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还是不舒服吗?昨晚我还是应该来陪你,抱歉,你父亲的事让我很难过。”
“……”
“那么,既然你给我电话呢,有什么需要我为你做的呢,耀?”
伊万柔声细语地说着,简直像是在哄一个孩子。
爱德华目瞪口呆。他从来、从来、从来没有见过伊万这个样子……他甚至很少听伊万亲昵地使用“你”这个人称代词。
(会有这样的事吗?这个像沙皇一样的男人,会用这种天真得傻里傻气的腔调和人说话???)
爱德华下一秒就明白了,电话那头可能就是伊万的未婚妻。
之前伊万在生日晚宴上也提过自己要结婚的事,还说对方是一位刚烈的美人,刀子一般锋利,烈酒一般纯粹。
真的吗?
他们实在是难以想象那个恐怖的男人到底怎样才会爱另一个人。如今,爱德华倒是亲眼目睹了伊万和恋人通话的场景,心里更害怕了……
(上帝啊,让我走吧!我宁愿现场瞎掉,也不想看到这样的伊万·布列津斯基!)
爱德华在心中哀嚎。
只见伊万坐在旋转办公椅上,身体摇来晃去,像是一只闯入公园的熊,正快乐地摆弄游乐设施:
“我没在忙,你随时都可以给我打电话。说吧,耀,我什么都答应。”
“……”
“没关系的,你不用在意昨晚的事,那不是失态……恰恰相反,我很高兴你能把自己最真实的一面给我看。”
伊万说着,左手抚摸着办公椅扶手,好像那是一只猫。
(操啊,座椅扶手都要被熊的怪力捏碎了呀——)
爱德华紧张得无所适从。
伊万说:“等一下,耀, 我有事要拜托你。你这个周末能抽出一天的时间吗?我有很重要的事……”
“……”
(哦?伊万这家伙还会有重要的事拜托别人?)
爱德华忍不住偷听下去。
“耀,周末你能陪我去动物园吗?”伊万认真地说。
(???)
“啊,别挂,你别着急断电话啊耀,”伊万赶紧双手抓住手机,仿佛那样能挽留恋人的手,“我不是在耍你,这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比你想象得还要重要,真的,你听我说完嘛。”
(去动物园能有多重要啊?!)
爱德华眉头紧皱。
伊万好声好气地试图哄对方:
“原因嘛……因为动物园的狮子很可爱,豹子也很可爱,长颈鹿也挺可爱的,对不对?”
(这算个鬼的理由啊?!)
“我知道你很忙,可能要加班……我们只去半天,好吗?就半天。我开车接送你,保证不耽误你的时间……动物园开车去也就半小时。”
“……”
“因为我从小就很想去动物园……可是我从来没有去过……”
伊万的声音听上去就像个故意向大人骗冰淇淋的男孩。爱德华简直背后冒冷汗,他甚至怀疑这家伙是不是精神分裂。
(这是开始装可怜了???)
“……”
“是这样的,其实是有人送了我两张免费的门票……”
(又换了个理由?这不瞎扯吗!送票哪有送动物园门票的,27块一张的票还需要送吗???)
爱德华暗自吐槽。
“……”
“嗯……好的,好的……其实我也猜到了,你不会同意。也没办法呢……果然……事情到最后还是这样,我果然还是……算了,没关系的。对不起,忽然向你提出这样无礼的请求。耀,谢谢你听我说这些。”
(哈哈哈,这家伙死缠烂打还是没成功!活该,谁会听这种鬼话啊。)
爱德华心里一阵幸灾乐祸。
“……”
“那就这样吧,你先去忙工作吧,有什么事我们短信说……再见,耀。”
这时,伊万将钢笔从胸前的口袋里摘了下来,对爱德华晃了晃,示意他把笔灌满墨水。
?
爱德华终于反应过来,赶紧接过伊万的钢笔,拿过墨水瓶和纸巾……
“保重,耀。”伊万挂了电话。
爱德华如释重负,这该死的电话终于结束了,终于没那么尴尬了。他用纸巾把钢笔的金尖仔细擦拭干净。
“您的笔很漂亮……很简约……还……很粗?应该很贵吧?”爱德华想趁机讨好伊万,让他愿意修改立项申请书。
(该死,这都是什么傻里傻气的形容词!)
“万宝龙的文豪系列,1997年款,陀思妥耶夫斯基。”伊万望着自己的钢笔,十指交叠。
“我以前有一支珍爱的派克钢笔,后来坏了,再也没能修好。”
“这样啊,真可惜……”
“那样不是更好?”伊万微笑,“被我弄坏的东西,就永远属于我了。它坏掉了,失去了一切的价值和功用,对别人来说一无是处了……那么,它就完完全全是我的东西了,只存在于我的记忆里。”
“……”
伊万拿起万宝龙钢笔,在自己手掌上写写画画:
“海德格尔也是这样认为的。物品坏掉了,它本身的存在才真正彰显出来……显露出它真实的光晕。”
“……”
爱德华知道不应接下话茬,识趣地保持沉默。
伊万用钢笔在手心画了一个可可爱爱的流泪的小熊脑袋,拿手机拍照,然后发了一条短信。
(什么鬼,儿童简笔画????)
爱德华觉得自己可能是在幼儿园的教室,而不是系主任的办公室。
伊万继续说:
“好了,我们继续来谈正事吧,亲爱的朋友。我会帮您修改立项申请书。就算我再怎么苛刻,也不会拿年轻人的前途开玩笑。”
“真的吗?!谢谢、谢谢您!布列津斯基教授,这真是帮大忙了!那么……”爱德华激动不已。
伊万根本没听他说话,眼睛一直盯着手机,时不时还看看手表。
“叮,叮,叮——”手机铃音再次响起。
“看看!看!”伊万露出微笑,向爱德华展示自己掌心的简笔画,“我就知道这招一定有奇效。”
画出来的小熊委委屈屈的,一颗颗泪珠往下流,旁边手掌上还写着“求你了”。
(到底什么人会吃他这套啊!太可怕了……这么一个大男人……呃……)
爱德华抖了抖。
伊万接起电话,瞬间又换成了那种稳重温柔的语气:
“怎么了,耀?”
“……”
“真的吗!您……啊,我真是太高兴了,谢谢你,我从小的梦想终于实现了,可以和喜欢的人一起去动物园了。”
伊万不安分地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显得有点腼腆。
“……”
“我喜欢你啊,你不知道吗?”
“……”
“喂,不可以反悔啊!你都答应我了。”
“……”
“诶,原来你是不好意思了吗?哈哈,好好好,我就是神经病,你满意了吗?甜心。”
“……”
“好,那么周五我再打电话给你,我们约具体的时间。”
伊万挂了电话。
爱德华咽了咽,仔细观察伊万脸上的表情,试图解读每一个细微的变化……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笑眯眯的,像是望着暖色的春日花圃。
(心情变得这么好?!)
伊万把之前收起来计划书又重新放回了桌上,开始现场帮爱德华修。爱德华不敢出声,也不敢走开,只能默默站在办公桌边看着伊万修改。
改了一会儿,伊万忽然又抬起头,像个小伙子那样高高兴兴地向伙伴炫耀:
“耶!我要和喜欢的人去动物园约会了。”
“恭、恭喜……”
“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为什么……为了高兴吧,谁都会喜欢和恋人一起去动物园、游乐园这样的地方吧。可以一起吃冰淇淋、合影、留下美好的回忆。”
“对,我要和他合影,拍一张遗照。”伊万说。
???
爱德华吓得不敢说话。
“哈,开玩笑的,您怎么就相信了呢?是结婚照啊。”伊万笑了起来,看样子心情真的很好。
TBC
第30章 死与戒指
*Chapter 30. 死与戒指
“美术馆的死亡天使”。
尸体的照片在网络上疯狂传播,迅速成为各大社交平台点击量最高的新闻图片。网络上开始热切地讨论起凶手、金色天使雕塑、还有里尔克。人类好奇、揣测、心生恐惧、继而再次寻求新的刺激。
一时间,原本的默默无闻的造型艺术家也名声大噪。
无数的媒体纷至沓来,请艺术家谈论自己作品的含义,猜测凶手为什么要将尸体做成天使造型放在他的作品中间。面对记者递来的话筒,艺术家高谈阔论,想要抓住新闻热度好好自我炒作一番:
“每一位天使都是可怕的。”
艺术家滔滔不绝地说起“死与崇高”是艺术永恒不变的主题,从荷马一直谈到了弥尔顿。最后,他还激情背诵了里尔克的诗:
“究竟有谁在天使的阵营倾听,倘若我呼唤……
“甚至设想,一位天使忽然攫住我的心:
“他更强悍的存在令我晕厥,因为美无非是
“可怕之物的开端……”
采访视频在网上点击惊人,甚至还配上了瓦格纳的音乐。
诗句与尸体的高清照片被无数双惊惧的眼睛攫取,被数十万个光标反复点击,如同弥撒,钟声在11点敲响,隐藏于电子屏幕前的黑暗天使们在倾听。
那些躁动不安的黑暗,对力量的渴望——
听从他的呼唤。
“Ite
missa est.(去吧,弥撒礼成)”
看着自己的作品在网络上疯传,主教般的男人如是说,紫眼睛中带着爱怜且冰冷的笑意。
……
在警察局的法医技术部门。
“真是够装逼的……”
王耀嫌弃地拎起塑料证物袋的一角,端详着从死者肚子里被掏出来的糖果。
今天要进行第二次尸检,王耀打算亲自和两位法医一起再检查一遍,看看尸体上是否还留下了蛛丝马迹。
冷藏室的抽屉被拉出来,白色的寒气沉沉降下,白色塑料布下显出人体的形状。
法医罗维诺介绍:
“尸体被发现时已经僵硬,凶手还在外层涂抹了水泥,所以只能保持这种蜷缩跪拜的姿态了。”
王耀蹙眉,拉开塑料布。
一具没有面孔、没有的肌理的人形暴露在眼前。冷气中散发出药水与难闻的气味。
“这个水泥外壳,有办法弄掉吗?”
王耀戴上橡胶手套,帮助两位法医将尸体放上手术台。
罗维诺说:“这具尸体情况特殊,不适用于一般的’Y字形切开法’。要敲开水泥外壳,势必会破坏尸体的皮肤组织,所以第一次尸检我们没有那么做,只是从后背裸露的皮肤入手,检查了尸体的胸腔和腹腔。”
王耀戴上了医用口罩,换上手术服:“那今天把水泥敲掉吧,检查口腔和颅腔。”
“诶?!真的要吗?这样会破坏死者的面部皮肤啊……”
王耀拉了拉橡胶手套的边缘,拿起了外科手术锤:
“颅腔是一定要检查的,开三腔是你们法医的基本操作吧?至于脸,这个可怜的家伙早就已经没有脸了……我们主要检查尸体的口腔就好,只破坏嘴唇附近的皮肤组织应该还好。”
“呃……”费里西安诺哀愁地低声哼哼,“这种可怕的事……要是王耀你是法医就好了呜……”
“我会帮你们的,好,动手吧。”
手术锤一下下地敲击着,叮叮叮,手术锥渐渐扎入水泥表面……直到金色的坚硬水泥外壳上出现了裂痕。
“……”
王耀专注地敲击着手术锤,时刻把握着手上的力度,他不想把死者的脸破坏得太难看。即便是无人认领的尸体,也应该走得有尊严。
叮叮叮叮叮叮。
手术室的无影灯下,锤与锥子闪烁寒光,死者的金色表皮就好像裂开的蛋壳……终于,水泥松动了。
他们小心地把尸体口腔附近的水泥碎片摘下来。
果然,水泥已经粘在尸体的皮肤与肌肉上了,被敲开水泥下露出的一个血色洞窟……很难让人想到那原本是人类的口腔。
“呜……”费里西安诺别过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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