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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了……”
托里斯听得心不在焉，只是哀伤地挪开视线。他望着高速公路左侧的大湖，午后的日光温温吞吞地照耀在蔚蓝的湖面，刺得他两眼酸涩。听着友人天真又粗鲁的玩笑，托里斯一下子有点想哭……
上帝啊，菲利克斯是他最好的朋友！
他们从5岁时就在一起玩耍，一起吃饺子，模仿对方说话的方式，模仿对方的口音，玩骑士团的游戏……托里斯曾经以为，自己会永远爱菲利克斯，不管那是一种什么性质的爱，但他从来没想过……
难道这就是结局？难道他真的要把自己的最好的朋友送到那个可怕的屠宰场……？那里有“金鱼”，有他主人的“点心”……托里斯在那间黑色别墅里至少已经见过4、5具人类的尸体了。这还是有形状的，能认得出来的……天知道伊万冰箱里那些包装得整整齐齐的肉块是什么。伊万很慷慨，每次烹饪过后都施舍他肉食……托里斯已经不记得自己到底吃过多少次主人的恩赐。
菲利克斯那么信任他，然而他却开车带自己的朋友前往有去无还的地狱。
这算什么？
这又是为了什么？他的朋友，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
“喂，托里斯，你到底怎么了？你的脸色好差，是不是不舒服？”波兰青年收敛起热闹的脾气，小心翼翼地安慰托里斯。
“我没事，菲利克斯……我只是……”
要送你去死。
托里斯张了张嘴，车窗外一片明亮的湖光，刺痛他的眼睛……那些闪光的岁月，那些和友人共度的快乐时光，每一个闪现的回忆都让他心如刀绞，让他自惭形秽，让他的灵魂饱受煎熬。
车子继续先前行驶，已经远远能看到那篇富人别墅区……左边是湖水，右边是修建精美的灌木与花园。
托里斯却只觉得自己是光着脚走在烧红的铁板上，左右皆是深渊。
主啊，我的主。
“我知道，我都知道……”波兰青年轻松地笑起来，用手肘碰了碰托里斯的手臂，“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在害怕那个俄国佬。托里斯，你总是那么胆小，你没有我根本不行。别担心！我会保护你的！要知道，俄国佬自古以来就害怕伟大的波兰人。虽然有时候波兰也吃亏，但是我们是最坚强的民族，没有什么能让我们害怕，何况那个俄国男人？我告诉你，如果一会儿晚餐的时候他欺负你，我就站起来揍他！你知道的，我的拳头很硬，很有力气。我去玩游乐园的力气测试机总是能获得最高分，哼哼。而且我有备而来，我会保护你，俄国人不敢怎么样。”
菲利克斯仍然是那副乐天派的老样子。他握起拳头，像模像样地对着空气挥舞了两下，仿佛已经在空气中打退了两百个俄国男人。
“嘿，嘿！我出左勾拳，打他下巴！我再出右勾拳，把那个俄国傻逼打倒在地！瞧，那家伙趴在地上哭呢！哈哈哈，不愧是我，伟大的波兰。”
“哈……哈……谢谢你，菲利克斯……”
托里斯的嘴角似乎是在微笑，然而那不过是某种面部肌肉抽搐的动作。他只觉得浑身都是冷汗，像是被泡在10月的雨水里……他们离目的地已经越来越近，他已经看到了主人的黑色别墅。
怪物的巢穴。
这时，车载音响开始播放另一首歌，《彼尔金特》中的选段《在山魔王的宫殿》。
菲利克斯听了很开心，他喜欢这个古怪的旋律：
“哦，这个歌不是《刺猬索尼克》的配乐吗！我们小时候一起看过那个动画，对不对？Sonic The Hedgehog！嘿嘿嘿，我最喜欢索尼克了，一只蓝色的刺猬，性格大大咧咧的，讨厌拐弯抹角的做事方式，它有点像我呢！喂，托里斯你在听吗？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玩超级马里奥的事吗？当时……”
波兰青年继续滔滔不绝地说下去。菲利克斯总是这样，有着旺盛顽强的生命力与倾诉欲。大多数时候，他不是在和托里斯交谈，而是像唱歌剧咏叹调一样不断地独白，让托里斯一股脑地听他说下去，偶尔应和两句。
托里斯实在是受不了了……
汽车的引擎声，友人喋喋不休地单方面说着电子游戏，车载音响里播放的《在山魔王的宫殿里》似乎也越来越嘈杂响亮……！整个乐团撕心竭力，将缓慢诡谲的旋律拉扯向混乱无序的高潮，一切都在轰鸣，轰鸣，撕扯他的耳膜！！
小魔鬼们在笑，坐在他的肩头窃窃私语，钻到他的耳孔里笑，钻到他的大脑深处发笑。
无数的黑色小虫，细小的魔鬼，漫天飞舞的苍蝇。
世界散架了，变成了几百万个黑色的单词围绕着他飞舞。托里斯已经被这些可怕的巨大声响吵得要发疯了，他张嘴，更多的黑色单词就钻到他的嘴巴里，他的鼻孔里！蟑螂，就像是蟑螂。
每一个单词都在尖叫，争吵，指责他或是怂恿他：
「你这个帮凶。」
杀人犯，叛徒，多好的朋友啊。
交换，一个朋友。晚餐。波兰人。肉。电话。给警察打电话。魔鬼。叛徒。叛徒。刀子。血。肉。不可以。叛徒。主人
回去。
现在就带菲利克斯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一切还来得及。回去
Tu esi renegatas.
「来，到魔王的殿堂里……来啊，托里斯，来。」
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回
Ne！！！！！！！！
“托里斯？喂、喂！你怎么了托里斯？？！”
“……？”
托里斯回过神来，他才发现自己原来坐在车子里，菲利克斯就坐在副驾驶上。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停在路边了。他摸了一把额头，手上全是冷汗，悲伤也被冷汗浸湿了。
“你这家伙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忽然停了车。你的手机响了好几下了，有人给你打电话，快接电话吧。”
菲利克斯把振动的手机交到他手里。
“哦……哦，好的……”托里斯浑浑噩噩地按下了接听键，“喂，您好，请问……”
「好孩子。」
那个男人温柔的声音钻入他的耳朵……托里斯瞬间毛骨悚然，小魔鬼们天真地笑起来，跑到手机附近，快乐地听爸爸的声音。
“您好……教授……”
「托里斯，你在哪里？为什么还不回到我这里。」
“我、我正在……”
「你和波兰人在一起，你改变了主意。」
“不、不！我是说……”
托里斯紧张得紧紧攥住手机。如果那不是坚硬的金属，恐怕手中的东西已经被他的恐惧折断了。
在托里斯听起来，那个男人的声音很平静，磁性的声音，像是大提琴的音色：
「托里斯，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没关系的，你就带着你的朋友回去吧，乖，你们现在就调转方向回去。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离开我。」
“不、不……请您听我说……！！”
小魔鬼们委屈地哭了，一群被主人抛弃的小猫。托里斯慌张地摇头，竭力想说些什么，但是他的舌头僵住了。小魔鬼钻到他的嘴里，一边哭一边拉扯他的舌头泄愤。
「孩子，我给你选择的机会：现在就带着你最爱的波兰朋友回去吧，以后再也别来见我。」
伊万挂断了电话。
“……！！！”
不、不……不……ne……
托里斯睁大了双眼，瞳孔颤抖地紧缩，如同一个即将晕厥的病人。他的脸色纸一般惨白，嘴唇也毫无血色……一想到自己即将被主人抛弃，托里斯脑海中那无形的黑潮就汹涌澎湃。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杯子，就要被黑色的液体灌满了……
“托里斯？刚刚谁给你打电话，那个俄国男的？”菲利克斯凑近他的脸。
Ne，ne……不……不行……
假如这样下去，事情一定会发展到无法挽回的程度。一切都是歧途，一切都是错误。托里斯不断地摇头，黑泥不断满溢，他要窒息了。不可以，他不能犯下大错！
人不可以这样，也不应该……
托里斯忽然醒悟了。
自己之前到底为什么一直执迷不悟……？为什么……难道事情不是显而易见的吗？自己已经在错误的歧途中沉迷太久了，再执着下去一定会酿成大错。托里斯不断地思考这件事。
不，绝不能这样。这是有罪的，这是错的。
托里斯忽然抬起头，仿佛一个大病初愈的人，虽然面容病态且苍白，精神的火焰却仍然光明。他的绿眼睛中仿佛也有同样的光亮。
直到此刻，他好像才真正看清了一切。
他看着菲利克斯，他最重要的朋友，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他爱着的菲利克斯。
菲利克斯被他炽热的视线吓了一跳，就像正直的拉祖米兴被拉斯柯尔尼科夫的目光所震慑。波兰青年愣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他：
“托里斯……？”
他已经彻底醒悟了。托里斯知道，自己不会再被恐惧和迷恋所困扰，自己绝不会犯下不可挽回的大错。
一切都是为了菲利克斯，他所爱的朋友。
于是，托里斯坚定地说：
“菲利克斯，抱歉……我刚刚其实是在害怕。你说得对，我一直害怕伊万·布列津斯基教授……但是也就像你说的，我为什么要害怕呢？就算他是俄国人，他也只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而已。他邀请我参加晚宴，我为什么要退缩呢？我不应该害怕，我应该像你一样勇敢。”
“说得对！托里斯，就是这样！俄国人应该害怕我们才是，哈哈哈！”
波兰青年开心地竖起中指。
托里斯的心情终于舒畅了，他对最好的朋友笑道：
“对啊，菲利克斯！我们不该害怕的。来，我带你去伊万·布列津斯基的家里，他一定在等你。”
小魔鬼们纷纷鼓掌祝贺，唱起欢快可爱的儿歌，庆祝同伴的归来！多么其乐融融的派对，恭喜托里斯！大家都很开心。托里斯也有些不好意思，腼腆地摸了摸后脑勺。
幸好，他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第79章 血潮 Кровопролитие
*Глава 79. 血潮 Кровопролитие
两人来到黑色别墅，车库的门自动开了，房子的主人通过监控镜头看到了他们。红色的光点在镜头上闪耀，苍蝇的复眼。
托里斯照常把车停好，带着菲利克斯走向那栋纪念碑一般阴沉的黑色别墅——伊万·布列津斯基的工作室，他主人的艺术工坊。
“菲利克斯，我们到了，教授一定在等我们。”托里斯微笑。
“可恶……这就是有钱人吗，这别墅和花园也太他妈的奢华了吧？托里斯，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因为觉得那个俄国男的有钱所以才喜欢他的？操。”
“别这么说，菲利克斯……教授是一位很有魅力的男人，我不否认这点，虽然我也真的很害怕他……否则我就不会拜托你陪我一起来了。”
托里斯脸上挂着生硬的笑容，双眼已经黯淡无光。为了保持过于亢奋的精神不至于把大脑烧坏，他一直紧紧握着双拳，用指甲抠手心。
“哼，你就是个胆小鬼，没出息。”菲利克斯皱了皱鼻子。
“那么……来吧，菲利克斯……我们来按门铃，嘿嘿，教授一定在等我们，嘿。”
他们按下了门铃。
沉重的脚步声从门背后传来，那个声音近了，越来越近……每一步，每一步，军靴像是直接踩在托里斯颤抖的心脏上。
那个像人的东西来了。
深渊打开了一条缝隙，继而，房门被轻轻打开……
托里斯兴奋得呼吸紊乱。光是听着门缝吱呀开启的声音，光是听着他主人的握住金属门把手的声音……他眼前就一片空白，脑海中却出现了鲜明的画面，仿佛真实之眼只生长在大脑深处……
他仿佛看到，“门”开启，深渊醒来了——
大量的鲜血犹如潮水，磅礴翻滚，奔涌而来——血液，毁灭了方舟的洪水，夹杂着人类温润粘稠的残肢与肉片……
一切也不过是他主人吃剩下的残骸。
血，贪婪的浪潮涌向他，飞溅的血潮染红了他的脸颊。托里斯就怔怔地望着猩红的幻觉……小魔鬼们唱起赞歌，手拉着手跳舞，充满爱意地仰望着血潮之中的那双深邃的眼睛。
父亲，主人，恐怖的天使。
直到这一刻，托里斯才彻底明白了宗教的意义，这是真实的，这是必须的：
那个男人是牧者，他是沉默的羔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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