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如英不忍地别开眼,戚玉容咬着下唇盯着玉言,胸脯起起伏伏。
座上的卫含真面无表情,不为玉言的哀嚎和哭泣所触动。
她过去的时间为宗门立下的功数不少,可难消此恶。她都可如此对待大师姐,焉知不会再对付他人?卫含真先前也以为她向好了,可如今看来,于她玉言最为重要的仍旧是私心。这样的徒弟,她要不起。
卫含真就是要故意当着戚玉容这个晚辈来处理此事的,都打算逐出去了,还顾及什么里子面子?等到将弟子全部遣退了,卫含真才望向了周鼎元,平静地开口道:“师兄,我知道你准备说什么,可我不会改主意的。”
周鼎元皱了皱眉,他叹气道:“师妹你这是何必呢?”他不太明白,掌门师兄以及薛师弟那边怎么就应了下来?他们这伙人将师妹照顾成这样,以后怎么给师尊交待?
卫含真沉声道:“我长观宗真器在弭兵岛镇压虚空通道,而卓师叔又飞升离去,掌门师兄闭关不出,长观宗眼下已经不复当初的那个实力。玉霄本就致力于取代我长观宗,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什么真始派、玉清城……他们就是冲着我长观宗来的,玉霄为了有合理的借口,会反将真魔的事情攀扯到我长观宗上,我不能够让他们如此,可要让我见他们对素微出手,也是全然不可能的。有人要来做这个恶人,师兄,那就让我来。”
其实还有一件事情她没有说,那便是与她有关的十六字谶言,他们想要她卫含真的道骨做筑世之梁,有本事就过来吧!见周鼎元仍旧一副不甚赞同的模样,卫含真语出惊人道:“师兄,我仔细考虑过了,我要开宗立派,至于山门,便落在这玉清城!”
周鼎元错愕地望着卫含真,一时失语。虽然说到了元婴,甚至都只是金丹,便可以立山门开宗立派了,可实际上做起来不是容易的事情。要让一个山门延续下去,要做的事情可太多了。一般的修士都将心思放在自身精进上,哪里会有闲暇管这些?!良久之后,周鼎元郑重道:“你可是想好了?”
卫含真沉声道:“如今我与素微俱有恶名,新立下宗派,不需要有过往长观宗那般的声名承负,更方便我做其他的事情。”如果玉霄有朝一日要对长观宗动手,那其他的宗派势必要卷入其中的,谁也别想袖手旁观。她知道现在长观宗在拉拢一些小宗派,将之化为自己的下宗,可这样还不够!长观宗那边与小宗门为善,而她这里就打!靠与别人厮杀打出山门所需之物,打出建派之基!
周鼎元望着卫含真一时语塞,他没想到师妹在经历一个化元之劫后会变得如此。不过想想如今的九州,真魔之祸远远未曾解决,而玉霄那边反倒与魔宗一起,展现出一股咄咄逼人的态度,留给他们长观宗的时间不多了。
卫含真意味深长地望了周鼎元一眼,沉声道:“师兄,莫要忘记真魔是从何处来的。”就算九州与真魔有关的东西全部都清剿完了,也不代表着他们安全了。他们最大的敌人,是来自上方!想明白这一点后的周鼎元神情大变,他朝着卫含真作了一揖,道:“师妹若是缺什么,只管与师兄说!”
长观宗蓬玄峰,清声其实早早地收到了印玺,还以为师尊终于想起她,要将峰主的位置传给她了呢,至于师尊被逐出山门的事情她是一点儿都不晓得的。等到底下惴惴不安的弟子将消息送来时,正斟着一杯灵酒想要放松片刻的清声猛地将酒喷了出来,她挽起袖子往唇上一抹,顾不得自己的失态,拽着弟子就是盘问。等到确认后,她又往榻上一倾,仰倒失神。
大师姐状态不好入了魔,玉言那糟心玩意儿被逐出了长观宗,甘师妹那边没有任何动静传来,好似要留在师尊身边。她要不要也去投奔师尊?不对!师尊将蓬玄峰印信留给了她,这是已经定好了她的未来,她这是被师尊她们无情抛弃了!清声扼腕叹息,片刻后振起精神,将自家门下的弟子挑了挑,找几个灵秀的,又让她们将玉言的弟子唤来,全部打包送往玉清城!
卫含真说要开宗立派,并非是玩笑话。修士到了化元期,已经算是一方大能,一举一动便能改变山河地陆,理顺气机。卫含真成就化元期的时间不长,她并非出手疏离自身的灵力,而是着手演化河山地陆的事情。虽然以玉清城为基,但是玉清城是不能够再要了。在她的神通之下,无数飞岛宫观悬浮在曾经的玉清城地界,周围则是一条条悬在半空中的水潮。大阵护卫之下,雷芒游走,只要是擅自闯入的,定然先遭受那洪雷的轰击。
“这位才成就不久吧?便如此消耗自身灵机,实在是不智之举。”离恒青派不远处,一个丰神俊逸的青年修士摇头道。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老年道人,他的手腕上搭着拂尘,他不关心卫含真如何耗费灵力,更在意此举背后的深意。要知道,他们的宗门都是离这边不远的,那位公然与玄门同道作对,谁知道下一刻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斟酌了片刻,老道人道:“那位明面上已经被逐出宗门了,她又是化元尊者,这番举动,极有可能是开宗立派,咱们这方地界又要多一个势力了。”
“就算真是如此又能如何呢?”青年修士一点儿都不担心。这九州每天都有兴灭之事在上演,这等开宗立派的事情根本落不到他的眼中。
老者没有回答,他沉吟片刻,倏然道:“魔宗那边会如何?”玄魔之间的斗争从来没有停止过,但是这回魔宗却是站在大义的份上,要与玄门一道对付真魔。可实际上玄门还有不少宗门受魔修的侵扰呢,能够停止下来吗?那些宗派会善罢甘休吗?
青年微微一笑道:“若是魔宗能够撤去,自然也是好事情。咱们也不必看那些人脸色了。”别看权冥真人现身与玄门真人谈论事情,实际上那些散修魔宗的侵扰没有停止过,问就是属于散修,不听他们魔宗调遣,这事情骗谁呢?魔宗的联盟虽然散,可要说在修魔的修士间,没有任何震慑力,也是不可能的。还没到生死存亡的关头,九州根本就定不下来。
第75章
云天之上,一群群的鸟儿振翅高飞,忽然间哗然一散,原是一艘平白无奇的飞舟快速行来,正往玉清城所在的方向飞去。
“穆师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开口说话的是个瘦削的年轻女子,她的面上满是惴惴不安。被她称为穆师姐的女修也是一脸懊恼,她也不怎么清楚啊!思忖了片刻后,应道:“去找师祖吧。”
这“穆师姐”正是清声的二弟子穆丹红,至于那满是忧色的年轻女修,则是玉言的大弟子,名唤陈一梦,除了她们之上,舟上还有两位,一是玉言的二弟子周丹扶,另一位雪衣小姑娘则是甘如英的弟子范雪来。
那件事情在九州闹得沸沸扬扬的,宗门中那些长老真人她们又见不着,实在是不知态度如何,她们现在被送出来,是不是说明也要跟着一道被驱逐了?毕竟她们都是蓬玄一脉的弟子。穆丹红和范雪来相对而言,可能轻松一些,但是陈一梦和周丹扶却是心情沉重。因为她们知晓自己的师尊已经被废去修为,逐出门墙了。虽然师尊不怎么管她们,她们大多数时间都在英华院中修行,可不管怎么说,她们都是师尊的记名弟子,师尊犯事情被逐,弟子的地位也会变得尴尬起来。要说改换门墙,先不说宗门会不会同意,她们要是有这个意思就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忘恩负义。
“各位师姐放宽心啦,咱们在哪儿修炼不是修炼呢?听说师祖已经是化元大能了,咱们也是有庇护的。”范雪来伸了个懒腰,笑嘻嘻地开口道。她们这一行人终究就她的年纪最小,心中的忧虑也最少。
穆丹红点了点头,应了一声“是”。心中有些埋怨自己不靠谱的师尊,都不将事情说清楚啊,整得她们担心这、担心那的。
飞舟一路平稳前行,不过在临近恒青派的地界时候,遭遇了一次攻袭。出手的便是那些散落在外的魔宗弟子,隐隐还见得玄门弟子的痕迹。穆丹红一行人都是筑基期的修为,而来袭击的人之中有那金丹的,幸亏这架飞舟稳固禁制多,要不然她们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劫后余生之后,她们都没有那么多话了,只是在飞舟中调理气息,直到到了玉清附近。岛屿环列,悬浮在半空,长河如带,时不时听见并着雷声的水潮声。到了这时候,穆丹红才发现自家师尊连信物都没有给。最后还是靠范雪来给她的师尊发了一份符书。
建立宗派不容易,山门之地有了这还不够,还需要设下祭仪开祖师堂,获得这一方天地的认可,当然,天地没有这个闲心思来管你就是了,都是走走过程。过了这个仪式,才意味着宗门有了传续。一般情况下是要请同道来观礼的,不过照她们的这个情况,怕是没什么人敢来。
殿中,甘如英朝着座上那道模糊的分光化影打了个稽首道:“师尊,三代弟子除了沈师侄都来齐了。”
卫含真淡淡地应了一声。这些三代弟子都是她入了三绝界之后收的,其中以素微的弟子戚玉容修为最高,为筑基二重镜,其他弟子都是筑基一重境,因她不在,这些弟子其实都只能算记名,未拜过师祖,三个弟子都不敢传一些上功,这就导致了长观宗玄功她们一点儿都没学到。现在被送到了她这里,算是她这方的弟子,长观宗的上经倒是不好教了。不过这也无妨,她这回出来时,将自己的库藏全部带上了,薛师兄那边又将前人推演出尚未给弟子修习的功法转交给她,至少在功法上是不缺的。
“你们身上灵机不定,在路上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卫含真淡淡开口道。
陈一梦并打算说“没什么”,却被周丹扶扯了扯袖子。两个人的小动作自然逃不过卫含真的眼睛,不过她也不会在意这些细节。一行人中以穆丹红为长,穆丹红见无人开口,便往前迈了一步,恭声道:“禀师祖,我们在路上遇到了魔宗弟子的攻袭,不过那魔宗弟子之中,似是混杂着玄门修士。”
卫含真眸光一寒,沉声道:“在何处?有哪些人?”
穆丹红闻言一一禀告。
卫含真冷笑,她还在想找什么借口拿周边的宗派开刀,现在他们自己送上了一个把柄。她原本想要将此事交给甘如英,但转念一想,还是决定化身走上一趟。胆敢欺她门下的弟子,休怪她下手无情了。若是以前还依着九州玄门之间的规矩,现在都快进入战时,跟他们客气什么?!
“师姐,咱们一来就给师祖惹出这样的事情,是不是不太好?”陈一梦不安地开口道,连头也不敢抬起。
“怎么能够叫惹事?”穆丹红眉头一皱,她正色道,“咱们是师祖的门下弟子,那群魔宗欺到我等头上,怎么可以忍气吞声,丢师祖的面子?我们功行不够,需要师祖出面。可以后,等我们有所成就了,就能够报这个仇!”
“可是——”
“没有可是。”
陈一梦刚想说些什么,就被戚玉容冰冷的声音打断,她不知道是几时出来的。冷锐的视线在诸多师妹身上扫了一圈,最后定定地落在了陈一梦的脸上。这位是玉言师叔的弟子,她对玉言师叔的怨气不能转移到师妹们的身上。戚玉容缓了缓神,放柔了语调道:“师妹不用担心师长之事,落不到你们的头上。”实则戚玉容不想与陈一梦说这样的话语,她不想去非议师长,但是见她神情实在是不安,只能将之说出使她宽心。
听了戚玉容的话后,陈一梦着实是松了一口气,她朝着戚玉容感激一笑,一颗心算是安定了下来。
过了恒青派的地界,便是列缺山。此方地界由一个名为“列缺教”的势力统御。列缺教与恒青派不同,其有个化元期的祖师坐镇,在被魔宗骚扰的情况下,有余力去对付,并不用依赖玄门大宗派的势力。
卫含真到了列缺山,便起了神识往外一照,几乎将整个势力范围囊括在内。此间的确有魔宗的散修在,与穆丹红说的事情相吻合。卫含真冷笑了一声,剑光一振,便朝着列缺山势力范围内的魔修杀去。在这过程中,她还抓到了两个列缺教的真传弟子,其正与魔宗修士混迹在一处!
列缺山中,一个中年的灰袍道人正坐在了蒲团上给弟子讲道,倏然间,他神情一变,霍然起身,怒道:“是谁伤我门中弟子?!”他沉着脸,伸出手开始掐算,最后面色越来越白,倒退数步,噗一下吐出了鲜血来。
“赵真人?”底下的弟子纷纷开口。
赵文昌没有说话,他双眉紧皱着,死死地盯着前方。他掐算不到,这就说明了动手的人修为在他之上。他的弟子不过金丹期,怎么能惹到了那般敌手?到底是什么人?赵文昌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太久,一刻钟后,整个列缺教的钟声像是被莫名的力量荡起,发出宏大的声音,山门大阵摇晃着,濒临破碎!列缺教的元婴真人尽数被惊动,化作了一道流光掠到了山门大阵前,死死地盯着来犯之人。
来人如出水菡萏,冰肌玉骨,身后涌动着一股幽寂的水潮,一点剑光绕身而动,夺杀灵机。
列缺教的数位元婴真人只盯着望了片刻,便觉得自己沉入了幽寂之中,良久才从中挣脱。
“阁下是——”列缺教的掌教真人陆知途斟酌了片刻,开口询问。
“太一卫含真。”卫含真淡淡地开口。
陆知途闻言瞳孔骤然一缩,卫含真他知晓,但是“太一”又是什么?是新建的宗门?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打了个稽首道:“卫真人来我列缺教,所为何事?”
卫含真冷笑了一声,将那列缺教弟子的尸身抛出,她漠然道:“你教中弟子与魔宗修士勾结,半道截杀本座门下弟子,行恶之人已经被本座斩杀,但你列缺教,需要给本座一个交代。”
陆知途眼皮子一跳,倏然转头望向赵文昌。这两弟子都是赵文昌的门下!他知晓教中有弟子与魔宗修士走得近,但是没有想到他们胆子这么大,竟然敢去截杀这位的门人。他的笑容有些勉强,出声道:“是不是个误会?”
卫含真淡声道:“他们的元神还在本座这处,可以搜魂。”
陆知途面色大变,这两弟子是真传弟子,知晓的事情远胜过其他门人,若是让这位一搜魂,难保会暴露其他的事情来!陆知途神情一变再变,他询问道:“卫真人打算如何?”
卫含真飒然一笑道:“听闻你列缺教中有一株娑罗神木,正好可作我太一宗支柱。”
娑罗神木是列缺教镇宗之宝,是祖师带回来的神木,因为一个弟子送出去,哪有这么荒唐的事情?陆知途因卫含真的一番话生出了愤怒,从这位的态度上,他看出来,她并不是想和解。“卫真人说笑了。”陆知途硬邦邦地开口道,“不过是门下弟子的争端,何以至此?我列缺教愿意送上丹玉做赔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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