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耀说不出一句话,脑海里甚至也没有一个想法,他只觉得心脏刺痛
他又想到了那本写着“恶心”的相册……或许这张水族馆的合影是伊万唯一没有把自己的脸涂黑的照片,是他唯一愿意保留下来的照片。
“熊仔……”
相框被放下了,如同落下了一滴泪水。耀无声地走出了琴房。
第二个房间是次卧,耀从没有真正来过。他小心地按下门把手……门没锁,耀抬起手机的电筒照了照屋内——
是女孩子的卧室,床头摆满了各种洋娃娃,墙上还贴着孩子喜欢的卡通海报。耀猜想这就是娜塔莎小时候的房间。屋子里的布置和玩具比较幼稚,似乎几年都没有改变过。
“女孩子的房间,我还是不搜查了。”
王耀礼貌地关上房门。隔壁的房间被锁上了,很奇怪,王耀打算白天询问一下伊万这是什么回事。剩下最后一间书房,伊万平时工作的地方。
好在书房的门没锁,王耀叹了口气,打算重点检查这里。
他首先注意到了墙上挂着的家族合影。伊万站在三个女孩子中间,一家人都是铂金色的头发,高挑又冷峻的美人。画面中间是双胞胎,安娜和伊万,两人像是照镜子一般,漂亮的面容上都没什么表情。小娜塔莎还是个抱着洋娃娃的孩子,大概只有五六岁,牵着哥哥的手站在右边。站在最左边的短发成熟女性大概就是他们的姐姐奥尔加,女人神情忧郁,穿着华贵的深黑礼服,秀美的两肩上披着貂皮。王耀猜想伊万大概不会喜欢这个。照片的背景是一座豪华别墅,可能就是伊万说的他父亲在黑海边的豪宅……
“伊万的父亲就是死在这里吗?照片里没有父亲,这是在老布列津斯基出事后拍的照片……?”
王耀仔细端详,他实在看不出四兄妹脸上有什么哀伤的神情。真是奇怪,父亲去世了,兄弟姐妹竟然如此平静,甚至还在庄园门口合影……?
照片上的伊万大概刚刚二十岁,看起来远远没有现在成熟稳重。王耀发现伊万戴了黑皮手套……对哦,也就是在这个时间点,伊万的手受了伤,母亲应该也去世了。耀不由得叹息……或许伊万的人生就是在这里彻底转折。
有的事情发生了,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伊万……”
耀决定看看书房里的其他东西。古董书桌的抽屉都没有上锁,王耀一一拉出来检查,都是一些学校的信纸、信件、办公文件。有些是俄文的,王耀看不懂。
王耀又查看了书架,也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似乎这只是一个普通大学教授的书房罢了。不过王耀发现了一些画册,他拿下来翻阅……其中伊利亚·列宾的画册。
“伊利亚·列宾……!”
王耀倒吸了一口冷气!但是他转念一想,一个俄国人家里放着列宾的画册有什么大不了的?难道他家里挂着齐白石的仿品,他也有杀人嫌疑吗?这只是巧合,精神病院的那个男孩恰好和伟大的画家重名……
除此以外,还有一些列宾美院近几年新出的画册,都是毕业生的展览。伊万大概是在美院有朋友,每年都给他寄来新的画册。书架上放着其他一些欧洲艺术家的画集……王耀看了一下书架的底层,放的全是俄国的儿童文学,封面上画着小熊小兔子什么的。有可能是娜塔莎小时候的读物,也有可能是伊万自己看的。
“会不会有佛教相关的书籍?既然‘天人五衰’是一个佛教概念。”
耀忽然产生了这种想法,他又从头到尾把两面墙壁的巨大书架查看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和佛教相关的书籍。他安心了,好,好。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古董书桌下方有一个不显眼的木头柜子。王耀蹲下身,打开柜子的门……
一个密码保险箱。
“……”
耀观察了一下保险箱,密码键盘是输入字符的,不是数字旋转按钮那种。而且键盘上写的都是拉丁字母,不是西里尔字母,密码应该不是俄语,或许他可以猜一下……不过王耀不抱什么期待,也就随便试试吧。
他观察了一下密码键盘,思考伊万会有什么单词做密码。密码不会是很容易让人猜到的词,比如和伊万自己相关的一些东西。王耀想了想,试着输入了:
“俄罗斯”这个单词。
密码错误,王耀都想笑,也没人会用“中国”做密码啊!好吧,好吧,试试别的……肯定是只有伊万一个人在意的一些东西,别人不会联想起来的。
“‘伏特加’……又错了,好吧。”
“试试‘松鼠’……”
“那‘小松鼠’呢?”
王耀觉得自己半夜不睡觉,在这里猜男朋友的保险箱的密码的这种行为实在可笑。有什么必要呢?他决定最后再试几次,不行就回去睡觉了。自己这种做法既卑鄙又荒唐。他试着继续输入单词:
“‘娜塔莎’,不对。‘安娜’,还是不对……伊万的母亲叫什么名字来着?啊,‘索菲亚’……这个呢?‘瓦莲京娜’……”
还是不对。那还能是什么?想想,再想想,还有什么东西是伊万可能想到的……王耀皱起眉头,继续试着在密码锁键盘上敲单词:
“‘冰淇淋’、‘大提琴’、‘俄罗斯方块’、‘猫’、‘小猫咪’、……!”
统统不对。那还能是什么?王耀皱起眉头。就凭伊万贫瘠的生活爱好,他实在很难想到还有什么是伊万会在乎的,可能用来设置成密码的。
“狡猾的熊,该死……”
王耀低头沉思,又试了试最后几个单词。
“熊。”
“小熊……”
仍然密码错误。
“‘米沙’。”
密码锁的键盘亮了一下,保险箱打开了。密码正确。
王耀愣了一下,他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米沙,流泪的小熊。伊万竟然用了这个作为密码。他缓缓打开保险柜的铁门……
里面会是什么……?
“……”
王耀拿起那个东西——是一个相框。照片上的女人微笑着,搂着一对可爱的双胞胎。两个孩子看起来五六岁,小手紧紧抓着妈妈的裙摆。
啊。
是伊万的妈妈的照片……他为什么要把妈妈的照片锁在保险箱里?
耀又拿出了保险箱里的一个玻璃糖果罐,晃了晃,里面的红色纸星星沙沙作响。小学生很喜欢动手做这种纸星星,小梅小时候做了不少……这也是伊万的妈妈给他做的吗?伊万为什么把这些看起来平凡无奇的东西大费周章地锁在保险柜里?保险柜里还有一条旧头巾,是俄罗斯妇女常用的东西……
王耀拿起头巾,发现里面包着一个精致的木匣子。他打开木匣,发现里面珍藏这几枚别致的勋章。
“勋章?”
耀不认识上面的俄语,但很显然,那是苏联时代的东西……其中有两枚金色星星的奖章,另一枚勋章中央则有列宁头像。
这是卫国战争的英雄的奖章吗?
耀想起伊万说过,他的外祖父曾是一位受人尊敬的老将军。那么这勋章应该属于他外祖父,大概是伊万的母亲离开俄罗斯时一起带来的……看来索菲亚始终怀念父亲,一生都珍藏着父亲的奖章。
这么珍贵的东西,难怪要放在保险箱里……王耀感到惭愧,自己不该擅自打开伊万的保险箱偷看他家族的东西。
(对不起,老将军……我马上就把奖章放回去。)
耀小心翼翼地把纯金奖章放回木匣子里,用头巾包好……耀很难过,一个人的遗物,一个国家的遗物……曾经壮烈的历史,如果只作为保险箱深处的小小金属片。假如没有人把记忆存留下去,那么这些金属片又有什么意义呢,又和普通的汤勺或是钥匙有什么区别?索菲亚以前也会对小伊万讲解这些勋章的来历吗?或许是这样的,否则伊万现在就不会仍然把勋章珍藏在保险箱里。伊万没有忘记它们的意义。
“金星奖章,背面俄语的意思是‘苏联英雄’。至于另一枚,您大概认出来了,那是列宁勋章。那些都是我外祖父的东西,苏联政府还在他的家乡乌斯季库特给他立了一尊半身像……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
“啊……!”
耀猛地站起身,发现伊万竟然就站在书房门口,身体懒懒地依靠着门框。糟了,被发现了!他羞愧得涨红了脸颊。“伊万,我……”
伊万轻轻笑了一下,走过来摸了摸恋人的脑袋:
“好啊,聪明猫猫,半夜偷偷打开柜子找小猫零食。”
“对不起,我不该翻你的东西……”
“你竟然猜得出我的密码。”伊万有些喜欢耀这个样子,忍不住用双手轻轻压了压耀的脸蛋。“不过小猫就是这样,半夜不睡觉,在家里胡闹乱跑。耀,你肚子饿吗?要不要我给你热一杯牛奶?”
“伊万,对不起……”
“没事了,没事了小猫,别一直道歉。”
伊万俯下身子,亲吻恋人,贴住耀的嘴唇不让他再继续道歉。耀浅浅地呼吸,双臂搂住伊万的背,沉溺在那个厚实又温暖的怀抱里。他真心感到懊悔……伊万这么温柔,自己却怀疑伊万?不应该这样,再也不应该。
“我真的……”
“猫猫,您要是再说‘对不起’,我就要捏住您的鼻子了。”伊万笑了。
“呜……那么我能问一个问题吗?”耀试着缓和心中的焦虑,想换一个话题。“你为什么要把妈妈的照片放在保险柜里?糖果罐子里的纸星星是什么?那些是你珍重的东西对吗?”
伊万望着他,嘴角渐渐浮现出有些寂寞的笑容:
“没错,这些都是我妈妈的遗物……你可能刚刚也发现了,有一间房间上了锁。是的,那是我母亲生前的卧室。”
“啊……”
“我不想让妈妈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就把照片锁了起来。”
伊万摇头,把保险箱重新锁上。
“为什么不想让索菲亚看到你现在的样子?你不是还不错吗?你是大学教授,有身份有地位,生活也一切都好。妈妈不会难过的。”
“耀,你明明知道。”
伊万看了他一眼,转而又笑。
耀浑身像是过电一般颤抖了一下,惶然地摇头:“你的意思是……”
“瞧瞧我吧。”伊万耸耸肩,张开双臂。“这就是我的生活……孤独、乏味、毫无意义。我只是浑浑噩噩地度过每一天,等待着死亡到来。就连左轮手枪都没法给我自由。”
“……”
伊万继续说:
“当年我在布拉格被人砍坏了手,再也不能演奏了。我在捷克休养了两周,等到身上的刀伤稍微好一些,才敢回家。那时我妈妈已经病得很严重了,我怕她担心,就戴上黑色皮手套,把手腕上的刀伤藏起来。耀你明白吗?我不想让妈妈在临终前还在担心我……”
“那么她发现了吗?”
“怎么可能不发现?她是母亲。”伊万苦涩地笑了一下。“一开始妈妈问我为什么不练习大提琴了。我说最近比较忙,总是要在家和医院中间奔忙。后来妈妈又问我为什么忽然戴上了皮手套。我说因为天气凉了,我想保护双手……有一天我用轮椅带妈妈出门散步。我想给她买一杯咖啡,但是我没法用左手把钱包从口袋里掏出来,就换成了右手。结果她一下子就发现了。”
“啊……”
“妈妈猛地拉住我的左手,要摘下我的手套。我怕伤到她,就没用力挣脱……她还是看到了我左手上的伤……妈妈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用脸贴着我的胳膊。泪水落在我的手腕上,凉凉的。她知道我以后再也没法上台演奏大提琴。妈妈哭了:‘万尼亚,我没有别的愿望,我只是希望你能获得幸福……只要你能幸福……’两个月过后,她就去世了。”
“……”
“安娜从俄罗斯赶过来,见了妈妈最后一面。”
“万尼亚,我可怜的万尼亚。”耀抱住伊万的脑袋,亲吻他的脸颊安慰他。
“安娜把妈妈的大部分遗物都带回了俄罗斯。我们把她安葬在圣彼得堡,她出生的地方,她深深爱过的土地。安娜也带走了外祖父的其他勋章,我留下了其中的三枚。我不想让妈妈看到我后来的样子,就把她留下的东西都锁在了柜子里,这就是原因……对了,那块用来包住匣子的头巾是我外祖母生前用过的。索菲亚用这样的方式纪念她自己的父母。”
“伊万,我为你难过。”
“谢谢亲爱的,那么至少我的经历就是有意义,因为我真的毫无感觉。我知道我应该为妈妈伤心,我也努力试着这样做,可是……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伊万摇头。
“只要你好好活着,就是在纪念她。”
“好好活着,像这个样子吗?”
伊万笑着张开双臂,仿佛在展示什么昭然若揭的罪恶。
“你要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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