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宴慢慢刮了刮,发现碗底只剩了些舀不起来的残渣,便放弃再给他喂一口。
“回去?”顾宴道,“你要回哪儿去。”
“回家。”
少主笑了笑,凑过去,握住他的手。
小程的手在被窝里暖了这么久,一放出来,温度便流失的厉害……现在明明不是寒冷的冬季。
“为什么要回去,这里完全可以成为你的家,”少主看着他,眼神中闪烁着奇妙的光,那一瞬间,顾宴忽然就不像顾宴,“你要什么,跟我说就是。”
程陨之皱着眉看他,没有忽略刚才一瞬间,在他心里划过的违和感。
这里,真的是万年前,仙君尚且年轻的时代吗?
他忽的收了口,先不提这话。
过了会儿,小程往宽大枕头中央一缩,活像是滚进木屑的仓鼠。
他把被子往上拉来,骤然显得身形娇小,窝在榻上,好像小小一团,单手就能抱起来。
程陨之抱怨道:“你得给我找些乐子来,一直躺在床上,未免也太无趣了……”
小程:“……”
他回过神来,一愣。
说的什么玩意儿?
他小程,会,会这么说话吗?嗯?!即使对着未来仙君,也这么胆儿大?!
刚才一刹那,从心底传上来一股莫名其妙的理直气壮,让程陨之傻在原地。
顾宴收了他吃完的碗,整齐摆放在托盘上,见他神情迷惘,定是要好好休息。
便留下句:“你先休息,我去给你找些来。”
起身给他拉上幔帐,关上房门,竟是出去了。
小程:“……等等——”
人没留下来,他垂头丧脑地缩了回去。
唔,崭新的被褥,用来盖小程,刚刚好。
大概是药力上头,程陨之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头一歪,把自己藏进被褥里头。
房门被小心翼翼推开,露出一个脑袋。
身后小厮急的满头是汗,但是他不敢真的上手拉扯,只好压低声音,祈求不要被人发现。
“小少爷!少主快回来了,我们还是走吧。”
家主最受宠的小儿子翻了个白眼,一把打过他脑袋:“胆小鬼,怕什么!”
他扶了扶头上歪掉的发冠,昂首挺胸地跨过门槛。
转头,鄙夷地教训小厮:“你怕什么,我是父亲的儿子,他还不敢对我怎么样。我就是闯他卧房,又怎么样?哪怕摔他东西,你信不信,他连个屁都不敢放。”
小厮心想,他不也是‘父亲’的儿子,还刚坐上少主的位置呢!
然而,人家毕竟是主人家,他着急的满头大汗,也不好多说什么。
最后,小少爷勉强应下:“行行行,逛一圈就走。”
吱嘎——
房门被推得大敞,天光直挺挺从外头照来,映得幔帐也跟着透亮。
小少爷大摇大摆走进名义上兄长的房间,拿起桌上的茶壶,晃了晃,没晃出半点水。
他道:“哼,连水都不喝的活死人。”
小厮:“哎,人家已经辟谷……”
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在小少爷生气的目光下消失不见。
小少爷梗着脖子叫:“怎么,你也想不喝水?渴死你算了!”
说着,气冲冲地一甩袖子,学着大人的模样,往里间走去。
一边走,一边说:“我听有人说,我那好兄长从外头带了人回来,千娇百宠,还藏在自己卧房,自己床上!我倒要看看是哪家女子,不要脸的想进我族,真是鸡飞枝头妄想凤凰。”
小厮想,这恐怕才是您嚷嚷着要来的原因吧?
在自己房里打滚,听人说完闲话,脑袋一转,嘿,觉得抓住顾宴把柄的时候来了!
就拉上他往这边走,想要看看那人真面目。
到时候拿出证据来给父亲看,你的好少主沉浸红尘世俗,族中大任怎么能给他担着?!
于是,少主位一撸到底,最后给他套上,美滋滋!
小少爷心里想的可美啊,走到近处,果真看见幔帐里有人。
让两条眉毛一拧,冲上去就是大力掀开幔帐:“你这——”
像是被卡住嗓子的小黄鸭,嘎嘎叫着,没了声儿。
小厮见他没动静,瞧瞧外头,少主也没回来呢。
他凑上前:“小少爷,这是……”也没了声。
小少爷愣愣地蹲下来,戳了戳床上人的脸颊。
好瘦,可是好软,雪一样光洁,然而眼下青黑,睫毛疲惫地轻微颤动,似乎在忍受多大的痛楚。
幔帐里尚且弥漫着一股药味,小厮能闻出来,但小少爷不能。
他骤然转身:“我懂了。”
小厮试探:“您懂什么了?”
“少主就给他做去!”小少爷乐的要死,就要用被子把美人卷起来,叫着让他搭把手,“小爷我才不干这破事儿呢!”
“快快快,搭把手啊,我们把人弄走,让他看不见兜着走!”
完了,小厮人傻了。
他问:“您这说的什么话啊!”
小孩子果然不好伺候,鬼主意一套一套的。
小少爷理直气壮道:“我是说,我们把人弄走,急死他!”
小厮:“弄到哪里去?”
小少爷:“呃……我房里?”
小厮转过身去,翻了个白眼。
但是拗不过小少爷,于是搁那儿磨洋工,磨磨蹭蹭帮忙,好不容易把人卷好,时间已然过去大半,小少爷觉得他不出力,嘴上也没个把门的,骂骂咧咧要他使劲儿。
小厮谄媚笑着,总算把人卷好,要抬出卧房。
忽的听见外边传来脚步声,在两人反应过来之前,来人推开房门,一双眼睛正正好对着鬼鬼祟祟的他们俩。
小少爷:“……”
小厮:“……”他说什么来着。
他反应的极快,手上一松,程陨之的脚落回了床上,赶紧往前走两步,跪地叩拜:“小人见过少主。”
小少爷满脑子火气都起来了,大声嚷嚷:“你居然拜他?!我才是你东家!!!”
小厮哭丧着一张脸,心想,管谁是谁东家呢,过了这茬,小少爷估计就能忘事儿。
但少主可不一样啊!
来的人,正是顾宴。
他一只脚跨过门槛的时候,就敏锐发觉,有人闯入了他的卧房。
第二只脚顺势跨过去,看见那个厌恶的小少爷和他的狗腿子,做贼心虚,合力抱着一个被子卷,不知道要抱到哪里去。
被子卷里泄露出一丝墨黑的长发,之之趴在里面,睡得正香。
有人要偷走他……
小少爷从来没见过,他这个不看好的哥哥发这么大的火。
他像一阵风般,转瞬之间出现在他面前,高高的、从上至下俯视他,眼底流露着冰冷的杀意。
随即,他整个人天旋地转,脑袋昏昏,落在不远处的地上,被小厮勉强接住,两人哎呦哎呦滚作一团。
他们两个人才勉强抬起来的被卷,顾宴一人就可以。
他轻轻松松地拖着蓬松的被子卷,小心翼翼掀开一点点,往里瞧,看看程陨之有没有醒。
幸好。
随即回过头,平静道:“你想把他带走吗?”
小少爷摔在地上,浑身上下疼得慌。
他龇牙咧嘴道:“对,他凭什么是你的!我要带他走!”
顾宴垂目,重新盖上被角,把人安安稳稳放床上去。
“想都不要想。”
第127章
木制的小药箱被轻轻放回桌面。
一只手伸来,给它扣上盖子,发出咔哒轻响。
这是大夫常年赖以为生的家当,被山羊须老爷子好好保存,用软手帕擦拭,因此看上去一尘不染,像新的一样。
顾宴有些出神,凝视着床上人的眉眼。
大夫在旁边微调方子,头也不抬。
一边写,一边抱怨两声:“下次请我来,喊老朽一声便得了,老朽的脖子可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少主回身,给他行礼:“抱歉。”
“是我心急。”
大夫低声道“年轻人就是定不住性子”,一边把微调的方子交给他,嘱咐他早些熬药,喂给卧病在床的人喝下。
“别用灵力刺激他,其他问题不大,”都是老生常谈的养生问题,“不要吃刺激的,别吃鱼虾蟹,冰的辣的那是万万不可以……”
顾宴掏出一块空白玉简:“您能写上头吗?”
大夫噘嘴,给他写了满满一整页,被顾宴满意地收起来。
然而,“可是他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还没有醒来。”
顾宴说着,走到床前,伸出手背去碰小程的脸蛋。
发觉微微透着一丝凉意,他抬头环顾,发觉窗户开了条缝,自觉找到了缘由,走过去,固执地要给窗关上。
大夫在后面幽幽地说:“开窗是为了通风啦……”
顾宴:“您说什么?”
大夫:“……咳咳,重伤之人,休息再久也是正常的。你去给他把药熬上,煮一碗药得不少时间呢,指不定就醒了。”
顾宴招招手,很快就有下人大半的人过来,接过药方。
大夫拉着他,一股劲儿吩咐灵药要怎么怎么切片,灵花灵草怎么处理。
睡梦中的小程也跟着皱眉,翻了个身,把自己缩进墙角里。
顾宴将房里一干人等都轰出去,眼见着下人一溜烟跑去厨房,才叫住想跑的大夫。
大夫悻悻回过神,不情不愿行了礼:“少主,大中午的。”
不要放他体虚老头子在门口晒太阳啊,该吃饭啦小伙子!
雪衣少主站在门口,眉眼下投着屋檐遮蔽的阴影。
“你上次说,一个月就能养好,”顾宴道,“是真的吗?”
大夫摸摸脑袋:“当然是真的。不过,这养好,可能和他的标准不太一样,用力的跑啊跳啊,可能就难了;但要是正常吃饭睡觉,那肯定没问题。”
“经脉寸断,这可不是小事啊少主。”
又过了好一会儿,顾宴沉默。
“他……很痛吗?”
大夫:“您试试……诶,开玩笑开玩笑!”
说完玩笑,大夫正色道:“还是得给他找到‘褐羽神医’,未来才有保证。”
顾宴道:“我自会找到他。”
傍晚时分,顾宴端着熬好的药进来,放在床边案几上,再伸手去摸小程额头。
然而小程迷迷糊糊翻了个身,抓住他的手,眼睛睁了个半开。
他醒了。
程陨之迷茫道:“我是谁我在哪儿……噢,仙君!”
他的目光落在顾宴身上,一下认出了他,也认出自己身处何处。
于是头痛欲裂,勉强坐起身,被人扶着后背喝药。
两口温热的药下肚,唤醒了小程的胃口。
他苦着脸道:“仙君,行行好,给小程一点吃的吧,要饿死了。”
顾宴没准备点心,他的院子里,可从没有备用零食糕点的传统,这下听见人喊饿,不由得手足无措,去摸摸他肚子,确实空瘪的要命。
他无措道:“你……没辟谷吗?”
程陨之:“辟谷?辟什么谷?是东西不好吃还是舌头不好使?”
这下两人坐那儿干瞪眼,程陨之顿时明白过来,端走顾宴手上的药。
他还打哈哈,想要混过去。
“不吃不吃,你看这药这么大碗,喝完估计撑的要死,哪有地方再吃点心呢,当我说胡话好啦。”
顾宴无言地看着他喝完药,无言接过,出了趟门,回来时,托着一托盘的点心回来。
有些油纸包都还没拆开,但依然有香味从缝隙里头传出。
床上小程摇摇欲坠,恨不得一掀被子飞奔下床。
他真心实意地感慨,大力表扬他:“仙君可真是心想事成好郎君了!”
在小程闪闪发亮的目光中,少主不慌不忙,从中挑出一个小块来。
程陨之:“……”突然有不祥的预感。
顾宴把挑出的这小块,切成四个小小块。
其中一块搁在小小的托盘里,精致的要命,递给程陨之。
“大夫说了,不能吃刺激的东西。”顾宴道。
程陨之:“……”你个老乌□□子。
漂亮道修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紧紧盯住被顾宴放在小托盘上的糕点,心里想着不吃算了,然而手不听使唤,悄咪咪伸出手,吧唧一口就没了个彻底。
他不太礼貌地咂巴了一下嘴,觉得滋味还留在自己牙齿上。
程陨之想了想,小心翼翼又理直气壮,摊开手:“还要。”
却见顾宴将托盘收了起来,让下人端走。
程陨之:“……那你买这么多来是做什么?”
顾宴轻描淡写:“望梅止渴。”
滚滚滚!
没了东西吃的小程生无可恋,手里被顾宴塞了个暖手炉,被角掖好,端端正正坐在床上,像尊漂亮的陶瓷人偶。
顾宴极满意,他坐在床沿,掏出……一本话本。
程陨之以前在酒楼听人说过书,也曾在无所事事的时间里,掏钱买两本话本子充实一下他的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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