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道修有些摇摇欲坠,长剑下指,支撑自己。
修为恢复无望,还能救人?
痴心妄想吧。
他重新执起长剑,挥劈眼前的竹子,不算粗壮的竹竿,竟也好几下才堪堪砍断。
一片竹叶簌簌下落,从他面前刮过。
程陨之后退一步,没听见有人寻来的脚步声。
风车循着动静,跌跌撞撞找到竹林,挥开植被遮挡,看见程陨之长身玉立,站在竹林中央,长发顺滑垂落,背对着他。
他刚想喊人,却见他认认真真地使剑,磨炼从小的基本功。
挥、劈、砍、刺……
没有花里胡哨的剑招,只有天下剑修的基本功。
程陨之听见后方有来人的动静,他收剑回身,脸上立刻挂起笑容:“风车!”
小童板着脸,走上前去,也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抽出长剑。
他认真又大声地说:“之之,一个人练剑有什么意思,我跟你一起练!”
程陨之一怔,笑道:“不用。小孩子家家,回去多睡觉,多睡觉才能长高。”
他笑眯眯地弯下腰,比了比自己和风车的身高:“喏,你要是不多睡觉,以后一直这么高怎么办?”
风车心想,他诞生之初,就不能再长高,哪还需要睡觉长高的偏方来治。
他道:“之之才是,明明才睡下,现在就起来了。之之才该回去睡觉。”
程陨之脸上笑容逐渐变淡,轻叹一声:“刚才做了个噩梦,睡不着。”
风车疑惑:“噩梦?”
漂亮道修思索一番,也有些迷惘,他解不开梦中之意。
见小童瞪着眼睛看他,以为风车也想听他讲故事,便宽容道:“行,等我想想怎么说。”
他将梦中内容一一叙述,大致内容中心,竟是这位少主,未来的仙君。
他看破红尘,飞升成仙。
然而在天庭,也找不到自己飞升的意中人,不免意兴阑珊。
风车沉默片刻,想着,之之从来是个凡人,哪来的飞升?
程陨之继续道,那位少主走下凡尘,坐在高山山顶,身躯化为积雪,覆盖了整片山头。
在他沉沉睡去的时候,峰顶最寒冷的地方,长出一朵小花。
很漂亮的小花,却是普通的凡花,受不住这刺骨严寒,竟也不知是如何开花的。
立刻,日渐凋落。
少主收敛冰寒,但凡花已然枯败。
他坐了一天一夜,最终将凡花的种子往地上抛下,最后,长出一小片花海来。
“听起来是个美好的结局,”风车安慰他,更奇怪了,“为什么说是噩梦呢?”
程陨之叹口气:“因为梦中,我是那朵花。”
被冻死了呗!
这还能不噩梦吗!
见漂亮道修双掌合拢,絮絮叨叨,无外乎念着,希望仙君不要跟他梦中一样,化为积雪,把他冻死云云。
风车噘嘴,亏他还觉得之之是做了什么可怖的噩梦呢。
“别想那么多,”小童别扭地扯住他衣角,道,“我们回屋去,给之之煮点东西喝吧,外头还蛮冷的。”
程陨之收了剑,道:“好。”
便不多想了。
在迈步进屋之前,风车拽住他的袖子,让程陨之低下头,程陨之也听话地照做了。
只听小童再他耳边说:“不要担心,仙君会治好之之的。”
一月有余,顾宴班师回朝,轰动一方。
金翅大鹏在城门口落下,震起的气流足以将一个成年人掀翻。
它长长的翅膀垂落,让修道者们井然有序地走下身躯。
人们震惊的不是他们拿到了多少资源。
顾家向来有赢有输,对一般世家子来说,并无太大影响,虽然这次带回来的东西,的确比以往要多得多。
他们发现,出门时对少主尚且随意恭敬的世家子们,变得畏惧起来。
尽管没有多少聊少主的话题,但总会悄悄看一眼,再偶然收回。
而那位少主孤身一人立于城池之上,俯视这片城,不远处金丝夕阳落入城池边际,这眼前远处无数的建筑,也都披上最后一层璀璨的金黄。
“他之前不还是元婴吗……”
“听说是晋级了,就在这个月……”
“老天!”有人啧舌,“这才多久,老天爷追着喂饭都没这么快吧?!”
人群往城池的深处走去,就连那位少主也是,没入深巷,转眼不见踪迹。
很快,他出现在家族大殿之下,仰头望过殿上那两三只零散的褐羽雁,低头进了大殿。
果然看见家主站在殿上等他。
待拜过大殿里诸多牌位后,父亲问他:“有无收获?”
少主想了想,自然道:“有。”
父亲略微满意,露出笑容,转过身去:“想必你收获很大。”
少主:“是。”
家主:“……”你倒是说你收获了什么啊。
少主这才慢慢道:“我此次前去,受到了天道的感召。”
顾宴垂过眼睑,眼神不知道落在了什么地方之上:“要我……远离这俗世凡尘。”
家主一怔,道:“可是这族里,还得你操心,怎么可能离得开。”
他慢慢走回自己的院落,在院子门口,听见剑气破空的声响。
紧接着,冒过屋檐尖尖的那片竹林,就像被用镰刀砍倒的茬一样,噼里啪啦落了下去。
这么大的动静,应该是他漂亮的道修在里头练剑。
是了,一月有余,他应该恢复的差不多了罢。
顾宴正想推门,便看见不远处一个小童手里挎了个篮子,短短的头发被扎成揪揪,在风中狂奔而来,那撮揪揪就像风中摇曳的火苗,东倒西歪。
“之之!”
小童狂奔到门前,忽的看见一人穿着少主华服,长发高束,站在门口凝视悬挂的牌匾,不由得竖起眉头,生气叉腰:“你还知道回来!”
说罢,便不再管他,自顾自推开门,大声喊道:“之之!”
此时,那片竹林已然毫无动静,像是有人偷偷溜走,为了自己的小动作不被发现,也是费尽心机。
小童看样子对此十分熟练,轻车熟路进家门去,从卧房里捉出一只仅着单衣的小程。
小程无辜道:“风车,我睡午觉呢。”
小童板着脸瞪他:“我都看见动静了!”
嘿,还挺倒霉,剑气一歪就给发现了。
小程看上去死不认罪:“你看我,外套都没穿,鞋也没穿,怎么可能是我在练剑,说不定是哪里来的贼……”
风车看上去更生气了:“贼会把泥巴和竹叶抹你外套上吗!”
程陨之:“……”认栽。
他哭笑不得安抚小童,顺便熟练地应他:“好啦好啦,我知道,下次不这么干了……这小秘密就我俩知道,别告诉仙君,好不好?”
小童猛一皱眉,回头大声道:“他还想蒙混过关!”
程陨之:“……”
只见门槛处跨过一只脚,来人眉若远山,长长的袖摆拂过,腰封略紧。宽肩窄腰,是他印象里的模样。
一月不见,更清,更冷了些。
顾宴:“之之,这段时间,你干什么了?”
小童大声地说:“他强行运用灵力练剑,已经挫伤经脉,再练下去会走火入魔的!”
第135章
程陨之心虚道:“别听小孩子胡说,我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可能不知道强行练功的坏处?
仙君,舟车劳顿,不如我们回去……”
话还没说完,顾宴在他眼前一闪,眨眼间便踩在他面前的地面上,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一股强悍的灵力顺着脉搏,往里面探去。
很明显,是要亲眼看看他的经脉有没有受伤。
程陨之往回扯,扯不回来,便泄了气,道:“仙君,别听小朋友瞎说,他才出生多久,哪里知道这修炼的经脉和不修炼的区别。”
说着,他运起半分灵力,要将受伤的经脉掩盖过去。
然而这点小动作能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顾宴。
不知为何,他对这具身体格外熟悉,清晰地知道经脉走向,以及程陨之熟练运功的灵力运势。
就连怎么行一个大周天,都有着清晰的见解。
因此,小程对他的那点掩饰,就跟蒙在眼前的破布般,一看便知。
“小挫伤不少,甚至还有很多暗伤没好全,褐羽神医真是吃干饭的。”
顾宴眉眼清冷,定定地凝视程陨之白皙面容,望向他清澈的眼睛,“你是想带着这身伤去哪里吗,不然为何如此匆忙。”
程陨之反射性答:“哪有去哪儿,从卧房走到竹林,再从竹林走回去,”他伸出两根指头,在手掌作平地上来回摆动双腿,“然后睡觉,怎么样?”
顾宴却一口咬定:“不。你要去另一个地方。”
程陨之收敛了笑意,上下打量顾宴片刻:“被你看出来了。”
不过,有个疑问他没有说出口。
那就是你今天怎么和以前不一样?
之前的仙君,已然成熟稳重的模样;而落入心魔境中的少主,纵然尚且带着少年心性,但和未来仙君也大差不差。
而现在……
程陨之蹙眉道:“少主啊,回来的路上,你吃了什么玩意儿?”难道是吃坏东西了?
而顾宴的回答则是上前一步,将他拦腰托起,快步向屋内走去。
程陨之双腿挽着,被托举到空中时,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很快,他推了推顾宴的肩膀,惊恐道:“仙君!这是做什么?”
一旁的风车揣着袖子,没有答话,那眼睛余光去瞅顾宴的神情。
而那神情端的是高山积雪,巍然不动,冰冷无情。
只见少主将人强行带回卧房,风车在他身后关门,眼见着少主将人扔在床上,回头向他走来。
风车仰头,忧愁道:“仙君,程公子不会喜欢你这么做的。”
顾宴道:“无碍。”
小程落在被褥上头,还有三分迷惘,而立刻起身回头,眼睁睁看着顾宴周身灵力涌出,将整个卧房笼罩,尤其封闭了房门和窗户。
剩下床铺柔软,而程陨之的脸色也逐渐发青。
他一字一顿道:“顾宴,你疯了?!”
那少主封住出口,神情也一点点平和下来。
他走到床铺前,半跪下来,去找寻程陨之的手。
想去抓,被躲开,还有些淡淡的委屈,但也很快消失了。
“只是想你安安静静待在房里修养,我哪里做得不对吗?”顾宴道。
哪里都不对好吗!
程陨之深吸口气,来缓解被噎的心头梗塞,忽然看见不远处风车在顾宴背后给他使眼色,应该是结界他能解。
小程噗地吐出口气,挪挪自己的位置,留给顾宴一个背影。
顾宴见他转身,东看西看,就是不看他,便缓缓起身。
卧房的灯光穿越轻透的薄纱,落在他身上,投射出一个庞大的阴影,将他的之之完全笼罩。
听程陨之冷声道:“随意。少主自便吧。”
顾宴留下一句:“你好好休息。”便开门离去。
两人等他离开,风车一把扑到程陨之床边,神情惊慌:“之之!你没生他气吧!”
程陨之挪挪,又转回身,探头看了看窗户,用力摸了把小童脑袋上的揪揪。
不得不说,手感真好。
他重新露出笑容:“是我过于修炼,我的问题。他估计生气了,不怪他。对了,你刚才说,这结界能解?”
风车点点头:“我以前见过这结界样式,保管解得神不知鬼不觉。”
那就好。
程陨之点点头,有一个最大的疑问缓缓浮现。
“你有没有看出来,”小程摸了摸下巴,有点摸不着头脑,“你家少主今天不太一样啊?”
或者说,从资源争夺战后回来,就不太一样了?
两人又鬼鬼祟祟往窗外望,没见到人影。
这时,程陨之经脉里的暗伤反了上来,惹得他喉头一甜,被若无其事地咽了回去。
他拍拍小童脑袋:“不理他。我们先睡吧。”
风车闷闷不乐地点点头。
乌云遮月,遮不住仙人俯瞰大地的目光。
自从云上洞府回来,顾宴心中,一直徘徊着那挥之不去的,掌控和被掌控的可怕想法。
云上洞府再去不了,而他仍然有选择,可以在家族的领地上,观察凡人城池下,天底蝼蚁的一举一动。
他完全没有发觉,自己对这种行为上了瘾。
似乎已然飞升成仙,天下耳目无处不在,他格外着迷这种无所不能的感觉。
少主看见,那深夜凡人仍走出家门,在灯火万千的光华下,做不同的事情。
那些细小的黑点,欢呼雀跃地,从街东跑到街西。
原来是褐羽雁飞来,在街头围拢了一个集市,有不少人都认得他们,要找他们兑换货物。
云层下落,极尽地逼近大地。
而地上人们并无多少反应。
他们抬头看一眼,大声互相询问,是不是要下雨了,于是到处跑来跑去,要将已经赶出来的摊子收拾好,免得受了雨水的侵蚀。
顾宴沉默的、着迷地拢着袖摆,轻轻一摆手。
天下就立刻下了雨。
刚开始淅淅沥沥,只是不慌不忙的小雨,而后忽然变得大起来,浇在地上,浇的人满头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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