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叶卫行事,向来不会给出解释。
“我已经不指望能还他们一个公道啦。”莫小柯想笑自己,却连嘴角都抬不起来,只觉得心里苦极了:“但至少得让我知道……他们究竟是为何而死吧。”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能够“顾全大局”的人。
他不够成熟,是个怎么也扶不起的阿斗。他的眼睛里容不进沙子,他最看不得的,便是痴心被辜负、热血被埋没。好人没有好报,恶人流芳百世。
这世上总该有个地方是讲道理的吧?
沈般看着莫小柯狼狈的模样,沉默良久后,才幽幽地开口:“那我来帮你吧。”
“不必了,你和顾师兄不是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我们会在三日后离开。”沈般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已经得到消息,那一日,千叶卫会来天极峰。我与他们不和,高山流水庄一直以来也对他们避而不见,不会有人起疑。那时其他人都忙着应对千叶卫,有花韵替我们掩护,等我们离开三四天后,他们才会察觉。”
“你倒是突然聪明起来了。”莫小柯摇了摇头:“还真有点不习惯。”
“在那之前,我会尽可能替你打听消息,所以你不要再见方才那个人了。”沈般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这是交换,你一定要答应我。”
“……好吧。”莫小柯点了点头:“但你必须答应我,今夜发生的事情,绝不能告诉顾师兄。”
“嗯。”
“大师兄、沈师姐、尹师妹、雨师妹也不成。”
“……哦。”
“道方门的任何一名弟子都不许!”
“……”
“罢了,随你吧,爱说不说。”莫小柯无奈道:“我只是不想让他们担心。放心吧,我不会做傻事的。”
“好。”沈般应了:“我会替你保守秘密。”
有的事情,说起来轻松,但当真做起来时却让人犯难。
想要查明三年前有关道方门的事情,只要寻个千叶卫的人来问,便能摸出个八九不离十。但高山流水庄和千叶卫几乎是老死不相往来,不成仇家便不错了,哪里来的情分。
“所以你怎么想着来见我了?还真是稀奇的很。”杨小香捧着青白瓷的茶碗,披着锦缎丝绸的外衣。因为是从被窝里刚拖出来的缘故,长发还未挽起,睡眼惺忪、嗲声嗲气地道:“这大半夜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莫不是想坏了我的名声,让我嫁不出去罢?”
沈般:……他果然还是不太会应对这人。
沈般:“我有一件事,想要请你帮忙。”
“这倒是稀奇了,沈大公子竟然也会想着求人呢。”杨小香有些讶异地道:“说吧,只要是我能帮上的。”
“我想知道三年前在云州江州一带,千叶卫都有哪些行动。”
杨小香品茶的动作微微一顿,将茶碗慢慢地放到一旁:“你说的这事儿吧,说难倒也不难,说简单却也未必。”
“嗯。”
“既然想着来求我,你应当已经做好了请人办事儿的准备罢,这和上次借你乘船可不一样。”
“嗯。”沈般点了点头:“作为交换,我可以答应你一件事。”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啦。”杨小香沉吟片刻,然后突然道:“我要你把罗郎五花大绑,送上来我杨家的花轿。”
沈般:……
“开玩笑的,不必当真。”杨小香挥了挥手:“明日是武林大会的第一日,潘盟主也会出面。我需要你挑战他,且要用全力,不能留手。”
沈般微微一怔:“杨家和潘家……不是关系还算亲近吗?”
武林大会的第一日,乃是小辈挑战成名已久的高手,求长辈指点一二。第二日,则是成名已久的高手间互相切磋。直到最后一日,才会决出真正的“天下第一高手”。武功绝顶且有威望者,才能坐上这武林盟主之位。
“就是因为亲近,所以才要你出手啊。”杨小香理所当然地道:“你也不必觉得问心有愧,只需量力而行,让潘伯伯多消耗一点就成。”
“你也打算针对潘达?”
“这个人实在太阴险了,如果让他过得太舒坦、一家独大,其他人就变成了任他宰割的鱼肉。我呀,就不喜欢他这样的,偏想往他眼中放粒沙子。”
说到一半杨小香想起了什么,反问沈般:“倒是你,为何不去求罗彤?以你们之间的关系,你就算什么都不给她,她也会替你去查的。”
沈般:……
就是因为如此,他才更不能将罗彤牵扯进来。
无论是罗彤还是罗不思,都太了解他了。他怕在这二人面前,他定下的计划会暴露无遗。
“罢了,不愿说就算了,我也不方便逼你。”杨小香轻叹一声道:“明日就看你的表现了,事成之后,我便将消息告诉你。”
“……多谢。”
杨家竟然也有针对潘家的意思,这是让沈般怎么都没想到的。
他不想参与四大家族之间的恩恩怨怨,只盼着能早些从中脱身。毕竟这其中有好几个都算是他从小相识的朋友,他明白他们各有各的立场,所以更加谁都不想站。
怀揣着满腹心事,沈般对杨小香告辞离开。等他翻进他自己的屋子里时,动作不由地微微一顿,腕上的琴弦瞬间缠上指尖。
“是我。”
烛火亮起,在昏黑的屋内勾勒出顾笙清晰的面孔。
“你怎么来了?”
“莫小柯说你们遭遇了季三先生余党的袭击,我来看看你。”
沈般刚刚放下琴弦,听到他出口的话后,脚步又是一停:“你……叫他什么?”
“……莫师弟。”
顾笙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怔忪,接着又很快恢复了正常:“近来总是有些混乱,意识时好时坏,也不知是福是祸。”
“你还能感到另外一个自己的存在吗?”
顾笙摇摇头:“已经安静很久了,只是有时候我会觉得……自己不再是自己。”
时而他会变成十五年前瑟瑟发抖的少年,时而他想起自己曾笑嘻嘻地在顾景云的脸上偷画过王八,时而……他会想起那魔窟里被他杀死的每一个孩子,想起他们无法合上的双眼,想起在芳华寺死去的无辜者,还有武功尽失的肖凌云。
“从前我总是逃避,不想面对这些令我后悔的过往。现在重拾记忆,却又不免觉得……我真的值得活下来吗?”
这些被他踩在脚下的鲜血,那些因为“毒君子”而被残害的无辜者,他们每一个都是鲜活的、无可取代的生命,却因他而死。
带着愧疚活下去,就像是在心里刺入一根针,钻心的疼。
“你从没做错什么。”沈般摇了摇头:“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如果不是你想要变得更好,便不会有“顾君子”出现。一个近乎自虐般压制着所有痛苦和阴影,竭力保护身边所爱之人的存在。
“但你说得不错,不该忘记死去的人。”沈般握住了他的手:“所以别怕,从今往后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走出来。”
无论未来会发生什么,哪怕真的有一天你会堕入深渊,我也一定会救你,将你拉出来。
看着沈般认真的表情,顾笙忍不住笑了,心中的阴郁也一扫而空:“真的?”
“嗯。”
“若有一天,你对我变了心意,这些是不是就不算数了。”
“不会。”沈般顿了顿:“但说得太绝对,是不是也不太好。”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那……先退一步。就算有一天你我不再喜欢对方,或者分道扬镳,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也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顾笙:这哪里像是在说情话。
他伸手抱住沈般,来自他怀抱的温度,仿佛是能确定自己尚存在于世的最后一丝证据。那片热度让他沉溺得越来越深,几乎要将他们融铸一体,再也不分你我。
“我今晚可以留下吗。”顾笙的吻掠过沈般的面颊,在他的耳侧轻声问道。
“嗯,在一起,也方便我保护你。”
“这种时候,还不忘了逞能呢……”顾笙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明日,便是武林大会的第一天。
第97章 (九十七)比武台上
昨夜一晚不曾消停,今日却要起个大早。沈般一边睡眼惺忪地打着瞌睡,一边穿衣洗漱。顾笙光是看着都心疼:“必须要去吗?”
“嗯。”沈般木然地点了点头:“已经和别人说好了。”
“为什么突然改变计划?”
“……有苦衷。”
“好吧。”顾笙叹了口气道:“你……一切小心,我会在暗处盯着的。”
现在他不能出现在武林大会上,但让沈般一个人暴露在外,他又不放心。
“没关系的,那里有许多我认识的人,不会出问题。”沈般揉了揉眼睛,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你今日还是别去了,不太安全。”
除却完成杨小香的交易外,他还想要找出藏在道方门中的千叶卫暗桩。
“……嗯,好。”
沈般熟悉千叶卫的行事风格,因此只要多上些心,找出那人应该算不得什么难事。但那毕竟是顾笙的师兄弟,他向来与人亲善,若知道此事,定会陷入两难的境地。
不过流珠是在道方门联系上的那条暗线,或许那人根本就不会来武林大会。
“在想什么呢?”
在他身旁的花韵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笑吟吟地问道。
“没有。”沈般摇了摇头,又下意识地转移了视线:“武林大会,比我想象中人更多。”
天极峰上,熙熙攘攘,有头有脸的门派几乎都齐聚于此。沈般恍惚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风路城的喜宴之上,或者说,两者之间似乎也并无什么分别。
“你还未见过这样的场合吧。”花韵大大咧咧地说道:“往年都是我和钟文和两个一起,做贼似的偷偷溜进来,生怕被人瞧出身份。到了今日,总算能光明正大地来了。”
“花韵师父,这武林大会究竟是要做什么的。”花图在一旁好奇地问道:“总不能光打架罢。”
钟文和冷哼了声:“少说多看,哪来这么多问题。”
“钟大恶人,你恼羞成怒了,是不是也答不上来呀。”
“回去再抄三千遍琴谱。”
如今的高山流水庄,在武林大会上不仅有了一席之地,且还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来往的武林人士皆纷纷侧目,小声议论着这行人中究竟哪一个是这“天下第一庄”的新庄主。
“去见见潘盟主罢。”钟文和说道:“这一次高山流水庄能够再次出世,他老人家帮了我们良多。”
武林盟的这几个弟子对高山流水庄已经很熟悉了,钟文和表明来意后,他们便立刻放了行。一行人来到门口,刚敲了敲门,便听到里面有人怒斥一声:“跪下!”
扑通。
干净利落,且没有半点犹豫。
屋外的人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里面静了一会儿后,才听到先前出声的那人咳嗽了两声,然后才道:“进来罢。”
高山流水庄一行:……要不,还是算了。
还是花韵微微一笑,上前推开了房门,落落大方地走到潘裘面前,行礼道:“花韵见过潘盟主。”
虽然已经年近半百,但潘裘身上的气势便是与三十多岁的年轻人相比,依然不落下风。都说年纪越大,越是神光内敛、韬光养晦。可这位潘家的大家长却是恰恰相反,要比上次相遇时更锐利张扬。沈般时常会想,若是罗不思再长些脑子,二十年后,大抵便是现在这副模样。
跪在地上的潘达没有半点尴尬,神色如常地和他们打着招呼:“呦,好久不见了。”
“潘大公子这又是哪一出啊。”花韵故作惊讶地道:“如此大礼,我们可受不起。”
“这不是腿酸了,在地上坐会儿吗。”
“少来这些花言巧语,正好我要教训你这逆子。”潘达一出声,潘裘火气又上了头:“沈般也在,过来,让这混小子来给你赔个不是!”
只有少数人才知道,潘家大公子潘达,不怕敌人的钢刀,却怕家规的铁鞭,是个不折不扣的“见爹怂”。
“是我的错,沈般。”潘大公子难得如此诚挚,吓得沈般后退了半步:“我一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错在何处?”
“都错了。”潘大公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捶胸顿足道:“孩儿从一开始便不该参与进福禄寿酒楼的事情之中,不该去风路城,更不该结交那些风家贼子。还请父亲宽宏大量,再给孩儿一次机会。”
“每次错认得痛快,下次照样还犯。”潘大盟主嗤道。
“不会了,孩儿不敢了,绝没有下次。有爹坐镇,便是我有上天的心,也闹不出什么风浪啊。”
高山流水庄一行:有点想吐。
“行了,起来吧,在外人面前成什么样子。”潘裘又清了清嗓子,转而对钟文和和沈般道:“正好你们来了,我有事情要和你们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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