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海说:“村里里的人大部分原本不是姓应,只是在外面流浪得久了,有些人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大部分都是七八岁的孩子,父母还没来得及取名,就没了家。”
“我听我父母说,村中的第一任村长姓应,那些流浪的孩子也跟着他姓应,三十年过去,大家都长大成家,这里就成了应家村。”
凡人的故事总是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柔软,他们脆弱,却充满活力,好像山上的野草,被火烧、被野兽啃食,却总能及时在春天抽出新的嫩芽,年复一年,生生不息。
萧有辞恢复记忆,对应家村附近的地形还隐约有些记忆,他记得这座山,也记得旁边的扈池河,他刚刚被刘洋夫妇收养那一年,村中人对他的态度还算不错,穿开裆裤的年纪,村里还有小孩儿愿意跟他玩。
那时候当真称得上是一句无忧无虑,可惜后来,一切都变了。
江止宴提醒萧有辞后,他又仔细回忆过那段日子,正如江止宴所说,他发现自己当年经历的事情,根本不是年幼时的他看到的那样。
他与同伴一起去扈池河边玩,那时村里已经有了些许有关于他的流言,孩子们欺负他,骗他去扈池河边采芦苇,可后来萧有辞站在河边够芦苇时,被人一把推进了河里。
他以为是骗他去采芦苇的孩子做的,可仔细后才发现,背后推他那人比他高很多,影子越过他落在扈池河的芦苇丛里。
他第一次对村中的孩子口出恶言,让他们去死,那孩子就站在屋檐下,萧有辞说完的一瞬间,长长的冰凌从屋檐上掉下来,直勾勾插进孩子的脖子,血喷了他一脸。
他又仔细看,才发现一只手出现在屋檐边缘,是那只手轻轻敲了敲冰凌,冰凌才掉下来的——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想起后来萧启天对他做的一切,萧有辞终于明白,他以为自己被嫌弃厌恶的一生,不过是一个人精心编造的骗局,萧启天只是想击溃他的道心,引他入魔。
这种事情,不知道就罢,知道了……他岂能让他如愿?
江止宴曾问他:如果有人害你,辱你,骗你,将你往尘埃里贬低,你该如何?
萧有辞唇角笑意微冷。
他愿做一把利剑,斩断所有陷害、侮辱、骗局,他不会屈膝,更不会屈服,纵使碾做尘土,他也要做天璇峰上的雪尘。
“哥哥,你能帮我们个忙吗?”
耳旁响起两道稚嫩的童声,萧有辞回过神,脸上的冷意消退,他低头,看到香椿和沈阿元站在他身边,左边一个,右边一个。
他们期盼地望着萧有辞,萧有辞愣了一下:“什么忙?”
两个人拉着他往前走。
他们已经到了山上,大人们都去砍柴了,剩下几个孩子在树林子里乱窜,村里的孩子大多都是放养,四周都有人,他们也常来山上玩儿,不会有什么危险,也没人管他们。
他们拉着萧有辞来到了一处山崖下,那山崖不高,只是山壁上生满了各种灌木,其中一丛灌木开着红色的花。
香椿指着那花道:“哥哥,帮我们摘两朵吧,我想带回去给奶奶看,奶奶最喜欢木芙蓉了。”
萧有辞想到老奶奶带着笑容的脸,轻轻点了点头:“好。”
他伸手就能够着花枝,帮两个孩子采了满满一捧后,才停下来。
只是将花朵交给香椿时,他顿了一下,给自己留了一朵。
他想,这朵,他也想送人。
第34章 入魔 你说谁入魔?!
萧有辞留下了一朵花。
他说他也想送人,香椿露出好奇的表情,追问道:“送谁?”
萧有辞耳后泛起一抹薄红,他把花藏在身后,拒绝回答香椿的问题。
香椿笑了,小孩子在某些时候,总是格外的灵敏:“是不是送你的心上人?我知道,萧哥哥肯定有喜欢的人啦!”
她大声喊着,喊得旁边的人都侧目看过来。
萧有辞脸上的红顿时压不住了,他眼神湿漉漉的:“你别喊了。”
这种事情,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喊出来?
他想拦,香椿却已经笑着跑开了。
好在走后,她没有继续喊刚才的话,萧有辞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留下这朵花的时候,他没想那么多,但现在,却忽然很着急把它送出去。
夜里,萧有辞在等师兄入梦。
可今夜,师兄没来。
迷迷糊糊睡了一夜,睁开眼,天已经亮了。
昨天入睡前,萧有辞找了一个花瓶把木芙蓉放进去,这种话又名拒霜,萧有辞觉得这个名字与师兄很配。
早上醒来,拒霜花还很精神,粉色的花瓣上沾着今晨的露珠,萧有辞伸手,弹了一下那露珠,他掐了掐指尖儿被露水浸湿的地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萧有辞还在早上理性发呆,外面忽然传来吵嚷声,他披了衣服出门,却见香椿从自家院子里跑出去,去了隔壁王婶婶家
应海跟在她身后出来,急匆匆往村口走。
萧有辞拦住应海:“发生什么事了?”
“听说扈池河北又打起来了,说不定会打到我们这边来!”应海说着,有点着急。
天下大乱,人命就会变得像草粟一样,他们才刚过了没有多少年安稳日子,怎么又乱起来了?
萧有辞皱眉,他不太懂人间的朝代更迭,却觉得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因为不远处的扈池河上……传来一股不详的气息。
他跟着应海去了,到了扈池河边,才知道那些人没开玩笑,隔壁村的村子已经被湖羌的骑兵占领了,隔着河,都能听到对面女人和小孩儿的尖嚎声。
应海着急地在河边来回踱步,终于咬牙对萧有辞道:“萧兄弟,这里恐怕不适合你继续养伤了,我们这就回去,你的家在什么地方?我找个人送你回去。”
他的家危在旦夕,还记得要将萧有辞妥善安置。
萧有辞忍不住叹息:“我走了,你们怎么办?”
应海眼中现出一丝茫然。
天下大乱,他还能怎么办?
湖羌人跟晋国人不一样,他们以游牧为生,知道自己无法统治晋国的百姓,破关之后,攻城略池,做的都是杀鸡取卵的事情,遇村屠村,遇城屠城,从来没想过要真正占有一方土地。
他们只是将晋国当成某种肥硕的猎物,没有吃的了,就来这里打猎。
他们留在这里,要么被湖羌人所杀,要么晋国为了反抗湖羌,回来此处征兵,应海正值壮年,应当会被带走吧。
可走了又怎么样?他随波逐流,就算一万个侥幸,没死,立了军功,有机会荣归故里,可等他回来,应家村还在吗?
应海眼中茫然更胜,天地之大,他竟然有种不知道往哪里去的感觉。
看他这样,萧有辞叹息一声,道:“我可以帮你们。”
应海一个激灵,转头看向萧有辞。
萧有辞道:“我看对面的情形,这应该是一股流窜到这里的湖羌散兵,他们大概只为掠夺物资,不会占领这里的村落,我是修炼之人,对付一两百骑兵还可以,但我只能帮你们……”
仙道有仙道的规矩,修炼之人不可插手人间俗世,包括这些你来我往的家国之争。
萧有辞被应海等人照顾,与他们有因果,帮他们可以,过多插手别的事情不行。
更何况,以他现在的身体,也帮不了太多人。
萧有辞想,他很喜欢那个叽叽喳喳的小姑娘香椿,也很喜欢小南身边那株还没来得及开花的芍药。
还有山崖上的木芙蓉。
他不想这些东西从人间消失,所以他决定插手。
应海一把握住萧有辞的手:“萧兄弟,你是个好人!”
萧有辞一愣。
好人?
这形容太陌生。
他几乎立刻就把手抽了回来:“不,我并非善人,我只能救你们,其他人我救不了。”
另外一个村子只有一河之隔,他却不会插手。
生灵涂炭,说起来,与他没什么关系。
他不是善人,救应海只是贪图未开的芍药和山崖边的木芙蓉,不是……想做好事。
萧有辞自认恶人,忽然被说成好人,浑身不自在起来。
应海却无心与萧有辞计较这些,他只是说:“你是我们应家村的恩人!不管是不是善人,都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萧有辞皱眉:“回去吧,这里离村子太远,我怕照应不及。”
两人匆匆往回赶,等他们回到村中,香椿已经把湖羌骑兵来了的消息告诉了村里的所有人,老老少少都站在村口,表情都很迷茫,还带着些许恐慌。
应海把萧有辞准备保护他们的事情说了,众人松了一口气,但仍旧愁眉不展。
萧有辞不可能永远出现在这里,湖羌的骑兵出现,说明湖羌和晋国又要开战了。
应海送萧有辞回去休息,自己则找到了村中的村长,关在一个房间里商量村子以后怎么办。
这个萧有辞帮不上忙,只能回房修炼。
他有点不安,加紧了自己的修炼进程。
当天晚上,湖羌的骑兵果然越过了扈池河,来到了应家村的村口。
他们一行不到百人,被萧有辞艺人拦在村口,为首的领队面露讥笑,对着一身白衣的萧有辞道:“这位小公子长得如此俊俏好看,何苦要为这些愚夫送了性命……”
他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眼中的贪恋,着实让人厌恶。
萧有辞缓缓抽出断肠烟树,绕是在黑夜,仅凭着湖羌骑兵手里的一根火把,断肠烟树也反射出淡淡的光芒,看到剑的瞬间,那骑兵首领眼神一亮:“没想到在这穷乡僻壤,竟然也有这种好东西,不过可惜了,好像是一把女子用的软剑……”
断肠烟树的第一任主人确实是女子。
不过萧有辞很爱惜自己的剑,并不觉得它原本的主人是女子就如何。
反倒是眼前的人,让他觉得碍眼。
他低垂着头,在昏暗的光线中,看上去确实是有些乖巧羸弱。
“这里是晋国的国土,你们是湖羌人,如果只是误入边境,想要掠些钱财去,那拿了钱财就走吧,不要伤人性命。”
断肠烟树的剑尖儿轻轻点在地上,看上去一点儿威胁都没有。
“哈哈哈……”
那湖羌骑兵却笑了起来,他目光放肆地在萧有辞的脸上打量,片刻后,又伸出手来,想要去摸他的脸:“小公子,你是从哪里看了话本,从家里跑出来想要行侠仗义?看你这小身板儿,要不还是跟我走吧,我肯定叫你快活——啊!!”
他的话没说完,化作一声惨叫。
将要碰到萧有辞脸的那只手被从手腕处砍断,断手掉在地上,惊扰了马,马儿发出长鸣声。
萧有辞轻轻一甩剑,断肠烟树雪亮的剑刃上,半点血迹也没有留。
他还是那副淡漠的模样,静静看着领头的骑兵:“走不走?”
骑兵疼得面容都狰狞了,他捧着自己的手腕,眼中都是惊恐和愤怒。
可他刚才连萧有辞出剑的动作都没有看清楚,那个人站在那儿,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动过。
骑兵眼神中恐惧更多:“你是谁?!”
萧有辞却不回答,只是问他们:“走还是不走?”
骑兵愤恨,却拿萧有辞没办法,他的目光紧紧盯在断肠烟树上,唯恐萧有辞再次挥剑,被砍掉的可能就是他的脑袋了!
他咬牙切齿:“你是修仙道的人?!”
修仙这两个字,虽然已经在九州大陆上隐迹,但不是完全消失了,不少人还是听说过的。
但修仙者超脱红尘之外,不可能会管凡尘的事情。
眼前这个骑兵对修仙道好像还是有所了解的,他不走,却问萧有辞:“你是修仙道的人,为何要插手凡间的事情?!”
这质问听上去太有趣,萧有辞抬头,没忍住勾起一点笑容:“你也知道我是修仙之人,我现在只是在用凡人的法子对付你。”
那骑兵脸色僵硬,他扼住自己流血的手,对萧有辞说了一句:“你们得意不了几天了。”
然后勒马,带着他的人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萧有辞皱起了眉头。
你们?
他在说谁?
骑兵走后,躲在院子里的村民齐刷刷出来了,看着地上的血迹和断手,他们的神情很忐忑。
应海走到萧有辞身边,道:“萧兄弟,多谢你的帮助,但我们仔细商量过了,这些湖羌骑兵来过一次,肯定还回来第二次,这边关要打仗了,哪里都不安全,我们决定提前去代县请求帮助……如果晋国真的要征兵入伍,那我就去跟着他们打仗。”
应家村人不多,原本就是被朝廷安顿在这里的流民,朝廷不会不管他们。
搬走是不可能了,但是如果提前知道湖羌来犯,应该会给他们武器防身,战时边关全民皆兵,如果再有来犯,各凭本事,也不会跟先前的村子一样,被单方面屠杀。
萧有辞点头:“可以,什么时候动身?”
应海道:“天亮就走。”
此行越快越好,在得到代县帮助之前,他决定先把村中的老弱妇孺转移到山林中去,家里有些东西要收拾的,最好连夜收拾。
应海带人去了,萧有辞回了自己的小院,进门后,他看到放在桌上的木芙蓉。
花还是没有送出去,他想了想,打开自己的芥子袋,小心地把这支木芙蓉放了进去。
边关生变,他恐怕也在这里留不了多久了,他还记挂着临仙门上的事情,正好趁此机会,回去看看。
可萧有辞却没想到,事情总是快他一步,他刚决定要回临仙门,还没动身,临仙门的人就找上门来了。
来的是封朗月和封朗行。
这两个孩子估计是一路风餐露宿赶过来的,到萧有辞面前时,已经狼狈得不成样子。
应海他们收拾了一整夜行李,早上时刚刚清点人数,准备进山,萧有辞站在院门口等他们,却见封朗月和封朗行从天而降,双方刚打了个照面,萧有辞都还没有反应过来,这两个傻子就“噗通”一声跪在了萧有辞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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