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张了张嘴,想把心里的想法一股脑地全部说出来——!但是,看到耀的神情……阿尔还是心软了。
怎么会这样?
难道他们不是曾经一起度过了痛快又激昂的的警校生涯?
难道他们几个人不曾在夜里偷偷抽烟喝酒畅所欲言,又在天亮时哀愁地说起少年时代的梦想?朋友们亲如兄弟,一起念过书,一起在与罪恶的斗争中流过血。他们总是一起抽烟,在逐渐散去的烟雾中,聊着那些琐碎又无聊的小事。
关于自己的事。
阿尔弗雷德自知不是一个心细的人,但是他多少理解自己的朋友。
比如王耀从不提起父母,不提起小时候的生活;比如王耀不喜欢彰显自己,却会为了他们小组的胜负与荣誉拼得头破血流,甚至执着到了令人害怕的程度……
真是个奇怪的人。阿尔总是这么想。
他还记得刚上警校一年级的时候,有天夜里他偷偷跑到天台上去抽烟,却发现王耀在那里一边抽烟,一边掉眼泪。
你怎么了?阿尔问。虽然那时他还不知道王耀的名字。
没什么。耀摇头,冷淡地抹去泪珠,就好像只是随意地弹了弹香烟的灰烬。
你在哭。
只是想到一点以前的事,以后不会了。耀当时这样回答。
确实,从那以后,阿尔弗雷德再也没见过他的眼泪。哪怕是在他们最艰难的时候,在任务中身受重伤的时候。
可是现在,在医院的病房里。
阿尔弗雷德再次见到了王耀的这种表情,就和当时在天台上一模一样……
夜晚的风啊,泪水,香烟……那个人站在高处,俯瞰着人间。
“……”
阿尔弗雷德想对病床上的那个人说些什么,又知道一切都是遥远的,或者说……是他无法理解,却必须接受的。
(如果这是王耀的选择,那么……)
因为他们是朋友。
从一开始,直到所有任务与使命都最终结束的那一天。
阿尔双拳紧握,最终只是努力地笑了一下,对病床上的王耀说:
“耀,亚瑟听说你得肺炎,我就是来探望你一下,顺便把案子最新的资料带给你。你大概很想知道工作的进展。”
“……”
“别露出那种表情,只是肺炎而已……没什么。好好听医生的话,好好养身体,会没事的。”
阿尔别过头去。就算是他,也无力再将虚假的笑容支撑下去。
“……”
“刚刚的事……我什么都没听到。”
“……”
“你不用担心,我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会和任何人说。你……有你自己的考虑吧,你就是这样的人……”
“……”
“好了,好了!是Hero就要打起精神!嗨咻!嘟嘟嘟!”
“阿尔……谢谢。”
“你吃早饭了吗?医院对面有麦当劳,你要吃什么汉堡,我去给你买?你吃几个?要不要顺便点杯奶茶?哦,你又是谁?”
阿尔终于发现了瑟缩在一边的瘦弱青年,笑道:
“早上好!我是阿尔弗雷德 · F · 琼斯,是一名警察!保护世界、维持正义的Hero!你是谁,小朋友?”
“您好,琼斯先生……我是托里斯 · 罗利纳提斯,是王警官的…… ”
托里斯实在不知道如何表述两人的关系,憋红了脸,低着头不知道在看哪里,像是一个试图说外语的小学生。
还是王耀替他解围:“托里斯是我的朋友。”
……
三人假装微笑着,若无其事闲谈了一会儿,直到黎明完全到来,病房的窗帘变得透亮洁白。
观察了一夜,医生确定王耀已经脱离了危险,可以离开医院。
王耀想回警察局继续上班,被阿尔阻止了,上司也要求王耀这一周必须在家休养身体。没办法,王耀只能同意。不过阿尔也已经把案情的最新资料拿来了,他可以在家办公,远程和同僚们开会。
阿尔开车送两人回家。
一夜未眠的立陶宛青年在车上困得都睡着了,王耀和阿尔就笑。他们早就习惯通宵彻夜、加班加点地工作了。
阿尔怕打扰人睡觉,就把音乐关掉,压低声音和王耀聊最近同事们的趣闻……说到亚瑟和弗朗西斯又吵架了,结果弗朗西斯上小学的妹妹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信威胁亚瑟。王耀笑得都忍不住咳嗽,抹抹眼角,又问起亚瑟最近有没有抱怨阿尔的深夜来电。
阿尔语速很快,王耀揶揄起朋友来还是那么一针见血。他们说着,都是一些琐事,朋友们的烂脾气和小毛病十年来一如既往。
毕竟,他们一起年轻过。见证过彼此的一些时间。
“啊!我怎么睡着了!抱歉抱歉,啊,都已经到家了!谢谢您,琼斯警官、王警官,你们对我太好了。请多多保重,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请尽管告诉我!”
托里斯努力藏起脸上的哀愁,向两位警官道别。王耀实在忍不住,伸手给青年理了理睡觉时压得乱七八糟的衬衣领子。
“保重,托里斯……请别把这事告诉伊万。”
“不会的。”
立陶宛青年走后,阿尔手扶着方向盘,吹了声口哨:“伊万?你的新姘头是个俄罗斯男人?”
“确实。”
王耀又想抽烟,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最终放弃了。
“哼,这次你又能和人家谈多久的恋爱?还是你只是玩玩?王耀,你从学生时代起就这样,换男朋友比换衣服还勤快,让人心服口服。”
“不是我想那样的。”
“别狡辩了,你就是学校里远近闻名的漂亮渣男,”阿尔打开了车载音响,选了一首自己喜欢的流行歌,“说吧,你怎么想的?以前也没见你去搞俄罗斯人啊。要我说,俄罗斯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都是讨厌鬼。你干嘛不去交一个俄国女朋友?偏偏找酗酒俄国男,你是有多想不开?我打赌,他喝醉了保准会打你。”
王耀不喜欢那吵吵嚷嚷的英语歌,又把音量调小一些,没好气地说:“阿尔弗,我没有谈恋爱,我就是玩玩儿。”
“听听,听听你说的什么混账话。可怜的伊万,我都替那男的心疼,怎么就招惹上你这样一个轻浮有毒的漂亮甜心?倒霉的俄国佬。”
“反正……”
耀低下头,看着那枚银色的手表,秒针咔咔咔咔咔一刻不停,刀锋一般进行。他笑了一下,无奈又柔情。
“可能我和他都很倒霉吧,偏偏在这种时候栽在对方手里。真是没办法……命中注定。”
深金色的眼瞳笑意盈盈,犹如向日葵,在黄昏中沉吟。
……
海风吹拂,小提琴师在露天餐厅的观景台上演奏着,侍者们热情地向异国的客人们介绍当地特色美食。蜜酒倒入高脚玻璃杯,再配上餐前奶酪。衣着光鲜的绅士们谈笑着,偶尔低声以西班牙语交谈。
“……”
伊万坐着,面无表情地听着电话里的汇报。紫晶般的双眼异常平静,海不扬波。
斯拉夫男人冷冰冰地盯着猩红桌布上的白蕾丝杯垫,黑色皮手套有节奏地在玻璃杯上轻敲着,仿佛即将宣判一场死刑。
“好,知道了,乖狗狗。”
伊万用餐厅的铅笔随手在餐巾纸上写了几个俄语单词,记下一些之后要处理的一些事项作为备忘:
1.记者、纸包小羊舌、奶油蘑菇酱汁和牡蛎蘑菇
2.哭泣的女人,马,格尔尼卡
“别的还有什么事吗?耀还说了什么?”
伊万随手在餐巾纸上画着王耀的inss头像:流泪猫猫头……铅笔尖沙沙涂鸦,却忽然停下,戳破了纸巾。
“嗯……金发碧眼的美国青年?也是警察?为王耀出手打架?”
铅笔尖悬在半空,破了洞的餐巾纸在海风中瑟瑟吹拂,黑色皮手套踟蹰片刻,把笔放下来,转而拿起了闪亮的银色餐刀。银刀切开牛排,鲜红多汁的嫩肉向两边分开……
伊万平静地,缓慢地向电话里颤抖的声音发问:
“告诉我,那个美国人的名字。”
TBC
第41章 猩红长廊
*Chapter 41. 猩红长廊
伊万喜欢美术馆,让他想起童年时居住的庄园大宅。
众多的画像与金框在猩红色的长廊中延展,油画上众神与人类面带或冷漠、或痛苦的神情。伊万看人间,就像在美术馆看画。
“……”
此刻,身穿黑色长大衣的斯拉夫男人正站在一幅巨型油画前,黑色皮手套背在身后,小指轻轻屈起,又松开。他微微仰头,凝神地观察着画面上的每一个细节,观察白颜料是如何在浓重的漆黑中打卷,代表一束痛苦的光。
伊万微微眯起眼,紫晶色的双眼中转而又流露出轻松的笑意,因为他听到熟悉的脚步声从背后走来。
那个男人来了。
“又迟到了。那么多年了,也只有你敢在我面前迟到。”
伊万说得很轻,仍然保持着观赏艺术品的姿态。没有人注意到油画前的两个男人实际上在低声交谈。
来者轻快地笑起来:
“噢——尊贵的布列津斯基亲王,北方残酷的统治者,冬宫的主人,您也太强人所难了。您怎么能要求西班牙人准时赴约呢?西班牙人会靠谱?哈,Cuando las ranas críen pelos!九个地痞流氓,还有一个在海上做无赖。 ”
“这可不是您栽赃您弟弟的理由,佩德罗。”
伊万侧过头,望向那个笑容轻浮的葡萄牙男人。
那双翠眼,犹如南方贪婪凶猛的夏日,在老友冰冷的审视中,笑得更加肆无忌惮:
“这都被你发现了?我还以为我伪装得很隐秘,我们在美术馆谈生意难道不就是为了秘密低调吗?”
“你?低调?瞧瞧你这身花花公子的打扮,生怕警察注意不到?”伊万冷笑。
确实,葡萄牙男人在人群中实在于显眼。
他皮肤黝黑,身材高大健美,手上同时戴了好几枚宝石戒指,黑西装敞开的领口还露出一枚黄金十字项链,看起来像是在风流场上也要宣称自己每周都会去教堂的纨绔子弟。
男人生有一双宝石般的绿眼睛,总是不合时宜地对周围的美人含情脉脉。但没人会为他的调情感到尴尬,因为男人长相俊美,话语甜蜜,眼角下的一枚泪痣犹如爱神的恩赐,总是令凝望者惶然心悸。
“彼此彼此,俄罗斯人,你还是这幅红寡头、白手套的贪婪模样。呵,像我们这样的男人,迟早不得好死,哈哈哈。”
伊万轻声叹息:
“佩德罗,我时常怀疑你那摊子地下生意是怎么做了十多年的?你们这儿的警察都瞎吗?”
“呵,警察也要做生意的嘛。”
佩德罗笑着展开双臂迎上来,如同里斯本万丈阳光下清朗的大海,让人根本无法抗拒:
“Meu amigo!”
“真是的,这样的‘秘密接头’到底秘密在哪里……”伊万叹了口气,只能也上前一步,和老友行贴面礼。
两个男人轻拍彼此的肩膀,佩德罗抢先一步,先贴了一下伊万的右脸,又贴左脸颊……然而伊万执念地抓住葡萄牙人的胳膊,重新按左右左的顺序和老友贴了贴脸颊。
双方都咬牙较劲儿,非要依照自己的习惯来不可。
两个高大的黑衣男人站在美术馆展厅里反复贴来贴去,看起来非常诡异。
佩德罗轻捶伊万的胸口,笑道:
“俄罗斯人,好久不见,你还是那么固执讨厌!怎么样,你家那位美丽动人又魄力十足的叶卡捷琳娜二世还好吗?诶呀,我真是好久没见到你家那几位美人了,只是在生意上听到她们的消息。”
“还好,现在奥尔加姐姐做了寡妇,更是如日中天。我早就说该把那个半死不活的老男人做掉,当年父亲把姐姐嫁给那个在病床上都只剩半口气的老头,就是为了换取利益。呵。”
“哦,可怜的美人,青春岁月却要嫁给糟老头子。要是我在那边多好,天天晚上爬窗户来给美人念诗,逗她开心。”
“那我可能顺手把你也做掉了。”
“伊万 · 布列津斯基,你不继承家业真是太可惜了。瞧瞧你,宰羊比洗手都熟练……道上都说你父亲是被你干掉的,这是真的吗?喂,悄悄告诉我吧,看在我们那么多年交情的份上。”
“您瞧,我已经改了名字,把中间的父称都拿掉了。”伊万冷淡地望着一幅地狱三联画。
“哼……你们俄罗斯人,人狠话不多,真有意思。说点重要的事,你的孪生姐妹怎么样了?哦,极光般变幻莫测的银色美人。”
“安娜也在帮奥尔加姐姐,家族事业也还算可以。”
伊万看腻了眼前的画就往前走,佩德罗也乐意同行。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并肩而行,偶尔在展品前稍作停留。
“那么你家那位暴躁小美人如何?可爱的娜塔莎,我记得上次见面,那孩子还是在花园里玩跳房子的小姑娘。”
佩德罗想从西服口袋里摸出雪茄,又想起这是在美术馆,只好苦笑着把闪亮的雕花银烟盒塞回去。
“她已经是出色的芭蕾舞者了,以后会有更加惊艳的成就……佩德罗,我约你见面,难道就是为了满足你对我的姐妹的好奇心的吗?”
“我的朋友,你也太小气了!我无非是问了问你家的冰霜美人们,你怎么就不高兴了?你要是有兄弟就知道了,天天对着和你长相相似的男人的傻脸是多么悲哀的人生,啧。男人真的不行,不是胸毛就是腿毛。哪里比得上赏心悦目的美人,冬日之雪,纯白的珍珠项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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