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珣尽量稳住手，双手捧起了这个并不太重的奖杯。只是这也可以算得上他的不可承受之重了，手腕处一瞬间传来的几乎是撕裂感，只是时珣笑了笑，把奖杯举高。
他还能感受到这条韧带多久呢。即将到来的手术在抹去他的荣光的同时，会完全切断他的腕横韧带，之后是漫长的保养恢复和复健期。
此后的人生，会是完全不同的了。
Xuan走到他身边，伸手托住了奖杯的底座，队友们也纷纷上前，一同捧起奖杯。时珣感觉到江未迟总是泛着凉意的手覆上他的手背，他闭了下眼睛，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啊，小辅助。”
欢呼声和舞台音效盖住了他的声音，江未迟眼中有如星河流淌，带着漫天星光望着他，问他，“你说什么？”
时珣凑到他耳边，“谢谢你。”
江未迟借着遮掩，轻轻用唇尖抿了一下时珣的耳廓，“是我的荣幸。”
接下来基本是狂欢，Xuan这边已经和官方协商好，安排了他们出去玩。江未迟很开心，他难得没有疯狂睡觉，而是认真地参与了玩乐。
“水，坐下喝一点。”江未迟给时珣递过来一瓶monster。
时珣脸色发白，江未迟觉得这个时候的时珣难得有点虚弱，莫名的可爱。
“你们太过分了啊，我说不去不去，我真坐不来这东西，太刺激了吧。”时珣灌了半瓶饮料下去，简直是在血泪控诉这几个b把他拖上拖上过山车的行为。
“明明是你自己菜啊，是不是，岭花？”楚星曜搭住江未迟的肩，“要不然你去玩旋转木马，哥哥们再来一圈？”
Xuan和希薇尔抱着一袋子冰淇淋回来，听到这句，不约而同地笑起来，“画面太美，举报了。”
“怎么了，歧视旋转木马啊？走走走，小辅助陪我去刺激的旋转木马。”
江未迟被时珣拖着往一些轻游乐项目走过去，江未迟回头看另外几个人，被Xuan塞了两支冰淇淋在手上，贴着他耳朵说了句加油。
江未迟慎重地点点头，转回去把冰淇淋递到时珣嘴边，“真的要去坐旋转木马啊？”
“坐啊，”时珣咬掉尖尖的顶端，接过来，“不过还是先让我歇会儿。”
两个人坐在游乐区前面的长椅上。时珣不爱吃甜的东西，这支又是香草味，他就干脆当作是帮江未迟拿着，等江未迟吃完手上的一支就投喂过去。
这是一个很放松的环境，没人认识他们，也不会有人盯着他们拍照要签名。两个人放松地坐了一会儿，都没有说话。
纪临兮之前已经基本知道了他的情况，前两天拿出了很合适的方案来。说是春季赛前宣布他暂时离开赛场，只是他们都明白，这只是一个缓冲，他应该是没有机会再回来了。
只要等到合同期满，他就会退役了。
之前假期，纪临兮问了他关于接班人的建议，他推荐了一个现在在次级联赛LSPL的adc，今年已经达到了LPL联赛关于年纪和资历的要求，CRE青训出身，意识和操作都不错。队友的合同多数都还没有到期，打野林风来也续约了，变动的应该只有他自己一个。
应该是没有什么需要他担心的，从建队以来，CRE就不是一个经不起转变的队伍，也许脱离了他已经十分成型的风格，队伍能够获得更多更好的成绩也说不定。
他只是放心不下江未迟。
长期和一个adc配合的辅助，可以带来相对稳定的下路，但是同时也会产生局限。江未迟为了配合队伍和时珣的风格，这些年不断琢磨改变，放弃了很多，也牺牲了很多。
这次全明星让时珣对此有了更多的体会。没有那么大压力，不用绑定在下路的江未迟能够更好地享受比赛，发挥更多能量。
但是说到底这些都是借口。
他担心江未迟，他的小辅助难以适应新的adc，也担心江未迟最终会发现，其实自己并不是最适合他的那一个。还有很多优秀的选手，更加契合他发挥的风格。
他终于发现自己舍不下，很羡慕那个马上要接替他位置的小选手，能够和小辅助走得更远，到他不可能抵达的时间和地方。
江未迟享受两个人安静独处的时间，转头却看到时珣神色有些凝重，手上拿着的抹茶香草冰淇淋的表面已经化开，淋漓而下，沿着蛋筒淌到时珣修长的手指上。
陌生又开放的环境莫名给了江未迟安全感，他的胆子也大了起来。看着时珣神思不属，江未迟凑过去，在时珣的手指上舔了舔，舌尖上都是甜香味道。
时珣回过神来，难得也有脸热的时候，差点把甜筒掉在地上，“你可真的是，越来越嚣张了啊。”
时珣有点无奈，但是江未迟却没有收敛。他拉过时珣的手腕，一路吮到指尖，然后用舌头挖掉顶端的一点半融化的冰雪。
“都是你纵容出来的啊。”江未迟脸上终于有了些朝气，从时珣对他的了解来看，几乎可以算作是神采飞扬了。
“其实我一直都不太明白，你喜欢我什么啊？”时珣有一搭没一搭地把手里的冰淇淋喂给江未迟。
“你应该反过来问，不喜欢什么。”江未迟靠着时珣肩膀，“没有的。”
“其实我确实是占了你的便宜，你的脾气太好了。”江未迟想了想，“虽然我明白没有机会，还是不愿意完全被你划开界限。我一直怕你不舒服，被同性喜欢应该不是你曾经设想过的事情吧，所以不太去说这些。但是你不要因此，嗯……责怪自己或者想得太多。”
时珣有些不明白江未迟想要说些什么。
江未迟思考了一下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其实你拒绝得足够明确，是我不愿意接受。你没有浪费我，也不是说暧昧吊着，是我明白和理解所有事情之后的选择。”
“我只是，”江未迟低了头，“希望你不要讨厌我，让我清醒地做梦。”
这句话说完，江未迟觉得发挥不错，居然能说出好像接受了十八年义务教育的话。
时珣被他突然的剖白弄得愣住了。
“我当然不讨厌你，对这些……亲近的行为也觉得没什么。我，我没太想过这些。”
时珣想打死这个突然结巴的自己。
他有很多想说的，但是前提是，他们依然生活在同一个世界，共同的希望和梦想还有以为继，时间和命运足够宽容，让他想明白，或者容许他转变。
可是没有以后了。
只能是音乐的断章或者戛然而止、烂尾了的小说。
于是这段对话也只能停顿在这里。
江未迟坐在时珣后面的一匹马上，看着时珣的背影。
这样的场景太多，像是每一次比赛的入场，也像是退场，像是看到时珣痛到半夜急诊，他自己无能为力的时候，像是他一直以来明知结局还要执着的恋慕。
时珣回过头，冲他说话，“小辅助，你会想我吗？”
江未迟带着点不明所以，在欢快的背景音乐中向前喊，“我一直都只想你啊。”
是他能发出的最大的声音。
回国已经到了德玛西亚杯年度盛典的时候了。
LPL梦之队的几个人都收到了各自位置最佳的入围通知，只要等到参加盛典的当天晚上揭晓到底花落谁家就好了。
这一天也是少见的，这群网瘾少年穿上西装参加活动的日子。
时珣一向不怎么会鼓捣这些，领带系得只能说是勉强可以看。江未迟看不过眼，过去给他解开，重新打了一个看起来就很复杂，但是非常妥帖的结，然后拉着领带偷了一个吻，若无其事地松开，把时珣被扯皱的衣领和肩部衣料抹平。
时珣也只能屈指在他额头上敲个暴栗。
最终不出众人所料，位置最佳依然是他们几个。
上台领奖并发表感言的环节，时珣说得稍微多了些，感谢了很多人，还有“努力为他改变，容忍他，始终默契，陪他一路走来的小辅助Beside，江未迟”。
回首了一下过去，只展望了CRE的未来，时珣在用这种方式无声地与职业赛场告别，把字字句句都藏在有声的话语之外。
江未迟还是用了一贯的推辞，其实最是真心实意，“因为我的ad是TimeStone啊。”
LPL梦之队又一次合影，这次是作为LPL整个S7赛季的各位置最佳，他们也都是欢声笑语，在台上不走心地看镜头。
“哎，为什么又是你？”楚星曜凑在宣宣耳边说话。
Xuan满眼都是他的中单，然而时珣叫了周执一声，“老公，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一起领这个奖啊？”
成功地把Persevere的目光吸引过去了。
江未迟当然是盯着时珣，轻轻牵住了时珣的手。
LPL德杯的官方摄影真的是鬼才，正在这时候按下了快门，于是LPL贵乱镇圈之宝诞生了，时珣和周执这对已经不能更实锤的灵魂双c的cp又加上了这张“一眼万年”。
江未迟能怎么样呢，还不是头上泛绿就完事儿了。
只是这一年还没有完美收官。
江未迟看到时珣走到训练室的白板前敲了敲，心里有些异样的畏惧，好像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
时珣低着头清了清嗓子，“到了这个时候，我做了很多心理建设，打了很多腹稿，却已经忘得一干二净。那就直接说吧，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我很珍惜并肩作战的时光，很遗憾没能给队伍带来最高的荣誉，但是我的身体已经不能支撑。”
时珣深吸了一口气，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我要退役了。”
第9章 No fight but fight
时珣的声音停下之后，是一段时间的沉默。
队友们先是无可置信，接下来就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江未迟，觉得起码江未迟应该是事先知情的。
可是江未迟比他们更震惊，甚至有些失措，不知道自己脸上是怎样的表情。手里的杯子都拿不稳，里面的水晃了几晃，洒出来一些，泼在他手上，然后杯子掉在地上，底端先磕出清脆的一声，然后是稀里哗啦破碎掉的声响。
林妹妹先开口，干巴巴地说了半句，“怎么这么突然就说……”
他也说不下去。突然吗？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这并不突然。甚至于时珣两年之前说出来都算不上突然。
时珣最初的一代LPL元老级队友都早已退役，有了自己的事业，有了爱人，甚至有了孩子，也不过比时珣大了两三岁。
只有时珣，拖着一身伤病走到了现在。如果责怪他不坚持，质问他的理由，简直是一种残忍。要离开这个赛场的，是时珣自己，有谁会比他更痛苦、更难过？
江未迟突然蹲下身子去收拾那堆瓷片和水，只是瓷片碰出杂乱无章的声响，而水却越来越多了。
他茫然无措地用袖口擦了一下眼角，手背蹭到一脸水湿。
曾经想过，时珣肯定会比自己早退役，那个时候，也许他已经能够冷静地对待这件事，或者也能够放下完成时珣梦想的执念，与他一同告别赛场。
没想到这一场告别来得这样快，这样让他猝不及防。
他才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第一时间的反应只是哭而已。
甚至分辨不出自己到底为什么就这样简单地哭了。这条路为什么会走得这样艰难，为什么对时珣这样不公平，终究不能够让他实现梦想，或者是恍然领悟到，他对于时珣来说，与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知道时珣将要退役的消息。
队友们和CRE英雄联盟分部的所有工作人员都在震惊沉默之后围上去，问时珣的情况已经恶化到什么地步。
时珣这个人，从来说一不二，也几乎不会心血来潮。他们都清楚，挽留没有用，只能关心和告别。
江未迟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离时珣这么远过。
可是他看着被围在众人中间的时珣，一步都迈不动。
要说什么，质问什么，恼怒什么，痛苦什么，剖白什么？他们再亲近、再默契，再是并肩作战几个赛季，职业生涯与感情纠缠不清，说到底，抛开他自己的恋慕……
不过是队友。
再直白赤裸一些，只是同事罢了。
很快，队友们都一一拥抱了时珣，又拍拍他的肩膀。
江未迟没有再抬头，收拾好地面，又开始整理他一向很整洁的桌位。
鼠标是时珣手把手教他挑选的，键帽是一同定制的，机器人和风女的手办一摆几年，是官方赠送给时珣的时候，时珣指明要的英雄，然后转赠给他。
他有些愣住了，实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要怎么才能和时珣分开，又要怎么接受和时珣分开？
时珣像是把事情都解决完了，很自然地走到江未迟旁边的桌位，开始收拾东西。
平和安静，有条不紊，像是每次他们要出发去比赛场地。
他半句话都不想留给我。江未迟怔怔地看着屏幕，上面是他持有英雄的界面。
S6出的那个大元素使拉克斯的皮肤，很多人都召唤男朋友、女朋友来买的，时珣还在直播，切了页面就买来送给他。他用的每一个英雄，皮肤全都亮着，一个都不缺。
江未迟脑子里的线突然就绷断了，“为什么……”
“未迟……”时珣正在绕键盘上的线，“我知道这很难……”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江未迟打断了，他轻声说：“你不知道。”
“小辅助，你别……”
江未迟抬起手就把时珣手里的键盘拍在了地上，键帽噼里啪啦地四散崩落，还没等时珣好脾气地弯腰去捡，江未迟就扯住了他的衣领，“我问你为什么！”
没有人见过江未迟发火的样子。
江未迟低吼出声之后，训练室又一次安静下来。时珣低头看着眼眶通红的小辅助，江未迟因为情绪激动而喘着粗气，抓着他衣领的手有些抖。
被愤怒遮掩着的，分明是绝望，这大概是小辅助能用出的最后一点力气了吧，时珣想。
他轻轻叹了口气，“未迟，我们回房间说。”
江未迟像握着闪现一样，根本不放开。时珣用惯常的方式拍拍江未迟的后颈，然后用力握住江未迟的手腕，把原本就没了几分力气的手指扯开，“好了，上楼去说，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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