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吻了好几次。
过了十几分钟,我妈上楼来了,她很意外我今天在家,问:“中午吃什么?我和你陈平阿姨约了美容顾问,不在家吃了。”
我问她:“不上班啊?”
“放假半天,放松一下,这段时间太累了。”
我把床头揉成一团的外衣铺平,然后,匆匆忙忙地折起来,丢在了沙发上,我说:“那个伍老爷子,来咱家住了么?”
“不许给别人起外号。”
我冷笑了一声,室内有点暗,我就抬手打开了顶灯,我看着我妈,说:“你觉得你说不许有用吗?”
“本来准备先不告诉你的,”我妈露出无奈的神色,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准备结婚了,应该很快。”
我的怒火像炮弹一般猛烈炸开,没再看我妈一眼,就推门走了出去,踩着软底的拖鞋穿过走廊,然后步履匆匆地下了楼。
雨天很暗,可能要有大雨了。
我回过头,听见我妈在叫“渤遥”,她显露出一种平时很少有的、做作的温柔,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我,说道:“渤遥,我们好好聊一聊。”
我的牙齿紧紧咬着,看见了放在一楼拐角处的、伍锐带来的花瓶和玫瑰花,于是,不假思索地举起来,砸向了地板。
红色的玫瑰花瓣和水一同淌了一地,我忽然想起那天,在左琳家发生的一幕。
“我就是讨厌他那样的人,我就是讨厌他!如果你和他结婚,这辈子都别想再看见我。”我用颤抖的右手攥住了左边心口处的布料,我用泛起酸疼的眼睛看着我妈。
事实上,我没那么油盐不进,但凡我妈的结婚对象换一个人,我也不会说这些。
伍锐并没有多么好的。
说完这些,我便不顾阻拦地走了,我妈和森姐追到门口,都没留住我,雨越下越大,我开着车,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结果,大雨中,在我还没找到落脚之处的时候,姨妈的电话忽然打进来,不出所料,她表面上是安慰我,其实,是在试图说服我。
“伍锐他人很好的,是你不了解他,你妈妈打拼了大半辈子,现在想找个人陪着了,很正常。”
我一边开车,一边皱眉,心口处一阵钝疼。
“渤遥,你长大了,不是小朋友了。”
雨幕像帘子一样挂下来,我的眼泪流得下巴上全是。
我很想辩驳,却知道我无法说服他们,舅舅发来了很长的两段话,是比姨妈还要强硬的劝说。
我能够理解,他们是我妈的哥哥和妹妹,比起关心我,他们更在意的是我妈过得好不好。
一种危险的胀疼感从喉咙附近漫开,我停下车等红灯,这时候,才察觉心口处很不舒服,我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呼出去。
打电话给菲子吗?但她从小长在幸福的一家三口里,她不一定会懂我。
打给廖怡然吗?她必然是不为所动,不觉得这是值得讨论的大事。
我试着拨电话给文铎,但好几次都是对方正在通话中,雨越下越大,天算不上冷,但低温从我的身体里弥散,喉咙附近的胀疼和它连成一片。
我看着左右摇晃的雨刷器,在想,朋友是挺多的,但找谁都没用,他们陪我哭一场也没用。
拍张车窗外的照片发给Frank,打字告诉他:“下大雨了。”
没半分钟,他回复:“在我公司附近啊?”
“不是。”
我想,明明就是的。
Frank从雨里跑来了,向我跑来了,我的手机还亮着屏幕,上面是我和他的聊天界面,我刚刚告诉他,我心脏不太舒服。
灰色天幕泄下倾盆的雨,潮湿的空气钻进鼻子里,Frank一把拉开虚掩的车门,问我:“心脏不舒服吗?怎么了?我已经打了急救电话。”
他连伞都没打,一百多米的距离,就这么跑过来,他攥住了我的手腕,很慌张地,喘着粗气。
“打把伞啊……”我说。
“我不敢动你,你坐好,严重了就告诉我。”
“我没事。”我说话都有些使不上力气,摇了摇头。
心脏手术已经是许多年之前的事情了,小时候的病也早已经痊愈,平时下赛道都没有不舒服。
我试探般看着他,说:“我就是想见你。”
他不说话,攥着我放在心脏附近的手腕,他的呼吸还没完全平复,看着我。
我说:“我妈……要和伍锐结婚,我不喜欢伍锐所以不同意,谁知道,所有的亲戚都给我打电话发消息,没有一个是关心我的。”
用右手抹了一下眼泪,再次丢脸地哭了。
我哽咽着:“他们都……觉得我不懂事,不理解我妈,其实真的不是,我就是不喜欢伍锐,我不是不想我妈结婚,如果她找了别人,我根本就不会管……”
想说的没说完,我委屈地一边憋眼泪一边仰头。
Frank他在大雨里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听我说完了前因后果,然后,就陪我去了医院,身体没什么大事,旧病也没有复发。
他下了班带我去他家,换了件衣服,然后,去小区门口逛超市,他问我最喜欢吃什么,说准备做中餐。
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理所应当地关心我。
我盖着毯子坐在Frank家的沙发里,抱一杯热牛奶看足球赛,外面的雨还是没停,天都快黑了。
他从厨房过来,系着一条很不漂亮的围裙,说:“我给左女士打个电话吧,你晚上就别回去了,先在我家待着。”
“不妨碍你啊?”
Frank轻轻摇头,说:“我这就给她打电话。”
“那你准备让我什么时候走?”
他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我抬起头看着他,抿了抿嘴,说道:“我总不能一直住下去。”
“能。”
我委屈的劲头又上来,受到了Frank的庇护,愈发因为我妈和亲戚的围攻而寒心,德国人烧了一桌子中餐,跟我说:“别想那么多,要是再有人给你打电话,我来接。”
“你真的开始叛逆了呀?”我问。
他想了想,点点头,说:“对。”
“为什么?”
“你说呢。”
他吐出三个字,看着我,眼底露出一丝微笑,热气腾腾的鱼汤被递到我面前,我鼻子好酸。
我问:“不讨厌我了呀?”
“不讨厌。”
我坐在餐桌旁边,撑着脸颊听他说话,我心口不一,说道:“但我还是很讨厌你啊,怎么办?还是很讨厌。”
我无法看他的眼睛了,就趴在餐桌上将脸埋在手臂里,感觉到Frank摸了摸我的头发,他声音很低地说话,还带着淡淡的笑:“那就继续讨厌吧。”
第11章
(FR. Hilde·Frank)
第一次见Ethan骑摩托车,他摘了头盔,我看到他的嘴角红肿了一大块,问他怎么了,却偏不告诉我。
路灯底下,他看了我一眼,就扔下头盔就蹲在了路边,捂着喉咙呕了好一会儿,我转身从车上摸到一瓶水,拧开递给他。
“喝酒还骑车啊?”我问。
Ethan抬起眼睛,皱着眉毛摇头,答道:“没喝酒,胃不舒服。”
“漱漱口,给。”我和他一起蹲在长着杂草的路边,这儿没什么绚烂的夜景,也没有车水马龙,夜里快十点,只有小镇两边的小店招牌亮着几块,Ethan骑车来的附近,我开车过来找他。
一阵接一阵凉快的风吹了过来,Ethan唇色发白,他站了起来,我扶着他,他看着我,嘴角上的伤不是轻微的,需要冰敷一下。
我让他坐在我车里,然后,去附近的小店买了两根冰棍。
“来,捂着,咱们回去。”我坐上驾驶位,把冰棍扔给Ethan,他不知所措地皱了皱眉。
小声说:“干嘛管我……”
“你朋友在附近住吗?让他来骑你的车,快打电话。”
Ethan拆开一根冰棍塞进嘴巴里,咬得“咯吱”响,又用另一根冰棍敷脸,说:“不想听你的,我妈都管不住我,哼。”
“身体要不要了?”我很少这么严肃地和他说话,把他吃着的冰棍夺过来,说,“胃不舒服不能吃这个。”
“我不想回去。”
“嘴角怎么了?”我问道。
Ethan慢吞吞地抬起手,指尖贴着脸蛋,他撇了撇嘴,说:“被打的。”
“为什么被打?”
“给你报仇呗,我妈和伍锐在家里开派对,左琳和李涛也来了,我过去取车遇上,就把李涛打了,”说着说着,Ethan的眼睛忽然亮起来,他根本不在意我露出了哪种讶异的表情,从工装裤的口袋里拿出电量告急的手机,说,“我还录了视频。”
我讶异又无奈,只得叹一口气,说:“怪不得你不敢回去了。”
还没点进视频界面,Ethan的手机就自动关机了。
印象里的北京没有星星,这里却有,Ethan开了车门跳下去,他对我说:“下来,下来看星星。”
“还要回去给你看病的……”我话没说完,就被Ethan拉下车。
我手里还拿着被他咬了一大口的冰棍。
“虽然我受了一点点的伤,但他可比我惨多了,”Ethan这个坏孩子,因为打了李涛而开心地笑,他说,“他眼睛肿了,嘴巴还流血,可能还有更多的伤。”
我们并排站在郊区的路边,墨蓝色的天顶接近纯黑,星星像被谁一把撒开,随意地四处落满。
杨树的叶子“哗啦哗啦”响。
他转过脸来看着我,讨赏一般毫无顾忌地笑,我告诉他:“不用这么做。”
他笑着耸耸肩膀,轻轻摇头,一直野猫从路边跳过去,Ethan扬着下巴对它吹了个口哨。
“不用为我报仇。”我看着他,他比我低一些,但还是很高,有些瘦,穿着一件好看的黑色皮衣。
他还是微笑着摇头,然后,在深呼吸,说:“我叫你这么晚来这儿,你就来了吗?”
“谁让你总是闯祸。”
Ethan,多少女孩子都在喜欢他啊,也将有多少女孩子会喜欢他,忽然,他合住了眼睛,迅速地靠近我,抬起头,吻了我的脸颊。
我看向他的时候,他脸上没了刚才的笑,而是有点紧张,有点忐忑,有点不知所措,可更多的是他一直有的骄傲和镇定。
“我不知道……不知道我该做什么,或者说什么。”我说。
“嘴都亲过了。”
“我们这样很奇怪。”
Ethan转头看向了别处,说:“你说奇怪就奇怪吧,我从小到大就没有藏着掖着的时候,这是头一次了,虽然说起来挺扯淡的……”
他抿着嘴深呼吸。
他转过身来面对着我,又向后退了一步,说:“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始喜欢你了……不知道为什么。”
路边疯长着一些杂草,风有时候很大,有时候消失,我和他对视了好几秒,我们都笑不出来,都低下了头。
我和Ethan没有成为情侣。
转眼到了冬天,我们不再主动联系的,但是还留着联系方式,还能看见彼此的朋友圈动态。
十二月,我回到德国,圣诞节回科隆去过,住家里的大房子,和很久没见的亲人们一起吃饭,看田园风光,妈妈借用我的iPad,问我:“壁纸上的中国女孩是谁?”
“男孩。”我说。
我们准备圣诞节的苹果馅饼和姜饼,妈妈说:“他是明星吗?”
“一个朋友。”
我的iPad壁纸就是Ethan在赛道旁拍的照片,还是很久前,他恶作剧换的。
2019年即将过去,我和Ethan之间只留下一则没有结局的故事,过完圣诞再过新年,然后,新冠疫情袭来,我意识到回中国成了一件难事。
某段时间里,没人愿意去中国。
在中国的朋友告诉我,没人能笃定地认为疫情即将结束,因此,还是谨慎为好,在德国,也有病例陆续出现了。
我在柏林,继续着新年之后的工作,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待在室内,我开始习惯戴口罩,频繁地洗手,天气还是很冷,时间似乎被凝冻,温暖的时节暂且不会来了。
生活变得有些隐患,但总体上仍旧是平淡和忙碌,几天之后,我看到了Ethan的朋友圈,而时间已经是1月23日之后。
武汉封城,Ethan滞留在了武汉。
幸好我留了菲子的联系方式,Ethan的电话无人接听的情况下,我给菲子打了语音电话,她告诉我,他们一月份在武汉结束了春节前的一场演出,菲子、文铎他们在封城之前回了北京,但Ethan留在了武汉。
我问:“他为什么不和你们一起回去啊?”
“你说呢?”菲子问我。
我很少听到菲子这么冷漠的声音,我连呼吸都不敢大声,菲子一字一句地说:“从十月份到现在,他就没有一天心情是好的,你这种人,最会玩弄感情了。”
我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应,难以想象Ethan经历了怎样的低落才让菲子这么乖巧的人和我翻脸,电话里当然聊不出什么结果。
我和菲子的通话被她单方面终止,她说:“别再给我打电话,我什么都不清楚,烦死了。”
第12章
(FR. 左渤遥)
是我自己愿意待在武汉的,或许,有很多人被疫情影响出行,以至于波及了生活,但我不一样,灾难成就了我的庇护所,别人进不来,我也出不去。
我不用和我讨厌的伍锐一起过春节,不用见我妈请来的说客,不用打破他们甜蜜和睦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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