说,杨玲文的身体真的因为承受执妖太多,无法再续命挽回了,祁缪如果真的爱她,依旧可以在她死后,将杨玲文转化为自己的执妖。
这与祁沉笙当初的计划,并没有什么不同,但--
“姐姐终于还是认清了他,想要与他恩断情绝……可这一切都来不及了……”
说到这里,黑袍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嘶哑地笑着:“何其可笑!”
“他祁缪失败了,造不出星监,搭上了姐姐的性命!甚至还作出那副深情的模样,口中说着’永失所爱‘,可不过短短三年便彻底背叛她,另娶他人!”
“是老天却不长眼,竟让他这样的人也能子孙满堂,延续出新的星监!”
黑袍人似乎被那恨意逼得癫狂,祁沉笙手执着绅士杖,眼下的情况已来不及细想这其中的蹊跷之处。
若黑袍人所言为真,那所恨的怕绝不止是祁缪,整个祁家都会被拉下水。
可,又为什么自当年在秦城起,便让汪明生算计到他的身上?
“冤有头,债有主,”祁沉笙心思微转,并没有直入深里,反而用冷冷的声音,穿插入黑袍人的狂吼中,犹如冰刃割开了薄薄地一道口子:“你既能在祁家这么多年,又为什么不对他下手?”
那黑袍人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般,又笑了起来,口中不断念着那句“冤有头,债有主”,而脚下离汪峦与祁沉笙更近了几步。
祁沉笙见黑袍人走近,下意识地又将汪峦往身后护,可黑袍人却摇着头说道:“你放心,我现在对他没什么兴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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