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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推开观察室的门。
他们几个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聚在这间房间里了,进去的时候姜宇正好在审一名妇女。
跟刚认识那会儿看起来很乖、也没什么经验的“菜鸟片警”相比起来,姜宇现在看起来已经很有威慑力了,他低头翻看桌面上的纸张:“所以你是一个人居住?”
坐在姜宇对面的是一名中年妇女。
女人看起来四十五岁左右,头发特别长,穿着件看起来灰扑扑的藏蓝色外套。
解临扫了一眼,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如果不是家庭条件比较差,那她一定是个很节俭并且念旧的人,她全身上下的物件看起来都很老旧,起码有五年以上的历史,手腕上的金手镯颜色暗沉,穿的是一双老布鞋,衣服也是很多年前的款式。”解临的目光落在女人即使编成麻花辫之后也垂至膝盖的干枯长发,继续说,“甚至连头发都没剪过。”
这名妇女身上古朴且陈旧的气息太浓厚了。
如果不看日历,不知道今年是哪年,她静坐在那里,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从多年前走出来的故人。
女人五官平平,很典型的南方长相,说话语调也很平缓,但是时不时地咳嗽声,以及咳嗽咳多了导致的沙哑嗓音和她说话的语调显出一种奇异的反差。
“咳……咳咳,我是一个人住。”
解临听到这里没听出什么问题来,却看到原本找了个空位置坐下刷手机的池青忽然抬起了头。
姜宇:“你要不要喝点水?”
姜宇刚问完,苏晓兰已经提前一步从边上接好了水递过来。
女人手握成拳,抵在嘴边一边咳一边说:“谢谢……”
姜宇等她喝完水才把手上的纸张翻页过去,也没什么好继续问的,把这名妇女叫来也只是因为她邻居反映她很少出门,平时整天呆在家里,行迹很可疑而已:“行,那就到这,没什么其他要问的了,你先走吧。”姜宇说完又扬声对外面的人说,“叫下一个进来。”
观察室里。
解临一直在观察池青的表情,他对这个人太熟悉了,这人抬个眼他就知道有哪里不对劲:“有问题?”
池青看着女人说:“有点熟悉。”
“熟悉?”
“声音有点熟悉,”池青想了想说,“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两人正说着,女人又猛地咳了好几下。
这几声沙哑的咳嗽声在池青耳边响起,一下把池青的记忆拉回几天前。
几天前。天馨小区。
也是一个女人的咳嗽声,当时那个女人一边咳嗽一边在心里絮叨:【咳咳,儿子今天要回来。】
【儿子今天要回来了。】
【儿子要回来……】
隔着一扇透明观察窗,池青看到女人结束问询之后走到门口,她又佝偻着腰闷声止不住地咳了好几下。
去掉当时声音的失真感,两者声音的重叠程度极高。
池青俯身按下和隔壁房间共通的通话按钮。
这样他在这边的说的话隔壁房间里的姜宇也能听见:“等一下,她有儿子吗?”
姜宇忽然被问,茫然抬起头:“啊?没有,她儿子十年前去世了。”
解临和池青都对“十年前”这三个字很是敏感:“十年前?”
“她叫什么名字?”
“杨燕。”
“杨燕?”
两人眼前同时浮现出一行字,解风的笔迹写着:002,就读实验附中,父(已故)母(杨燕)。
……
天馨小区里住着当年绑架案受害人的母亲?
这是巧合吗。
虽然不清楚这两人为什么这样问,但姜宇察觉到不对,于是对女人说:“等一下,我还有一些问题想问你。”
女人咳嗽着回过头。
池青却说:“可能没必要再问了。”
“?!”
怎么他们总是跟不上这两人的脑回路。
池青没办法说自己听到的声音,更没办法说出关于声音的推测:什么样的人会在心里把同一句话神神叨叨地重复三遍?这三句话当时乍一听没什么感觉,现在重复想一遍才发现不正常。
十年前那场绑架案带走了她的儿子,她还穿着旧衣服,叨叨着儿子要回来了……
池青最后只能简单地说出结论:“因为她很有可能有精神方面的问题。”
仿佛在印证池青的话似的。
姜宇说出“你儿子”三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后半段话,原先看着还好好的妇女听到“儿子”这两个字之后,居然露出了一丝微笑,她摸摸自己手腕上的旧金件,自言自语似地说:“对,我有个儿子,我儿子呢?我儿子在家里等我,我儿子还在家里等我。”
“你儿子——”姜宇失语。
他没能说完的话是:你儿子去世了啊。
女人语无伦次地继续说着:“我儿子今年13……不对,他23岁啦。”
“我儿子很乖的,他从小就最听我的话了。”
“他上次模拟考考了全年级第一呢,我儿子成绩很好的。”
“……”
季鸣锐听得目瞪口呆,他也是没想到姜宇和苏晓兰两个人审半天都没发现对面精神不正常。
——可池青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将目光从那名叫杨燕的女人身上挪开,看到池青像第一次来派出所那样半阖着眼,一副不太情愿呆在这的样子,唯一不同的是这次边上还有个人在肆无忌惮地闹他。
解临的手时不时就碰碰他,一会儿碰他的头发,一会儿拉拉他的衣袖。
也就这个人能这样动他,换个人早被抡出观察室了。
池青心里五味杂陈。
他没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见到这位在十年前失去孩子的“母亲”。
十年前的案子过去太久了,但是在这位母亲身上,所有人都深切感受到岁月原来带不走任何东西,悲痛只会越沉淀越深,每一个失去亲人的家庭可能要花一辈子去治愈这道伤痕。
苏晓兰没忍住:“别问了,让她回家吧。”
况且一个精神状态不正常的人,再问也是徒劳。
只是所有人心里都隐隐埋下了一个不安的种子: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怎么会和十年前的案子有那么多的关联,那个z也是,这个杨燕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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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
杨燕回到天馨小区,用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开门后摁亮了灯。
屋内摆设很是普通,带着老旧的居家感,餐桌上那块碎花桌布边角都泛着微微的焦黄色,可以看出女人确实是整天在家,把屋子收拾得很整洁,但和这一切温馨景象不同的是,从杨燕嘴里说出来的话却让人不寒而栗。
女人冲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说:“妈妈回来了。”
第154章 孤儿院
“滋啦……紧急通报,就读于实验中学的李某已经确认失踪,李某于上午六点四十五分离开家,并没有乘坐往常去学校的公交车……”
“紧急通报,又一名初中生失踪……”
“截至目前为止,已经有六名学生失踪。”
池青家里窗帘紧闭,只剩下电视发出一些光。
池青像个夜行动物一样,在过分空荡的客厅里坐着,他手里拿着遥控器缩在客厅沙发里,两条腿曲起,裤脚长长地垂下来,盖在脚背上。
案件迟迟没有进展,两人从案发之后就没怎么好好睡过觉,这天解临帮忙把杨燕送回天馨小区之后就提前从派出所回去,抱着池青一起补了会儿觉。
等他睡醒发现边上的人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池青摁下回放键,新闻从第一条开始重新播放。
“滋啦……紧急通报,就读于实验中学的李某已经确认失踪,李某于上午六点四……”
下一秒,一只手轻轻搭在池青头顶揉了几下:“怎么跑出来了。”
池青解释说:“睡不着,看会儿电视,如果当年还存在其他幸存者,那十年前的新闻通报里可能会留下点什么痕迹。”
解临这才注意到电视里播的是十年前的新闻。
十年前,画质粗糙,从网络上拷贝下来之后有些地方甚至还有卡顿和一些不知道哪儿来的电流声。
“饿不饿,”解临问,“我看看冰箱里还有没有剩下的牛排,他们应该不至于把你冰箱里东西也都拿走了。”
说完,解临拐进厨房,正打算施展几下厨艺,结果厨房里东西被人动过,他推开柜门,从里面掉落一堆塞满的锅碗瓢盆,“哐”地一声猛砸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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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琴不是第一天发现楼上有动静了。
今天她调休,原本打算在家里好好休息,结果隐约听到一声响声。
而且她昨天走到池青家门口发现她送的花篮似乎也被人挪动过,改变了方向,就像有人进出过一样。
……
楼上应该没有人才是啊。
任琴越想越害怕。
这栋楼里发生了太多诡异的事情,如果不是交了押金,合约没到期之前搬走的话押金不会退回,不然她早搬出去住了。
“喵~~”
暂住在任琴家的小星星蹲坐在门口叫了一声。
它一直定定地望着门的方向,似乎想要透过门看到门外,又或是想出去。
“你也觉得怪怪的对不对,”任琴抱起小星星,摸了摸小星星的脑袋,鼓起勇气,“要不我们上去看看?”
虽然楼上两位还在的时候对她很好,也救过她,但是现在一个已经死了,一个还杀了人……
任琴的勇气不太够用:“还是……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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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毫不知道给楼下邻居造成困扰的两个人还在琢磨吃什么,最后随便点了份外卖,在等外卖的途中继续看新闻。
十年前的新闻离现在太远了。
那时候很多事物都不发达,很多当年常见的事情放到如今已经不会出现了。
半小时的新闻时间,关于“孩童绑架案”的部分就占了一半,剩下十五分钟零零散散地播了一些其他社会新闻。
这天最后一条新闻是关于“华南孤儿院”的:“有群众举报华南孤儿院涉险虐待孩童,经民警走访调查后确有此事,已将孤儿院院长等人革职调查。”
一条很简单的新闻,解临却伸手覆在池青的手上,借着他的手按下了回放键。
于是电视画面倒放回去,在最后一条新闻播报时重新开始,女主持字正腔圆地说着:“有群众举报华南孤儿院……”
池青不太懂解临为什么要重复观看一条不相干的新闻。
而且他对华南孤儿院这个名字感到陌生,上网一搜才发现华南孤儿院因为十年前的丑闻已经更名为红太阳儿童福利院,连地址都更换过了。
解临平时想东西的时候喜欢捏指环,但是现在有池青在边上,他就哪儿顺手摸哪儿,指腹攀上池青的耳廓一点点摩挲着:“如果当时凶手第一个下手的不是档案里记载的001,而是其他人,并且能够做到不留痕迹,至今都没有被人发现,那么“不留痕迹”反而是一条线索。”
假设真的存在第三名不被记录在案的幸存者,那么这个线索反而就在考题里:什么人能够不被记录在案。
“而且大部分凶手犯案,都几乎不可能像当年的凶手一样第一次就敢闹这么大。很多凶手在真正作案之前都有一个模拟犯罪的过程,刚开始泛上来的犯罪欲望使他们小心且谨慎,会尝试一些低风险的犯罪,或是找一些便于下手的弱势群体。”
说到这里,解临的手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如果当年第一个报案的人并不是第一个,那么z很可能是真正的第一个被绑的孩子。”
就算带走,也不会被任何人注意到的、风险较低的,有很多孩子的地方,是哪里呢?
电视上,新闻又重复播放了一遍。
两个人想的答案和电视里女主持人说的三个字完美重叠在一起:——孤儿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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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刚亮。
红太阳儿童福利院最先忙碌起来的是食堂。
食堂阿姨正在准备一天的伙食,孩子们早上起来跑完操之后就会按班级顺序进食堂吃饭。
这里看起来和一些普通学校没有什么区别,有寝室,有上课用的课室,也有类似操场的活动区域,活动区域角落还有一小片游乐设施,有孩子最喜欢的红黄配色的滑滑梯和简易秋千。
有孩子结伴在游乐区玩游戏。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子捂住眼睛,靠墙站着,嘴里念叨:“一二三,我们都是木头人,不许说话不许动!”
“……”
随着几秒钟的静止,她身后的孩子指着其中一名孩子嚷嚷着:“你动了!”
“对,我也看到你动了!”
那名孩子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我刚才只是没有站稳而已。”
解临和池青走进福利院,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池青看着福利院的一草一木,以及这群在玩游戏的孩子,想起一段过往经历:“我以前来过一次福利院。”
解临挑眉,表示难以想象:“这不像你会来的地方。”
“当时是听第一位心理医生的话,那名心理医生认为多和天真的孩童接触或许有利于我的病情,第二天我就找了家孤儿院,”池青说到这里,难得有些不太愿意继续往下分享,“算了,案子重要。”
解临把他拉回来:“怎么就算了,说完,哪有人说话说一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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