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阮夭的声音突然有点剧烈地抖了一下,尾音还有点变调,几乎算得上是在尖叫:“不用了!”
他随即也意识到自己语调太尖锐,立刻收敛了那种古怪的声调,好声好气地说:“我只是小感冒,吃了药就好了,不让你来,是怕传染给你。”
“我不怕。”爱德华的声音里那种破碎的哭腔越来越明显,他听起来好可怜,像是一只随时害怕被主人抛弃的大金毛,“ruan,我现在很需要你,求求你了。”
神父在房间里溢出一声长长的抽气声,随即爱德华听到里面的人温和地问他:“怎么了,爱德华?”
小少爷把脸贴在那扇简陋的房门上,语调凄楚哀愁,湿漉漉的好像海岛上连绵不绝的冬雨:“我的哥哥们,被人杀了。”
这个惊天的消息显然让里面的人被狠狠地震慑了一下。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爱德华连神父的呼吸好像都听不见了。
他想象着里面的人现在应该是在被子里缩成一团,本来就白的脸更是一点血色也没有,眼睛里可能还因为恐慌蓄出一汪晶莹的眼泪。
杜瓦尔家现在唯一的继承人瑟缩着,用那种软弱、灰败的语气祈求神父的垂怜:“我很怕,ruan,我怕下一个就会是我。”
他应该是在哭,眼泪掉在满是灰尘的地上,洇出小小的一块湿痕。
像是木地板上被蛀开的虫洞。
他无声地弯起嘴角。
“ruan,阿帕叔叔说是有人雇佣了杀手……”他还要继续给脆弱的好像一枝苍白山茶的神父施加虚假的压力。
“爱德华,进来吧。”阮夭很快截断了少爷继续说下去的话。
体弱多病的小少爷完全不怕什么感冒传染,红着眼眶,顺便多挤了几滴眼泪,用手指沾沾把脸颊弄得更湿,兴高采烈地进了神父的房间。
阮夭看起来是真的在生病。
他整个人都严严实实地裹在被子里,露出来的脸颊上满是烧过的粉色,眼里蒙蒙的一片水雾。
两双同样湿漉漉的眼睛互相望了一会儿,阮夭捂着嘴巴咳嗽了一声,很怜悯地垂下眼睫毛:“你的兄长们,回归于天父的怀抱,在天上,他们会获得永生。”
悲伤过度的小少爷无法抑制地抱住了还在病榻上的神父,阮夭比他要年长一点点,但是白种人实在高大,毫不费力地把神父完全包在了怀里。
每次和爱德华在一起的时候,阮夭都要花上一点时间来确认自己不是抱抱熊。
“兄长们的葬礼,您会来的对吧?”短短一个月时间里同时失去了父亲和哥哥的孤苦伶仃小少爷,谁能拒绝谁就是冷血冷酷无情无义。
阮夭虚弱地抵着被子再度装模作样地咳了咳,表示自己一定会到。
爱德华心满意足地揽着神父,几乎要把神父压在床上,可怜的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小少爷被额发遮住的脸上满是害羞的笑意:“我有个礼物,想送给你。”
阮夭不舒服地挣动了一下,试图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这个动作无可避免地让他紧紧裹到下巴的被子滑落了一点。
小少爷本来还带着一点笑意的脸上顿时僵住了,脸上呈现出一种隐隐扭曲的可怕神色,当然这种表情他不敢让阮夭看到,阮夭被他抱住,脸颊靠着少年肩上尖锐骨头硌得生疼。
那截暴露在少年眼瞳里的腻白纤细的后颈,连接着发尾正中的圆润骨头上嚣张地覆盖着一枚深红色的吻痕,像是一朵艳丽的纹身,明晃晃地在挑衅他。
……
诺顿回到他的地盘时,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他受伤了,脸上是一片肿胀可怖的青紫,几乎要看不出来原来颇受女人们青睐的英俊五官,他的手臂上还有一道擦伤,浓腥的血液从伤口一路顺着少年的指尖淌在地上,顺着他走路的方向淌成一条蜿蜒的细细的血流。
有懂行的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子弹擦出来的痕迹。
于是平时看起来和诺顿很要好的混混们一边畏惧少年无所顾忌什么硬茬都敢惹的勇气,一边私下里偷偷地窃笑这个抢了他们诸多生意的年轻打手得罪了什么大佬很快就要死了。
“喂,老鼠!”诺顿站在一家卷烟店前,一只鲜血淋漓的手指了指里面一个细眉细眼的男人。
他语气森冷,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泥和血,牙齿上都是斑驳的血色,看起来就像是从地狱里逃出来的魔鬼。
那个瘦小干瘪的男人躲在货柜后面,说话结巴:“有,有,有什么事吗?”
失血过多的少年感觉到一阵眩晕,但是他那双眼睛里仍旧灼烧着让人不敢直视的火焰,非要形容的话,就是一头被夺去配偶的,暴怒的公狼。
“我知道你有办法做到。”他说话的时候都夹杂着惨烈的血腥气,“我要杜瓦尔家葬礼的邀请函。”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天冷记得多穿衣——来自头痛欲裂的蠢作者
第122章 My Father,My Lord(16)
阮夭有点局促地站在结着霜露的草坪上。
他过长的袍子下摆蹭过草叶时被冰凉的露水浸湿了,走动的时候湿嗒嗒的布料黏在他圆润小腿肚上,冻出一片可怜的绯红,以及连绵不绝的细细的麻痒。
清贫的神父没有那么多足够保暖的衣物,宽松黑袍空空荡荡地挂在纤细的身体上,把悬铃木吹得沙沙响的寒风将粗糙布料勾勒出柔软弧度,于是在场的宾客们发现这样一个瘦巴巴的亚裔神父居然生了这么一个圆润挺翘的屁股,衬着细得一只手臂就能完整环过来的腰,在阴沉沉的光线里竟然显现出一种无声的诱惑。
阮夭垂着眼睛,看着草坪上已经挖好的两个长方形土坑,两具黑色棺椁安静地停在里面,黄白两色的花朵密密麻麻几乎要覆盖了整个墓地,黑色正装的女人扶着不过腰际的孩子不住地发出低低的抽泣。
他已经是第二次主持杜瓦尔家的葬礼。
这个从血与火中走出来的家族,对于死后的待遇倒不像寻常贵族那么重视。否则阮夭这种年轻的过分的神父显然是没有资格站在十字架前念诵悼词的。
阮夭觉得周围人怀疑的眼神过于炽烈,扎的他脸上禁不住泛起一阵惊惧的绯色。但是他只能低头避过那些人的目光,试图像只鸵鸟一样催眠自己。
只要他看不到,那些人的目光就不存在。
系统絮絮叨叨地说:“反正我们现在只要走完最后的剧情就可以了,想个办法在爱德华面前暴露你自己,然后死在莱恩的手下,加油,你可以的!”
“我当然知道!但是现在她哭的好厉害。”阮夭声音发颤。
阮夭战战兢兢地试图安抚哭到发抖的死者家属,女人灿金色的鬈发都被泪水沾湿,狼狈地黏在白如纸片的颊边,海蓝色的眼眸无辜又悲伤地看着年轻神父的眼睛。
阮夭到底是颗雄性植物,对女性总是有着天生的保护欲,女人这样拉着他的衣角,他便不敢轻举妄动。
理查年轻的妻子康妮,一个柔弱的富商之女,因为丈夫突如其来的死亡,现在哭的好像一枝被雨打湿的玫瑰。
娇美容貌离手足无措的亚裔神父不过十公分的距离,再近一点,阮夭甚至会碰到她涂着口红的丰润嘴唇。
亚裔神父洁白的额角冒出冷汗,脸颊上浮起一丝羞赧的红晕,声音都透着青涩的僵硬:“杜瓦尔太太,请节哀,您的丈夫现在回归了上帝的怀抱,他会在天使的环抱中获得永生。”
女人情绪看起来很不稳定,哭泣的时候胸口都剧烈地起伏,好像随时要呼吸过速。
阮夭没有安慰过女人,结结巴巴地套用照顾爱德华的那种方式开口:“眼泪会让您的美貌失去光彩。”
说完他就后悔了,好像在骂人家哭了就变丑。
康妮倒是没有反应过来其他的意思,她只是深深看了这位年轻漂亮的神父一眼,低头沉默地用丝质手帕擦了擦眼泪。
她擦得很用力,苍白浮肿的眼下被擦出几道锋利的红痕。
然后她笑起来,眼尾都轻飘飘地勾起,阮夭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她说话的时候都带着一股子很淡很淡的薄荷烟的味道:“您是个好人,神父,如果您愿意的话,没有人不会为您倾倒。”
表面神父实际骗子的阮夭脸上堆起一个虚伪的笑:“太太过誉了,我从小就已经把全部身心都献给主了,世俗的欲望对我而言都是负累。”
杜瓦尔太太笑了笑,看不出那双美丽的蓝眼睛里有什么别样的情绪:“是吗?那真是太可惜了。”
她还想再说什么,那边终于应付完所有来吊唁的宾客的爱德华终于急匆匆地赶过来。
“你们在聊什么?”一身黑西装的爱德华快走几步赶过来,顺手牢牢地挽住了阮夭的胳膊。阮夭习惯了小少爷随时随地的亲密举动,倒是已经习惯了,也就没有注意到那双翡翠色的眼睛里对女人一闪而过的警告。
反而是康妮露出了一点类似于了然的神色,里面甚至还含着一点让人无法察觉的忌恨。
“有些人不择手段,杀死亲人,是要付出代价的。”女人保持着完美无瑕的微笑,目光从爱德华再游到小神父迷茫的脸上,“我听说基督最恨同性恋,是吗?”
阮夭突然哆嗦了一下,他抬眼去看爱德华,又发现他明明神色如常,是很哀婉而凄艳的模样,那些灼目的光彩都沉淀在眼瞳深处,像是在哀悼凄惨死去的哥哥们。
虽然不知道康妮为什么这么问,无知无觉的神父还是露出一个客气的微笑:“是的。”
他感觉手臂上一痛,然后爱德华柔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对不起。”
阮夭心想可能自己把爱德华给扫射到了,但是这不就是恶毒炮灰应该做出的效果吗,与全世界为敌的爱情才是大家最想看的剧情啊!
他自己给自己做心理疏导,完了就心安理得地被小少爷以感谢帮忙的借口留下来一同享用葬礼结束后的晚宴。
蹭吃蹭喝的好事,小骗子怎么会拒绝呢。
自从登了清贫神父的号就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的神父一边装模作样地推辞,一边眼放红光地搓搓手等着吃一顿西式大餐。
爱德华确实是个非常周全而细致的人,他可以把每一个宾客的心情都照顾到,让每一个人在糖衣炮弹的攻击下都不由自主地对他放下刻毒的偏见。
一个看起来这么好欺负的家伙,怎么看也不可能是杀了自己两个亲哥哥的凶手嘛!
“听说这次是杜瓦尔家这两兄弟得罪了伦敦的**,他们派了顶尖的杀手‘疯狗’实行暗杀计划。”
“‘疯狗’这个人做事就是个疯子,那边的人应该也没想到他会用这么高调的杀人手法,上次围剿怎么没把他杀了真是倒霉。”
“听说老大的那个……都被割掉了。”几个男人聚在一起无非就是说些血腥又下流的见闻。
阮夭磨蹭到桌角想偷吃一个纸杯蛋糕,不小心却听见了“疯狗”的名字。
这不就是主角攻的代号吗?
国际上最臭名昭著的杀手,手段残忍,而且经常控制不住,雇主让他割一个人的喉,他可能会先割掉别人的蛋,然后在别人硬生生痛死之前捅穿他的喉咙。
像是一条拴不住的疯狗。
“他妈的真见鬼,我就不信这个世界上有谁可以给这条狗戴上嘴套!”时常有惹上一身腥的雇主这么跳脚骂道。
但是他们却找不到更好的替代品,因为他并不是靠所谓的发疯爬上杀手榜第一,而是靠那百分之百的惊人成功率。
真是莱恩杀了爱德华的哥哥吗?阮夭捏着纸杯蛋糕的手指头都纠结地拧在一起,这可是杀兄之仇,万一爱德华知道了不会发疯吗?
“嗐,相爱相杀才能提高剧情的性张力嘛,大家都爱看。”见过大世面的统子哥一脸淡定。
阮夭有点被系统的“大家都爱看”洗脑了,只要系统丢出这句话,宿主大人就会晕晕乎乎觉得它说的都对。
“昨天爱德华少爷发布了对疯狗的通缉令,现在所有出岛的道路都被封锁了,这次疯狗可能真的要栽了。”几个男人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阮夭在一旁听得暗暗咋舌,心想就算是相爱相杀你们两个小情侣未免也玩得太大。
“哟,这不是我们亲爱的神父吗?”男人油滑做作的腔调猝不及防钻进阮夭的耳膜,还在偷听的神父以为自己被当场抓住,当场红了脸。
他有点惊惶地抬起眼睛,像是温顺又漂亮的小鹿,浓密睫羽下玻璃似的眼珠子透着璀璨又易碎的光。瓷白脸颊上是蔷薇一般秾艳的绯色,仿佛戳一戳就会溢出香甜艳丽的汁水。
他可真好看。
所有人的眼神里都透露着这样的讯息。
精致完美的轮廓和秀气艳丽的五官,这是无论东方还是西方都能够欣赏的美貌,甚至对于西方人来讲,这样古艳的长相很容易让他们联想到东方那些穿着绫罗绸缎躲藏在深深宅院里的比花苞还要鲜嫩脆弱的美人。
他们的美貌一般只能出现在漂洋过海的古画和雕刻上,只有最富有的人才有机会在拍卖行上收藏这些惊人的容光。
而现在,他们在免费观赏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从泛黄绸缎里蹦出来的异域美人。
他的容色甚至比画上还要美艳,然而气场却稚嫩如误闯人类住地的野生小鹿,让人不禁责怪起自己是不是太过粗鲁惊扰了他。
最先开口的男人把酒杯里最后一口红酒饮尽,灼热的酒精渐渐地让他的神经和眸光一同烧断,他笑嘻嘻地,很不绅士地去捞神父的腰。
他看中这截细的好像随时要断掉的腰很久了。
阮夭和这种人高马大的家伙相比还是要灵巧很多,一转身就躲掉了他狎昵的手。
神父端庄秀丽的脸蛋立刻结了一层霜,他抿了抿水红色的唇,却忽略了上面还要舔舐纸杯蛋糕时残留的奶油。
这让他的伪装很没有说服力,只会勾起男人下腹更加不耻的谷欠望。
那张沾着白色奶油的蔷薇似的小嘴一张一合,说的什么男人却听不清。所有人都用看好戏的神情看他,甚至在心里盘算,如果这个小神父真的这么好欺负,那么就证明他们也可以……
“可以让一下吗,绅士们,你们挡到我了。”稍嫌冷漠却仍旧动人的声音骤然在男人们身后响起,像是凭空给这些被酒精和美色烧坏脑子的男人们浇了一盆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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