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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耀很想挂断电话。那个人的声音，不紧不慢的语气，那个人的每一次呼吸，都让他感觉到更深处的痛楚。他知道自己必须挂电话，否则一定会失控……他不可能在伊万面前保持镇静，因为……
挂电话，他催促自己，现在就挂电话……！
“……”
耀抬着手机，默默地听着，泪水随着呼吸滚落。呼吸，再一次呼吸。他的手指在颤抖，挂电话，必须这样……
伊万说得很慢，犹如就在他身旁：
「耀，你杀死了谁？」
“……”
爸爸，妈妈。
耀闭上眼，他甚至记不清他们的模样了。为什么要这样呢？为什么人生总是这样，给他最美好的爱，又统统夺走……爸爸、妈妈、甚至是伊万……到最后，他一无所有，他只是想要和他爱的人在一起罢了，这样也不可以吗？
「耀，爸爸妈妈的死和你有关，对吗？」
是的，是的……耀隐忍着，只是静静地掉眼泪，不哭出声。
「桥，爸爸妈妈的去世……你说过，你曾经救过一个想要跳下桥自杀的男人。那个人和你父母的去世有关系吗？」
“……”
是我，都怪我。
「水……是那个男人，对不对？耀，你救了的那个男人，是不是后来杀害了你父母的那个人？就是那家伙，对吗？」
耀想起了李在监狱里濒死时一直在喊“水、水”，那个人是在幻觉中体验到了跳下河淹死的感觉吗……这是这有什么用呢？惩罚来得太迟。假如自己当时没有理会那个大人，让他跳下去淹死，那么一切都不会发生……他回到家还是可以看到爸爸妈妈，他们一家人还是可以每年都一起庆祝生日。是他，就是他害死了爸爸妈妈……
“……”
耀被泪水呛到了，他试着仰起脖颈让呼吸稍微顺畅一些。
倒是伊万那边沉默了。许久，伊万才说：
「耀，那不是你的错……你没有杀害任何人。」
“不……你不懂……”
「那不是你的错，你只是个孩子，你不可能预知未来。那个男人是成年人，他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然而那家伙忘恩负义、恩将仇报，是那家伙毁了你所珍视的生活。你要知道：这不是你的错，你纯洁无瑕，始终善良。」
“……”
是这样吗？不，即便他理智上很清楚，他也没法原谅那个男孩……小时候的自己。一个人所有不幸的源头就是他自己，这样的人生，这样的人生……在脑海中，耀仿佛又看到了那座血红色的桥。寒冷的风吹着，他站在桥上，举枪指着那个小学生。
「耀，你必须原谅你自己。」
不，都怪你。如果不是你，爸爸妈妈根本不会死，嘉龙和小梅也不会受苦。他举着枪，男孩也望着他，毫无怨言地接受。
「耀，你只是挽救了一个需要帮助的人，这就是你，你永远不会放弃任何人类。这不是你的错，永远不是。」
有什么意义呢？理想、正义、宇航员、遥远的星星……自己所坚信过的所有，最后在一个真相面前都脆弱得不值得一提。自己小时候那么想当警察，想要亲手抓住罪犯，为爸爸妈妈报仇，可是，可是……王耀只想问小时候的自己：你所相信的到底是多么可笑的谎言？
「你从来不是杀人犯，妈妈爸爸绝不会那样想。耀，你不是。」
或许就应该这样结束吧。荒唐的人生，荒唐的爱，自己曾经在一个又一个夜晚对星星说出的誓言……那个男孩惶然地望着他，琥珀色的眼瞳里倒映着漆黑的枪口，桥上只有他们两个人……28岁的他，11岁的他。
大量的吗啡在血液中流淌，药物开始生效，神经的痛觉在他大脑中逐渐缓解。
这么多年来，他所坚持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医院、玉兰花、玩具小狗、警徽、枪、荣耀、全家人的合影、一枚戒指……自欺欺人罢了。
「耀，你要相信你没有错，你所坚持的东西也同样坚定。」伊万说。
不，他所相信的东西，甚至不如一个轻薄的谎言。王耀好像看到自己缓缓按压手枪的扳机，瞄准了男孩的额头。结束吧，都结束吧……
伊万停顿片刻，终于说出那句话：
「我杀了他。」
“什么？”
耀瞬间清醒过来，他睁开眼，客厅的天花板再次出现在眼前。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躺在沙发上，就在自己家里。刚刚伊万的话让他颤抖了一下，耀再一次问道：
“你是什么意思？”
「杀害你父母的那个男人，法律没有判他死刑，所以我杀了他。」
“……”
耀坐了起来，眼瞳微微收缩。他张了张嘴，虽然说不上惊讶，却说不出一句话。
「那个人罪有应得，于是我向复仇女神祈祷，请求让他遭报应。现在那男人死了。既然我曾经诅咒他，那么他的死或许就是我造成的。是我杀了他，我是一个罪人……王耀，但你是无辜的，这不是你的错。」
伊万的声音轻柔低缓，仿佛祈祷的时辰。
“为什么……”
王耀知道伊万为什么这样做。
「我之前就告诉过您：闪耀的星辰啊，您完美无瑕，毫无罪过……所有的罪在我。」
“……”
耀捧着手机，手表的秒针像是在他的胸腔中转动，吗啡让他昏昏欲睡，疼痛感仿佛不是源于肺部，而是源自灵魂。他缄默良久，还是开口了：
“伊万，你是不是……”他停住了。
「至于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你了，你打开新闻看吧。耀，我最后说一句：这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
「还是那句话，我会在家里等你，那里也不会去。如果你下定了决心，就来找我，我们最后谈一谈。」
说罢，伊万难得地主动挂断了电话。
“……”
咔咔咔咔，挂钟孤独地运转着，玻璃里倒映出他坐在沙发上的身影。
“……”
耀想要再点一支烟，香烟包装已经空了。不过事到如今，他已经不再需要香烟了，他的内心沉静如海。
他拿起手机，登陆了社交网络，查看本地的实时新闻……果然，又发生了凶杀案。一座废弃的造纸厂内发现了大量的、被精心布置的遗体。人们马上怀疑：这又是“艺术家”的手笔。
王耀冷冷地看着新闻，手机屏幕的荧光在他眼中闪烁。他大致浏览了一下犯罪现场的照片……没错，是“艺术家”，只有那个人才能做出这样残忍而完美的作品。他毫不意外。
就在这时，王耀看到了一张相当特殊的照片：
在犯罪现场的铁门上，用猩红的油漆写了两个巨大的单词——
I am
(我是)
TBC
第134章 Человеческий зоопарк
*Глава 134. 人间动物园 Человеческий зоопарк
“I am”
从铁门进入，废弃工厂中的尘土味混杂着血腥味扑面而来，警察们早就习惯了各式各样的凶案现场，可是面对眼前的人间惨象，他们还是不由地屏住呼吸……
厂房几乎被“艺术品”占满。它们就在那里。
破碎的镜子、人类与动物的尸骸、黑色天鹅绒、旧报纸。
诡异的组合，死亡的齿轮仿佛仍在威严转动，让这台巨大的钢铁绞肉机昼夜不停，让每一个看见“它”的人都心生恐惧。
黑色的幕布、被分尸的苍白残肢、灰色的旧报纸。数面镜子被切割成尖锐的几何图形，人类的尸体也是，被锯子精心地切割，又被看似随意地搁置在铺了黑天鹅绒幕布的架子上。牛的尸体被细细的铁支架固定住，牛浑浊的眼珠子仿佛慈爱地看着周围散落一地的尸体。画面中央是一匹被切开的死马，已经开始腐烂。能看得出，“艺术家”在用真实的血肉模拟一幅名画。
“是毕加索的《格尔尼卡》……”弗朗西斯认出来了。
在混乱的战争场景中，凶手安排了几个角色：抱着孩子恸哭的人、握着短剑而死的战士、腿部畸形的逃难者、举着烛台的手臂与头颅、举起双手惊叫坠落的尸骸。短剑的旁边，盛开着一朵鲜花。
为了让死者更好地模仿画面中的角色，“艺术家”切开了人的躯体，再按照毕加索的立体主义的手法将残肢重新拼凑。
画面成为了立体的实物，抽象的形体成为了恐怖的现实，杰作成为了噩梦。
发生在格尔尼卡的血腥轰炸成为了毕加索的画，毕加索的画又带来了真实的杀戮。那个男人用残忍的仿品，去回应画家对战争的哀悼……仿佛以首衔尾的蛇环，将死亡在画面中循环。
“He is a war...”
警察们开始忙碌，而创造了恐怖的那个男人正在安睡。
伊万已经两天没睡觉了，黎明时，他终于疲倦地回到了床上，抱着小熊布偶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又一次梦到了他的朋友。
……
在森林里，一只棕色的小熊挥了挥爪子。
它那么小，甚至只有小狗那么大，胖乎乎的。小熊一看到他，马上热情地打招呼：
“你好啊，万尼亚。”
“哦，好久不见了，米沙。”
“又见面啦！你好久没来看我了！”
“抱歉。”
“走吧走吧，我们去玩吧，我们去动物园玩好不好？万尼亚，我想吃蜂蜜苹果。这样吧，我们先吃点心，然后再去动物园玩好不好？”
“好啊。”
“这里这里！”
小熊米沙急匆匆地带路，他们穿过森林，来到池塘边的一座橘色的小房子面前。
“我们在这里吃点心！”
“可以吗，米沙？”
“我去敲门哦~奶奶，奶奶，我们回来啦！”
小熊用肉乎乎的熊掌拍木门。它想了想，圆耳朵晃动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小熊赶忙跑到池塘边的花丛里，摘了许多小野花做成花束，或许它是想准备一个礼物。
伊万也来帮忙，在栎树下采了一束鲜艳的红色野莓，递给米沙装饰在花束里。
现在，他们有一个漂亮的花束了。
小米沙乐呵呵地笑了，又去敲门：
“瓦莲京娜奶奶，奶奶！我们回来啦——”
小熊把花束举过头顶，野花蹭着它毛绒绒的圆脑袋，留下了一点点花粉。
这时，木门打开了，房间里传来了烤饼干的香味，暖暖的。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围着围裙，灰白色的头发包在照亮的头巾里，是瓦莲京娜奶奶。
她低头，看到抱着花束的小熊还有伊万，露出了令人熟悉的笑容。两个小家伙手牵着手，仰头看她。
“米沙，万尼亚！”
“奶奶，我们回来啦！”
小熊摇摇晃晃地扑到奶奶的怀里，圆耳朵也表达着开心。
“好孩子，快进屋吧，我们一起吃点心。”
瓦莲京娜奶奶还是那么健康高大，让孩子们安心。
小米沙高高兴兴地牵着奶奶的手进了屋，亚历山大爷爷也在呢，点心和热茶都准备好了，大家都很开心。他却在屋外没有动。
瓦莲京娜奶奶回头，对他招了招手：
“愣着干什么？快过来，万尼亚，我准备了你喜欢吃的点心。”
他不该进屋，他知道。
“瓦莲京娜奶奶，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我没有找到最美好的前途。”
“傻孩子，瞎说什么呢，过来！让我抱抱。”
奶奶走出屋子，来到他面前，蹲下身再一次拥抱了他。
就像夏季的海风，再一次温柔地吹拂着彼得堡。他们在桥上，在一个夏日的午后。奶奶拥抱着男孩。
“奶奶，您曾在人间活得幸福吗？”
“很幸福……万尼亚，我曾经经历考验、分离与痛苦，但我活得很幸福。即便我把一切痛苦都忘掉，我仍然记得……我永远记得。”
“是吗？那太好了，您活得很幸福，真是太好了。”
小伊万抱着瓦莲京娜奶奶，轻轻为她哼唱八音盒的旋律，这就是他给她的礼物。既然米沙送给奶奶一束野花，他就为奶奶唱一首歌。
他们一起吃了点心，喝了热乎乎的水果茶。瓦莲京娜奶奶给了小熊米沙一大包苹果干，让他们带着上路。
“奶奶，爷爷，我们走啦！”
小熊高高兴兴地逛了逛小爪子，向瓦莲京娜奶奶一家道别。它牵着伊万的手，两个朋友肩并肩地走。
森林里盛开着黄色的蒲公英，苍翠的树影仿佛鲜亮的油画，蜻蜓在池塘边盘旋。
两个孩子走了一会儿，小米沙忽然说：
“我有些口渴，我们去找一些水喝好不好？”
“你刚刚明明喝过了。”小伊万说
“我想喝牛奶！走，万尼亚，我们走！去找朋友们要一些牛奶。”
小熊崽带着他来到了山坡上的一座蓝色小房子面前。这次他们可不会空手而来了，他们给房子的主人准备了礼物：一点苹果干。
小熊蹦蹦跳跳，跑到蓝色房子的木门前，咚咚咚地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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