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知道娄国所提出来的都是不利于他们的条件,可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个不字。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实力跟娄国这样的强国相抗,而唯一能够反驳的邶国却并未出面。邶国的情势严峻,早就自顾不暇,哪里还顾得上他们?
所有人都默然不语,逆来顺受准备接受条件。没办法啊,人弱被人欺,没有话语权说什么都是空话。
“这么说来,是非黑白岂不都是由娄国说了算?又哪里有公平正义可言?”
娄国国君还在沾沾自喜,从此以后,他所说的一切其他人都得遵守,他就是天下唯一能掌控所有诸侯国的王。
可听到人群中的这一句话,他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看向声音处,他倒要看看谁这么大胆,竟然敢反驳于他?
秦王冷汗涔涔,微胖的身子忍不住颤抖,秦湛这个混蛋东西,这是要害他,害他们西秦么?
秦湛已经站了出来,面对所有人的目光巍然不惧。没错,刚刚的话正是他说出来的。
卫苏听到时,心中一跳,这小子这个时候站出来逞什么能。他原本只是看看戏就过了的,这时候却皱起眉头,想着事情发展下去会是什么样子的。如果事情闹大了,娄国国君不放过秦湛,又如何才能帮他收尾。
娄国国君看着站出来的少年,心中不屑,就这么个鲁莽的小子,敢说出这种话来?
秦王此时已经后悔了,早知道秦湛会出幺蛾子,自己就不应该带他出来。不过此时此刻他也躲不过去,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赔礼道:“娄国君莫怪,小孩子不懂事,胡言乱语,还请娄国君大人大量,千万莫要与个孩子计较。”
娄国君眯眯眼,上下打量着秦湛,然后转头看向秦王,“不知这是秦国君什么人?”
秦王微微弓着身子,“正是不成才的犬子,他长年不在宫中,这次也是因为太夫人思念之情,这才将他从颍阳学宫接回去的。所以很多规矩都不知道,才会冲撞了娄国君。”解释完,狠狠的瞪了秦湛一眼,“兔崽子,还不给娄国君认错,这是什么样的场合,岂容你胡言乱语?”
秦湛心中冷笑,表面却做出无畏无惧的样子,梗着脖子道:“湛不过实话实说罢了,又没有说错。”
见他还敢顶嘴,秦王气不打一处来,若不是大庭广众之下,只怕当场就要动用王法了。
秦湛这么一说,娄国国君不怒反笑,走上前几步,“西秦国王子?哈哈哈!这性子倒是直爽,想到什么说什么。不过念你从小在外,不懂规矩,寡人也不与你一般见识。”说完大度的摆摆手让他下去。
秦王舒了一口气,幸好娄国国君不计较,否则后果难料。
秦湛却没有就此退下去,反而问道:“娄国君这样做,如果邶国不赞同此举,又当如何?”
卫苏心中一凛,原来如此,秦湛不顾自己安危,贸然站出来,原来是担心邶国的荀祁。此次娄国会盟占尽优势,而邶国群龙无首,隐隐有大厦将倾之势,如果没有尽快确定下来储位,恐怕会元气大伤啊。
娄国国君似乎没想到秦湛会这么说,愣了一下后,气势放开,睥睨天下道:“邶国?哈哈哈!寡人岂会将它放在眼里,只需此次会盟之后,邶国将不足为虑也。”
秦湛听得此话,已经有所明悟,朝着娄国君深深揖了一礼,“小子明白了。”
娄国国君深深看了秦湛一眼,面对自己的气势竟然从容不迫,是初出茅庐不畏虎,还是真的稳重自持,深藏不漏?
“哈哈哈,秦湛这小子在颍阳学宫就敏而好学,没想到离开学宫还是天性难改。孺子可教,孺子可教也!”卫苏站出来哈哈笑道,脸上满是夸赞之色。
娄国君闻言,戒备之心放松不少,不过是个在颍阳学宫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罢了。自己真要是跟他计较,岂不是大掉身价,遂打算轻轻放过。
他本也没将这小子放在眼里,卫苏这么一打圆场,自己也顺势下了台阶,转头对秦国君说道:“没想到西秦国君竟然有这么个敏而好学的好儿子。秦王可是有福了。”
秦王什么都不敢多说,只能唯唯诺诺应是。
这只不过是个小插曲,根本就不妨碍会盟的进程。
吉时已到,娄国国君带着诸位国君一起祭拜天地,歃血为盟,又说了一通繁复难懂的祭文。意思就是告知上天,他们在潍水立誓会盟,今后敢有违约者,天地共罚之类的。
流程繁琐,所有人都没注意到卫苏,秦湛二人。
此时的卫苏悄悄找到了角落中的秦湛,秦湛看到卫苏还没来得及高兴,卫苏就狠狠敲了他的脑袋瓜子,“混小子,这种场合要你逞什么能?”
秦湛摸着脑袋,有点委屈,“先生……”刚刚卫先生还在帮他说话呢,怎么一转身就训他?
“你说说,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卫苏气不打一处来。
“先生,我错了。”秦湛低着头,他知道卫苏这是担心他。
“只不过……”秦湛声音有些低沉,“我只是有些担心王子祁罢了。”
卫苏叹了一口气,“我知道,可是你人微言轻,又能有什么办法的?娄国君的想法是人尽皆知,就算他对邶国有企图又能怎么样?谁还敢与娄国作对?”
秦湛抬头,卫先生没有怪他,他是懂他的,想到这,秦湛心中的喜悦就越盛。他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卫苏,“先生,你是不是也猜到了?”
卫苏四下里张望了一下,转身从旁边无人注意到的地方悄悄溜了出去。秦湛见状,连忙跟了出去。
卫苏选了个没人的地方,坐下来很随意的躺在草地上。他随手扯了一根草含在嘴里,双手枕着头,看着悠远明净的天空。
秦湛第一次见卫苏这么随意的一面,心中欢喜,这说明了卫苏对他是不一样的,对于他半点都不设防。而自己在卫苏面前也根本不用再装模作样,他没有丝毫的犹豫,也挨着卫苏旁边坐了下来。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空气静谧,秦湛却很享受这一刻,他看着卫苏白皙的侧脸,目光有些痴缠,如果能永远这样下去该多好啊。他不用回秦国,就一直呆在卫苏身边,一辈子。
“你认为,娄国国君会派人攻伐邶国?”天边有雁鸣声传来,卫苏打破沉寂开口问道。
秦湛这才从遐想中回过神来,想了想然后点头道:“没错,如果换做是我,我也绝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邶国国内如今的情势危急,正是攻打的良机,或许等会盟之后,便会寻机攻伐邶国。”
卫苏暗自点头,不得不说秦湛还是很有头脑的,他的猜测是有一定的道理的。或者说,机会一纵即逝,不管任何人都不可能不抓住这个机会的吧?
而秦湛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现在几乎可以确定自己的想法。他刚刚出言质问娄国君,便是为了确认娄国君对邶国的想法。果然不出所料,几句话娄国君就已经将自己的意图给摆了出来。娄国君一向自负,就算他透露出自己的计划又如何?相信没人敢阻止。
卫苏对秦湛的话很是赞同,“可是,就算知道娄国对邶国的计划又如何?根本就没人能帮邶国的吧?”
秦湛也忧心忡忡,他其实对于邶国的命运也并没有什么担忧的,这与他并无甚关联。只是想到荀祁还在邶国,这是他唯一担心的朋友。
“我知,只是想着最好能够通知王子祁一声,让他能够抽身事外为好。”秦湛轻声说道。
卫苏是知道秦湛跟荀祁的交情的,知道荀祁身陷险境,不可能不担心,“王子祁身份在那里摆着,不可能会置身事外,不过送信让他们有个准备也是可以的。”
秦湛点点头,皱眉沉思,还在想有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卫苏微微一笑,安慰道:“你也不必太过忧心,娄国此举,未必就能心想事成。”
秦湛猛地看向他,不明白他这话是真是假。
“看我干嘛?邶国未必就真弱,能与娄国一直争锋相对,岂是不堪一击之辈?”
“可是……”秦湛有些犹豫。
“我知道邶国目前的确因为国君病重之事元气大伤,那也是储位不定的缘故。可是,你要想想,如果一个大国,仅仅是依靠国君才能运转,又如何能支撑起一个大国来?”
“邶国国君一向都很贤明,任用良臣将相,文有老臣甘申,武有老将闾丘言,有他们在朝主持大局,邶国还是能支撑的。”卫苏慢慢分析道。“只要等他们反应过来,或者有所准备,娄国的计划不一定能成,依我之见,不过是一两座城池的得失,这又算的了什么?”
卫苏所言极是,秦湛恍然,他只想到了邶国群龙无首,没想到这一点,如今看来他倒是杞人忧天了。
第66章
卫苏坐起身来, 顺手捡了一块石头,在地上划拉起来。“邶国暨城是离这里最近的城池,所以娄国君回程之际, 定会顺手将暨城拿下。邶国没有防备,以娄国所带的兵力来说, 这是轻而易举之事。”
秦湛仔细听着,看着卫苏在地上画的图, 不住点头。
“如果我是邶国臣子, 敌人都攻打到家门口来了, 甚至家门都被人家给捅破了, 那么这个时候会怎么做呢?”
“我会誓死抵抗,如果可以, 我会激起军民的抗争之情,敌人趁我们的王病重之际,发动战争, 如此卑劣行径,简直就是人神共愤。邶国国君平日里就优待体恤百姓, 只要找准切入点, 发动民众百姓,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所以,不要小看了百姓,有时候胜负的关键就在于民心所向。”
“民心所向?”秦湛若有所思, 心中默默咀嚼着卫苏这番话的意思。
“所以当娄国打下暨城, 想要再进攻宣城之际, 如果遇到民众的抵抗, 想必就不会像暨城那般容易了。这样一来, 只要邶国朝中之人不蠢笨, 就能赢得足够的时间,想办法应对也好,组织大军抵抗也罢。总而言之,倾全国之力,未尝不能一战,娄国想要获得更大的战果,那是难上加难。”
卫苏拍拍秦湛的肩膀,“所以你也不用太过于担心,荀祁身为邶国人,他有他自己的使命。而你身为秦国人,也有自己路要走。现在你可以为了他置身于危险之中,可是将来呢?你是否又能保证一辈子不与他为敌?”
秦湛神色有些阴郁,他们都明白各自的身份,有各自的使命,卫苏的提醒不是没有道理。他苦笑一声,“将来的事,谁又说的准?至少现在我尽到朋友之责,这便可以了。”
卫苏皱眉,“可是今日之事,因为你的莽撞,怕是你父王对你的印象会差很多啊!”
秦湛却不在乎这点,父王他本来早就不指望了的,所以父王的看法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我也是知道分寸的,父王大不了就训诫我一顿罢了。毕竟我是入了颛太后的眼的,父王看在太后的面上,想来也不会把我怎么样的。”秦湛无所谓的说道。
“那行吧!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多说。你以后生活在王宫之中,处处勾心斗角,争权夺利,无论如何还是要多长个心眼。莫要傻乎乎的,别人把你给卖了,你还帮人数钱。”卫苏谆谆劝道。
秦湛勾起唇角,先生真以为他这般良善不成?他轻轻拉拉卫苏的袖子,“湛谨记先生之言,以后先生一定要经常给湛来信提醒才是,不然我怕我会忘记呢。”
卫苏嘿然一笑,一把夺回自己的袖子,“忘记就忘记吧,你自己不用心听我的,将来吃了大亏,可别怨人不提醒。”
“先生就真忍心看我被人算计?就真忍心放湛一人去面对那些阴谋诡计?先生……”
卫苏被他打败了,敲了敲他的头,“别给我装可怜样,我不吃你这一套,你爱咋地咋地吧,我最多一月给你一封信,其他的别想。”说完站起身挥挥衣袖便离开了,他得赶紧回去了,会盟仪式应该差不多了吧。
秦湛看着卫苏的背影,眼睛里是缱绻与眷恋,卫先生,你真不吃我这一套么?可你不就答应了我每月一封信了吗?口是心非的人怎么就这么让人喜欢呢。
卫苏回去时,果然仪式已经差不多了。皇甫雍看向他,再不回来,都要派人出去找了。
卫苏小声解释了一下,皇甫雍倒没说什么,只是提醒道:“如今会盟已经完成,娄国君特意来信邀请你过来,绝不可能轻易就放弃的。因此你自己要注意一点,娄国君说不定还会不遗余力的游说你去往娄国。”
卫苏一愣,第一天娄国君宴请之时,提过一嘴此事,他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意思,之后娄国君也没有多提。现在听皇甫先生的意思,这事儿还没完?
“这些天来,各国国君邀请你的事,娄国君不可能不知道,他到现在还没表露什么,就已经说明问题了。”皇甫雍是见惯了这些事的,娄国君自命不凡,不达目的不罢休。既然特意让卫苏过来,那就是有一定的谋算的,他这里提醒一句,也让卫苏有个应对之法。
卫苏有些头疼,“要不然咱趁他们还没忙完,早点开溜?”
皇甫雍无语,这叫什么话,亏得这小子能说得出来。
卫苏当然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嘿嘿笑:“开个玩笑而已嘛,管他呢,既来之则安之,凡事都要讲理吧?我不留下来,他总不可能用绳子绑了我去不是?”
“你知道就好。”皇甫雍不再多说,不管威逼利诱,他相信卫苏能坚持本心,“老夫还要提醒你一句。这一次,钟离将军也来了,你还要当心他找茬。”
卫苏皱眉,“我啥时候又惹到钟离将军了?他干嘛找我的茬啊?”他自问一向都是安安分分,遵纪守法的。怎么这回出来,感觉自己像是被妖怪盯上的唐僧肉一般啊?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当初你在论学大典上可是将钟离将军贬得一文不值,这事儿早就传开了,他若是不来找你,那就不叫煞神钟离晖了。”
卫苏一拍脑袋,想起来了,他有些委屈,“这论学大典上随便举个例子说说罢了,怎的还记仇啊?可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吧?”
皇甫雍呵呵笑,给了卫苏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接下来便是庆祝此次会盟圆满而大开筵席,娄国君达成心愿,意气风发,是万分高兴。其余诸国国君不管心底是如何想的,表面上却不得不打起精神强颜欢笑。
卫苏陪坐于末坐,亦是十分自得。他欣赏着舞乐,手中的刀子不停,将盘中的肉脯切成小块,放进嘴里慢慢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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