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周鹤庭就在他面前,牵着他的手,同他一起奔向阳光。
周鹤庭……
他睁开了眼睛。
“军师!”
陆嘉意听到耳侧声嘶力竭的呼唤,艰难地转头一看,是双目通红的温渔。
他手中端着一碗米糊,正在给陆嘉意喂。不知这些日子他经历了什么,下巴胡子茬青绿,他也顾不上刮。
看见军师醒来,他赶忙把手中的米糊放下,关切地问:“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陆嘉意一开口,嗓子刀割似的疼,说不出话。
温渔忙给他喂水,又气,又舍不得重骂:“你已经昏睡了整整五天五夜了!”
“你一消失,我就派兵在各种山线寻找。你晕倒在树丛中,身下的座椅破碎,护了你一命。要不是什么神仙保佑,我们差点就错过了你!”
“对、对不起……”
陆嘉意艰难地道歉。
温渔无奈道:“若不是眼见你确实累倒了,我还真以为一贯坚毅的军师是神仙在世呢……”
陆嘉意听得出来,这话是讽刺。
他扯着嘴角尴尬地笑笑,说:“以后不会有了。”
不会有神迹了。
他的福袋用完了。
“战事如何了?”陆嘉意又问。
“申朝被颠覆了。”温渔微笑,“朝内诸侯虽割据,但也无兵力造反。宣王此时回到旧京处置王室残党,等处理完手头的事就会回来了。”
终于……
终于要回来了。
至少不再是烽火相隔,不再是遥遥无期。
陆嘉意身心俱疲,此时听到这久违的好消息,他总算等到了盼头——
他可以不用再逞强了。
只要再忍一下……
就一下下!
宣王推翻申朝后,建立了新朝,国号为「真」。
真朝建立,新帝登基,下令以「修养民力」为第一指标,轻徭薄赋,鼓励生产。
战时协助的诸国有心瓜分土地,但被新帝外交手段解决,谈判之后,以丰盛的年贡作为条件打发了。
在新帝看来,资本可积攒,国土不可失。
最后便是历史遗留问题:诸侯。
诸侯在申朝时就权力过大,若非如此,周鹤庭也不可能发展到如今的程度。
因此借着诸侯疲软无力,他趁热打铁,一举削弱诸侯地位,进行土地改革,收回兵权。
诸侯便成为了手无实权的地主阶级。
这些消息,传入陆嘉意耳中的时候,他毫不意外。
周鹤庭虽生活在这样的背景中,但潜意识里是有着历史观的人,他能看清在当前的历史背景下,需要怎样的制度暂时维持稳定。
陆嘉意又想,同样是接受过历史教育的人,他怎么建个城就半死不活的了?
他想象不出,若自己站在周鹤庭那个位置,需要承担多大的压力,需要拿出多少的魄力。
但日子一天天过去,他险些都要想象不出,周鹤庭的样子了。
转眼,已有三季未见。
南地宣土竟落了雪。
陆嘉意听说,宣地从没有下过雪。
这天,他坐在轮椅上,看着门外院落发呆,见薄雪悠悠然飘落,他还有些恍惚。
他揉揉眼,看清那确实是飘飘摇摇的雪,才牵了牵嘴角。
这场雪,也许是为了祭奠这血战中,殁亡的魂灵吧……
肩上一重,颈间一暖,陆嘉意偏头,看到温渔为他披上了貂绒大氅。
柔软的白毛蹭着他的皮肤,他觉得痒,缩了缩脖子,把大氅往身上揽了揽,含着笑回头看温渔,“有劳了。”
温渔蹲在他身边,为他整理好衣物。
温渔眼看着军师回到都城,远离尘嚣之后,身体一点一点保养起来。
如今,那张单薄的小脸上总算有了点血色,整个人的气质也温和了不少,不再如边城与新城之中一般,带着风尘与戾气。
“军师,可会担心帝王有了江山,忘了您?”
陆嘉意轻笑,知道对方在打趣,“他不会的。他只是被天下事牵绊,一时无法脱身。”
“这天下有明君如他,有神师如尔,实乃幸事。”温渔感慨道,“只是出于私心,比起太平盛世,我更想看见您二人曲终奏雅。”
陆嘉意看向雪景,“我又何尝不是呢?”
然而,他还是没有在宣地,等到那个人。
雪色越来越深,曾只是薄薄一层的银霜,见了初阳就消融无踪。
可后来,随着时光累积,原本轻如飞绒的雪丝,竟纷纷扬扬,如鹅毛翻撒。
入了深冬,天气寒冷难耐。
门外的院落积了一层厚厚的雪,根本看不清原本的草色。
清晨醒转,陆嘉意翻身上了轮椅,开了房门透气,被雪风吹得冷,赶紧回头起了炉火,裹上厚厚的毯子。
他将炉子推到门侧,想让它陪自己赏会儿雪。
忙活好这一切,陆嘉意抬起头。
袅袅炉香迷了他的眼。
他在烟与雪汽间,看到了一道幻影。
一个单骑将军立于天地之中,红色披风覆了雪的白。
那是他魂牵梦绕的一张脸,却比他记忆中的刚毅许多,也沧桑不少。
那将军翻身下马,缓缓靠近。
陆嘉意在雪舞中,看清那一双温润如初的眉眼。
他确定,不是幻影。
那是他的国主,他的皇帝……
他的大将军,他的意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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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爪——
-完——
第36章 王爷要给他治腿
周鹤庭缓缓向他走来,走进雪色浅淡处,走进他的眼眸中。
陆嘉意看着那个人,双手不自觉地伸出去,想在他接近之前,就提前触碰到他。
那一双磨出厚茧、伤痕初愈的手牵住了这双伸出的手,周鹤庭蹲在陆嘉意的轮椅跟前。
那相隔了那么多个季节的人,此时离陆嘉意那么近。
若不是陆嘉意能清楚地看见他眼角淡淡的纹路,那张黑瘦而坚毅的面庞、精壮的身体,以及刚下战场仍残留于身的肃杀气质,真实到残酷……
陆嘉意一定会以为自己又在做梦。
手被那人拉着,暖在手心里。谁也没有说话,只彼此沉默地端详着彼此,似乎要把这些日子错过的那几眼,在这瞬间全部补完。
周鹤庭苍劲的大手按在陆嘉意的膝盖骨上,摁了摁,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表情心疼。
他又抬头看陆嘉意,手指碾过对方脸上一道极浅极浅的疤。
他记得自己离开前,是没有这道疤的,便问:“怎么弄的?”
陆嘉意按住那只手,贴在脸上,“之前跑得太急,刮到了。”
“疼不疼?”
战后的周鹤庭声音太过嘶哑,低沉得让陆嘉意浑身酥麻。他闭眼听着,眼睫却蒙了一层浅浅的水汽。
陆嘉意软着声音,“疼。”
周鹤庭用另一只手去抚他的睫毛,“我以为结痂了,现在还很疼吗?”
陆嘉意却轻轻摇头,用脸去蹭那只温热的手掌,“不是。因为有你在,我才敢喊疼。”
“对不起。”周鹤庭单膝及地,倾身抱住轮椅上的人,“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
陆嘉意的下巴抵着那宽实的肩,大气也不敢出,小心稳住情绪,“那,你忙完了吗?”
他不敢问得太留恋,怕会影响周鹤庭,让对方不能放心继续自己的大业。
“快了,很快了。”周鹤庭说。
陆嘉意懂事地点点头,“那我继续等。”
“不……”周鹤庭拉开他,盯住他,对他保证,“不用等。我不会离开你了。”
就这么两句话,陆嘉意感觉,自己受过的那么多委屈,全部都值得了。
周鹤庭懂得他,懂他的牺牲,懂他的体恤,懂他的谨小慎微。
甚至,周鹤庭还体察到了他的细微情绪,给了安抚,给了誓言。
周鹤庭说过的话,他都会相信。
陆嘉意嘴一撇,怕自己又哭出来,赶紧伸手讨要,“快,抱抱!”
周鹤庭轻笑,把他重新搂紧怀中。
门外轻雪飘摇,日色渐渐淡出浓云之间,暖光洒遍天下,也暖了这屋中相拥的一双人。
温渔照顾陆嘉意的时候,非常小心,因为战时磕碰太多,他身上留了点疤,甚至还伤了腿。
所以回都城之后,温渔就不让陆嘉意到处闲逛,就跟养重病患者似的养着他。
但现在周鹤庭回来了,温渔就不用管事了。
本以为二人会你侬我侬好好在家呆几天,谁知道刚见面第一天,雪刚停,温渔就眼见着这新帝载着帝妃策马扬鞭,踏雪而去。
温渔在雪地上揣着汤婆子,一脸难以置信,眼看着那对夫夫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他张张嘴,想来也没人听得见,就叹了口气,摇头罢了,“反正出事也不归在下管。”
而策马那侧,周鹤庭将人兜进自己的怀里,用大氅包了个严实,带他四处看看这大好河山。
林中宁静幽深的小镇子,关外袅袅升起的炊烟,都城鳞次栉比的商铺楼房,山外如烟似雾的晨霜。
周鹤庭带着他一样一样地看,解释给他听。
最后,战马疲了,闲游似的随意踱着步,周鹤庭就抱着他的腰,和他一起顺马身晃荡轻轻摇着。
周鹤庭说:“这都是你我共同的功劳。”
陆嘉意听得扬起了嘴角,有点骄傲,“那可不!我可不再只是一个绣花小枕头了。”
“谁这么说过你?”周鹤庭正色,“我从没这么想过你。”
“我的朋友们都是小废物,我也确实曾是小废物。”陆嘉意回想起现实中,他活得恣意潇洒,难免引人非议,他当时虽说不在意,但心底还是听了进去,一直不太自信。
所以在建城的那段日子,他一直想着,自己只要不出错就好,完全没有想过,因为心细、因为善良,他能把新城安排得那么妥当。
“你现在还这么觉得吗?”
“当然不会。”
周鹤庭摇头,“不够,我再带你去一个地方。”
话音刚毕,他驾马载着陆嘉意直奔都城城区。
将马拴在城头的一处旅舍中,周鹤庭背着陆嘉意,走进了城区。
城内百姓各得其所,忙碌却有序。因这一对男子背姿打眼,有路人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但也不会投来鄙夷的视线,就只是看见新鲜事物多瞅了几眼,没有任何恶意。
一开始陆嘉意还被盯得有些紧张,加上周鹤庭此时身份不一样,他有些担心。
好在古代背景,通讯不算发达,他俩就这么走在城中,竟也无人认得出他们。
陆嘉意的手臂缠在身下人的脖子上,紧了紧,他贴在人耳边,蹭了蹭脸,“你想带我来看什么?”
“来逛逛,顺便带你去见一个人。”
“我喜欢这里的氛围,很祥和包容。我还想写更多故事,让更多人见识到一个平等的世界有多么美好。”
周鹤庭掂了掂他,说:“好,我陪你写。”
陆嘉意用气声问:“那你的皇权呢?”
“我在和智团研究一个完备的举贤机制了。”周鹤庭小声道,“等交接完毕,我就陪你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
“好。”
周鹤庭说要带他来见的那个人,是芊芊。
许久未见到二人猝不及防一相见,都唏嘘不已。
芊芊当年得了王爷的打赏,虽不舍,但也还是还了乡。然而跟着王妃见了点世面,小乡村关不住她,她就想去宣地看看,想见识宣王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谁知这一来,她就再也没离开。她在这里结识了一位书生,二人合作做了些出版生意,芊芊的经验加上书生的学识,二人很快在宣地站稳脚跟。
日久生情,两人在此成家立业,过上了如话本中所说的,相敬如宾的生活。
“王妃……”芊芊拉着陆嘉意的手说,“您所期盼的盛世,从我们这小家开始,会在千家万户中,一点一点现出苗头的!”
“嗯!”陆嘉意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着芊芊,笑得开怀。
芊芊在厅内坐着,与王妃闲谈,关心他的伤势,听他这段时日的经历。
而她的丈夫则在后堂厨房里忙碌,张罗了好几道小菜热汤,要招待这二位贵客。
到了饭点,一桌子菜摆齐,梧州纸包鸡、荔浦芋扣肉、柠檬鸭、三宝酿,应有尽有。
周鹤庭不在身边的那些日子,陆嘉意胃口不好,吃得都很清淡。
此时心情好,胃口自然打开,他难免多吃了几口饭,但胃就受不了了。
周鹤庭注意到,干脆接过他的碗筷,要一小口一小口给他配菜喂着。
余光瞟到芊芊不怀好意的笑,陆嘉意觉得不好意思,想自己吃。
但周鹤庭却坚持,“你没好好咀嚼,肠胃会受累。”
“那我慢慢吃就好了……”
没办法,周鹤庭把碗筷放回去,脸上虽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变化,但陆嘉意就是能感觉到他有点不高兴。
想来,周鹤庭一直很愧疚,觉得没有机会弥补他,所以陆嘉意还是拽了拽对方的袖子,示软,“那你喂我吧……”
听到芊芊笑得些许放肆,被丈夫轻声提醒,也还是压抑不住偷笑,他的脸更红了。
但看到周鹤庭眉眼舒展开的笑意,他再难为情,也觉得值了。
饭后,告别夫妇二人,周鹤庭又背着陆嘉意在城中闲逛,消了会儿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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