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斯拉夫男人望着他。
“因为我很快……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我不会再待在这里了。”
耀说。
伊万安安静静的，像一只大狗狗。
为了以防自己控制不住那即将冲破玻璃鱼缸、奔涌而来的悲伤，耀紧接着说：
“所以我们不谈恋爱，好吗，伊万？我们就……好好地，像现在这样就好了。在我离开这座城市之前，我会尽量多陪陪你，教你一些……以后对你有好处的事。”
“你要去哪里？”
“这是我的事，我们之间不必了解得那么深入。”
“那么……”伊万歪着脑袋，仿佛男孩在观察一朵玫瑰，“我也跟你一起走。”
“别开玩笑了，万尼亚，别说这种孩子气的话。你有工作，有家人……我要搬到别的地方去，是因为有一些……我不得不去做的事……你要留在这里，好好地生活，尽可能地过得幸福。”
耀说着，眼睛实在受不了了，就别过头去望向黑暗中亮着的逃生指示牌。
“耀。”
“……”
“我能拥抱你一下吗？耀。”
“……”
“好孩子。”
伊万的身体靠过来，那双有力的臂膀温柔地将王耀圈住了，搂住他的腰，按住他的后脑勺……暖暖的，就像一座伟岸的灯塔，将微弱的火拥护。
耀被抱在怀里，脑袋靠着伊万的胸膛，倾听着那火焰般的心跳声。
他感到，黑暗中在下雨，就像他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个夜晚。一面广大的黑伞遮住他的身体，雨滴就不再下落。
“耀，我会跟你一起去的，不管你去哪里。”
“万尼亚……你不懂，你……”
“你会永远爱我吗？”
“……”
“告诉我吧，耀。”
“不是我不想……是我不能。万尼亚，我不能爱你……”
“那么，”伊万将耀抱在怀里，脸颊轻蹭着恋人柔软冰凉的头发，“告诉我……你以前的那些男朋友，你爱他们吗？”
耀苦笑，近乎是哽咽着说：
“或许我当时是有能力去爱他们，但是……我做不到，我没法逼迫自己去投入感情。而现在……我太累了，万尼亚，现在的我已经……”
“嘘。”
伊万轻声说着，亲吻耀的睫毛，仿佛要吃掉星星的眼泪。
“万尼亚，忘了我吧……”
“足够了，我的玫瑰……足够了，不用再勉强你自己了。来吧，我们抱一会儿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旋转。
两人在黑暗中拥抱片刻，又分开了，若无其事地望向明亮的冰蓝色水族箱。
“万尼亚，抱歉，我今天太累了，所以才说了这些可笑的话，你都忘了吧。”耀揉了揉眼角。
“好了宝贝，放松一些，我们继续去看看别的鱼类吧。”
伊万笑起来。
……
两人在水族馆中漫步，伊万在说着一些可爱的杂事，向耀介绍各种海洋生物的习性。
他想让自己的美人开心一些。
刚刚的对话几乎耗尽了耀的大半精力。此刻的耀，看上去疲惫又温柔，像是一朵虚弱的、被暴雨摧折过的植物。
伊万很享受，甚至想要更多。
“耀，你之前提过……你父亲已经不在了。那么你母亲呢？我从来没听你提过他们。”
“也不在了。”
“我很抱歉……”
耀看着水族箱里的五彩鳗，停顿一会儿，继续说：
“他们是被杀害的……十几年前的一起凶杀案。我父母是医生，在同一所医院上班……后来，有一个患者家属因为不满意自己妻子的治疗情况……他就……”
“耀，没关系，不用逼迫自己再说下去。”
耀深呼吸，仍要倔强地展露出勇气：
“那个男人枪杀了我父母，逃走了……然而警方抓不到人，我父母的案子十多年都没能结案……”
“后来呢？”
王耀抬起头，炯炯的目光投向伊万：
“后来我成为了警察，这是我的第一起案子，我把那个凶手缉拿归案。”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做警察的原因。”
“以前我时常问自己……世界上真的存在正义吗？如果正义是天然且不可动摇的，那为什么杀害我父母的罪人可以逍遥法外？而好人……像我父母那样……那么好的医生……被人们敬爱着的医生，却……”
耀抓住栏杆的双手紧紧用力，手背上的静脉和骨骼都更加突显。伊万思考了片刻，决定作出安慰的动作。
耀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同情：
“所以后来我就知道了……万尼亚，世界上没有神，没有必然的正义。罪是存在的，而惩罚却并非必然……既然如此，那就由我来做，由我来亲手实现正义。”
“啊。”伊万不由得轻叹。
耀苦笑：
“这就是我的人生，很无聊吧？为了贯彻我的理想，我做了很多对不起家人的事……一心一意地投入到工作当中，没时间顾及弟弟妹妹的心情。这是没办法的事，我要赚钱养家，很难顾及到他们……”
“双亲去世后，你们兄妹三人如何生活？你们还是小孩子。”
“是的，我母亲那边的亲戚收养了我们。但那对夫妻对我们很不好，非常不好……”
“他们做了什么？”
“当时我们还年幼，没法支配父母的遗产。收养我们的亲戚……他们把我父母的房子拿出去出租，房租却一分钱也不给我们。其他的遗产多多少少也被那些人私吞了一些。不仅如此，那对夫妻对我们兄妹很粗暴……我不能忍受他们欺负我弟妹，就经常和他们争执，结果那个男的就总是揍我，把我打得……啊，不说了……”
耀叹息，像是深深地吐出一口香烟。
“后来我们兄弟长大了，那男的打不过我和阿龙，就多少收敛了。但是我们仍然寄人篱下，每天看着别人的脸色生活……那段日子真的太压抑了……当时我就下了决心，我一定要尽早独立，带着弟弟妹妹搬出去，拥有我们自己的家。”
“你们什么时候从亲戚家搬出去的？”
“我18岁，在读警校。我想尽办法，找了父母生前的各种熟人朋友，请了律师……把父母的遗产给夺回来了，然后就带着弟弟妹妹搬出了那个阴暗恶心的地方。”
“太好了，你们终于离开那个地方了。”
“嗯。我记得那天小梅和阿龙都哭了……我们终于自由了。后来我们回到曾经的家里最后看了一眼，收拾完以前的东西……我就把房子卖了。因为我们不可能再回到那里去了，否则……每一处都是回忆，每一个熟悉的光景都让我痛苦。再之后……我就买了现在这个房子，我们兄妹三人搬到了新家。”
“你们当时一定很开心。”
王耀抬头想了想，轻松地露出一个浅笑：
“是啊。小梅是最开心的，装饰房子，小姑娘多兴奋啊。我们一起讨论买什么颜色的家具，想着怎么才能让这个房子温暖又舒服。那是我们真正的家……”
“那你后来为什么和弟妹关系不好？”
“也不是关系不好……只是……”王耀苦笑，望着他们脚下的巨大玻璃鱼缸，“中国人的家庭大多都是这样的，这很正常。长辈要求严厉，孩子在成长过程中有自己的想法，有时候在沟通上会有点问题……这是常有的事，但我们很爱彼此，我们是一家人。”
一条巨大的剑鱼从两人面前游过，阴影流过，破碎的光亮水面高高在上。
王耀似乎重新振作起来，笑道：
“好了，不提这些无聊的陈年旧事了，今天我们要开开心心的。你还有什么想看的，万尼亚？”
“我想看你，我的玫瑰，在深蓝的水影中。”
“我的妈！救命，太肉麻了！求求您以后别说这种话，文学教授……我承受不起。”
“警官先生，您也太不浪漫了。”
“你想上床就直说。”
“哦，那确实也是想的。”
“做梦吧，今晚我绝对不和你一起过了……妈的，和你睡觉太折寿了。”王耀抱怨着，拿出手机随便看了一眼……
伊万发现，自从看了手机短信后，王耀的精神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萎靡了下去，嘴角的笑容也消失了，变得哀愁。
“怎么了？收到什么短信了？”
“没事……没事……”王耀笑了一下，很勉强，“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们接着玩吧。来吧，万尼亚，那边有好几种发光的水母，远远看起来像是烟花一样，我们去看看吧……”
说罢，耀就拉着伊万的手，仓促地往前走。
但没走两步，耀又停下来，两肩紧缩颤抖着，光洁后颈上的颈椎清晰可见。
他死死抓住伊万的胳膊，像是一个即将在大雨中摔倒的人，拼命抓住救命稻草。呼吸变得紊乱，他咬住嘴唇，不让痛苦的声音泄露出来。
“呜……”
伊万面无表情。
他看出来了，耀的癌痛发作了。
“宝贝，你怎么了？”
“哈……哈……万尼亚，我就是有点……低血糖……这样吧……你替我去自动贩卖机……买一瓶葡萄果汁，好不好？我在……前面的长椅那里……等你……”
“好。”
伊万扶着耀清瘦的身体，把他带到长椅上，安置好。
“那么我去买果汁了，稍等，我马上回来。”伊万使用了一种听上去很焦急的语气，转身大步离开。
他听到了背后传来了哗哗声，是耀打开药瓶的声音……耀故意支开他，自己悄悄地吞下止痛片。
伊万看了一下手表，开始计时，估算着止痛药生效的时间。
……
伊万很快就回来了，带来了一瓶凉冰冰的葡萄果汁。他本来想买耀喜欢的甜巧克力，又考虑到那种饮品比较甜腻，病人可能喝不下去。还是葡萄果汁吧，比较清爽，容易入口。
“耀，你还好吗……？”
他坐到长椅上，把自己的美人拥进怀里，再也不顾及路人投来的目光。
“没事……没事……我低血糖……呜……”
“别说话了，休息一会儿吧。”
王耀可能是想要演得更像一点，竭尽全力地，装模作样地喝了两口葡萄果汁……结果剧烈的咳嗽忽然控制不住，他咳得把果汁弄在了胸口。黑色高领毛衣都湿了，糖分让羊毛粘在一起。
“咳咳、咳……呜……”
“乖，乖，没事的。”伊万拿出纸巾，一边帮耀擦拭嘴角和胸前的果汁，一边轻声哄他。
耀喘息着抬头，发现果汁竟然也弄脏了伊万的羊绒斗篷！他痛苦地哼了一声，脑袋抵住伊万的胸口：
“对不起，万尼亚……对不起……”
“别在意那些。好孩子，来，休息一会儿。”
伊万看了一眼时间，把斗篷披在耀身上，把他搂在怀里，让美人的脑袋靠在自己肩上。
“抱歉……那么……我睡一小会儿，就……一小会儿……十五分钟后你叫我吧，好吗……”
“好，睡吧，我的宝贝。”伊万低头亲吻耀的发顶。
“嗯……”
王耀虚弱地靠在他肩上，额头上都是汗水，紧咬的嘴唇有些出血。伊万沉默地看着，观察着那美丽的睫毛因痛苦而轻颤，落下淡蓝色的阴影。伊万看着时间，记录着美人多久能够睡着。
呼吸，由灼热变得平缓，像熄灭的炭。玫瑰的边缘燃烧着亮金色的火苗。
耀累得睡着了，几乎是昏过去。
“……”
伊万发现这次癌痛持续的时间比之前都短。为什么？他猜测可能是耀加大了止痛药的剂量。
在匆忙之下，为了止痛药尽快起效，耀吞下了更多药片。
更多，更多的药片，向着痛苦撒落。
白色的毒药。
这样下去多少会成瘾的，他们都知道。
但没办法。如果王耀坚持如此，不接受其他的治疗手段……那么他也只能靠不断加大剂量，靠更多的止痛剂来缓解痛苦，直到一切都终结。
“……”
伊万将耀的身体放下来，让他枕着自己的大腿昏睡。椅子足够长，耀至少可以屈起腿躺着。
46/216 首页 上一页 44 45 46 47 48 49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