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是她在斟酌措辞。
过了会儿,上方蹦出一行字:
「你是脊梁柱弯了。」
“…………”
屋内关着窗,连落在地上的影子都纹丝不动,丁点儿声音也无。
周达非对着这行字盯了会儿,不知怎的竟笑了出来。
周大肥:「但我还是不能帮你推荐。」
林浅予:「靠。」
周达非像畏惧顽疾拖了许久的人终于被人按进医院一样,彻底疼了个精神。他伸了个懒腰,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下楼胡乱吃了几口饭。
吃完他把手机一扔,一头扎进影音室看了一个下午的基耶斯洛夫斯基。
其中很多作品他都已经滚瓜烂熟,看的时候脑海下意识还在思考自己的事情。
近来周达非能隐隐感到,裴延狠狠桎梏了他对梦想的追求,但裴延并不是他艺术道路上唯一的阻碍。
他对自己的作品不满意,这才是最可怕的。
周达非某些时候特别大大咧咧,某些时候却近乎强迫症般的完美主义。从理智上,他知道自己的作品不可能是完美的。但从情感上,他认为自己至少要做到创作的瞬间相信自己的作品是完美的。
否则这作品就没有出现的价值。
裴延大约是在晚饭前回来的。周达非正巧从影音室出来倒水,听见声音,下楼看了眼。
裴延正在摘手表,面容春风得意,想是今天谈得不错。
“今天过得怎么样?”裴延看见周达非下来,主动上了几步台阶,在一个让他跟周达非视线处于同一水平线的台阶上顿住脚步。
“还可以。”
“还可以…”裴延端详周达非片刻,在他眉心不轻不重点了下,“明天跟我一起去公司吧。”
“啊?”周达非下意识不太情愿,“我还要写剧本呢。”
“你可以带过去写。”裴延说。
周达非明白裴延只是在用商量的语气跟自己说话,本质却并不是商量。
“哦。”周达非趴在了裴延肩上。
裴延的公司在市中心的一栋摩天大楼里,占据了7层。
翌日一早,周达非被迫跟着裴延一起上班。裴延有自己专用的电梯,这让周达非免于还没到公司就被人围观。
“你这是什么表情。”裴延发现周达非神色略显怪异。
“我以为你…顶多两三层。”周达非看着屏幕上攀升的楼层数,“你有那么多部门吗?”
“………”
“这会儿你这个学金融的倒是看不起我们影视圈的了?”裴延说。
“很多金融公司也就两三层,有的科技公司可能只有一层。”周达非说,“人多不一定就好,不好管理,还容易人浮于事。”
电梯到了裴延要去的楼层。今天他要去给人面试。
这会儿是早上八点半,会议室门口已经排了长长的队,据说这些都是过关斩将进入终面的人。他们基本都是俊男靓女,估计全是干演员这行的。
“这会儿是不是对于竞争的激烈程度有了点儿直观认识?”裴延从电梯走出来,上一秒还坏笑着的表情完美地沉到了一个正经严肃的程度,收放自如。
“我知道。我上大学的时候找实习,海投了好多份呢。”周达非说。
“你还找实习?”裴延有点意外。
“不找不给毕业啊。”周达非想着又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什么垃圾规定。”
“你爸是院长,你还要自己找实习?”裴延说。
“他在这个方面比较公平,”周达非说,“各种推荐机会都是给系里公认优秀的同学。”
这层楼显然没人不认识裴延,不论是工作的还是来面试的。
裴延其实并没有他时常表现出来的那般威严古板,他私底下颇有几分随意浪漫,有些时候甚至是个很有恶趣味的人。
只是在工作场合,裴延会刻意端着,保持一个庄重到苛刻的状态,让人望而生畏。
周达非腹诽,裴延实在是包袱太重。
“你要跟我一起进去吗?”会议室门口,裴延问。
周达非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不了吧。”
“行。”裴延这会儿也不勉强他,“待会儿让李秘书带你去办张员工卡,想去哪里自己转转吧。”
“哦。”
裴延并没有给周达非单独安排任何办公室或是工位,周达非知道自己大概率的“归处”是裴延的办公室。
但他假装不知道,并在裴延的公司里好好观光了一下。
一个真正的影视公司部门是很健全的,业务和非业务端都有不少人。裴延的公司有负责签人的,从事创意策划和项目开发的,以及摄影编剧后期等团队。
严格来说,杨天也是裴延的员工。
裴延今年刚刚三十岁,刨去他作为导演取得的成就,他还建立了自己完整且颇具规模的公司。
周达非觉得裴延这般励精图治机关算尽,要是有机会做周立群的学生,估计也会很得赏识。
这绝不是一句夸赞。所有周立群喜欢的学生,都被周达非蛮不讲理地笼统划进人生对立面。
周达非在“对立面”公司找了个没什么人的沙发区坐着写剧本。这里常常会有生面孔出现,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路过的员工有人以为他是今天来面试的演员,善意地提醒他面试在13层;周达非从口袋里掏出员工卡,说自己不是来面试的。
“你是导演?”那员工惊讶道。
众所周知,裴延的公司干什么的都有,唯独没有导演。
裴延脾气极差,且从来不知道栽培和提携是什么意思。
在裴延手下当导演…想造反吗?
周达非这会儿才注意到员工卡上的名称。他一直以为这就是个普通的常规出入卡,李秘书办完他看也没看,直接揣进了兜里。
“呃…”周达非看起来像是也不知道自己是导演一样,顿了顿,“差不多吧。”
“…………”
裴延带了个“年轻貌美”的“导演”来公司的事很快一传十十传百,没几天大家都知道了。
当然,没有人会真的认为周达非是个导演。
特别是这个“导演”只有裴延有事的时候才会出来活动。但凡裴延在办公室,他就肯定也在办公室。
周达非自打上次被林浅予一剑穿心后反倒彻底丧失耻感,这些从前他多少会在乎的指指点点现在完全不会被他放在心上。
这几天始终折磨着他的还是剧本。
裴延还没有正式开始《失温》的后期剪辑,或许是更换男主使这项工作比之前繁琐了些许。周达非因此有足够的时间打磨自己的新故事。
这天下午,裴延结束了持续半天多的会议,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与往常一样,他第一件事就是让人把周达非叫回来。
周达非抱着一沓稿纸进来,耳后还夹了支笔。
“你这几天在写剧本吗?还是分镜?”裴延靠在沙发椅上。
“你忙完了?”周达非把稿纸放到茶几上。
“差不多吧,”裴延起身坐到茶几前,“过几天开始剪《失温》。”
他慢条斯理地拿起面前尚未完成的故事,眯着眼睛扫了下。
“你要看吗?”周达非忽然有点紧张。
“之前不是说过我帮你看的吗。”裴延发现周达非的故事比从前有了点进步,尽管问题依然存在。
“天底下哪个老师不要给学生改作业呢?”
“………”
周达非给自己倒了杯水,边喝边在屋里来回走动瞎晃悠。
他新写的故事杂糅了一些以前的内容,目前还不算长,裴延很快就看完了。
“你有什么要评价的吗?”周达非见裴延放下了剧本,主动问道。
裴延却不急着开口。他靠到沙发背上,翘起腿,“你就光会给你自己倒水?”
“………”
周达非给裴延倒了杯水,还递到了他手边。
裴延并不渴,纯属给周达非找茬儿。他只抿了口便放下。
“从你的剧本能看出你是个很沉重的人。”裴延轻飘飘道。
“但你的剧本本身却无法完全表现你的沉重。”
第53章 同义改写
周达非顷刻间像天灵盖上被人撞了钟一样,一记醒钟骤然响起余韵悠长,他耳朵嗡嗡的,脑海却有些晕。
“你想过为什么吗?”裴延神色正经了几分。
“想过,”周达非说,“但没想明白。”
“正常。”裴延唇角轻轻扬了下,旋即又平了下来,“这个世界上真正的艺术都是无法模仿的。它就像仿真人,你能造出壳子造出血管,但造不出脉络,再像也是假的,是没有生命的——我想你能感觉到。”
“当然我不否认,你的作品里确实也有你自己体验和生活的影子。”裴延站起来走到周达非面前,语气平常得像在讨论中午该吃什么,“你很恨我,对吗。”
周达非怔了片刻,才缓缓明白裴延话中的意思。
裴延对人心的洞悉、对艺术的领悟能力,远比他想象得要强得多。
“我...我有时候也会讨厌我自己。”周达非说。
裴延的笑意局限在嘴角,未达眼底。
他目光像是投向未知的远方,随意点了下头,“哦。”不知是信了周达非苍白的鬼扯,还是压根不在意这个话题。
“但问题是,你的作品里尽管有你的体会,可它们仅仅是作为一个材料。”裴延话锋一转,又回到了周达非的剧本上,“你看待世界的方式和角度仍然不是自己的。”
“我,”周达非下意识想说些什么,却又无从反驳。
“对于能力有限或是追求不高的创作者而言,这当然无可厚非。”裴延直言不讳,“坦白说你对艺术的领悟天赋确实很强,刨除技巧不谈,你现在的审美、创作已经比我毕业的时候班里不少同学都要强了,可你满足吗?”
“当然不。”周达非轻声回答。
“那就把从前的那些都丢掉,直到你能灵活把它们融成你自己的再说。”裴延把周达非的稿纸理了理递还给他,对他的创作一语道破,“你最大的障碍恰恰是你喜爱的大师和作品给你带来的固执坚持。”
“你硬学基耶斯洛夫斯基是学不出来的,因为他的创作有他的成长经历、个人性格、时代背景、初衷想法等等因素,而你的因素是不同的。”
裴延悠闲地转了半个身,手指随意在空中一点。他今天穿着西装马甲,像大学课堂上风度翩翩的年轻教授。
“事实上每个人的因素都是不同的,所以真正的艺术创作永远无法复制和模仿。换言之,复制模仿出来的本质上都是毫无意义的paraphrase。”
同义改写。
周达非从裴延手上接过这叠稿纸,在心里已经把它们彻底撕碎扔进垃圾桶。
“即使是基耶斯洛夫斯基本人都不可能把你教成第二个他,你必须要以你自己的视角去看待和描写这个世界——真正的、你自己的视角。”裴延说。
“你刚刚说,刨除技巧不谈?”周达非拿着稿纸,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这个你不用担心。技巧是只要下功夫谁都能学会的东西。我们俩都这么聪明,我教你几天,你再练练,很快就会了。”裴延说。
“拍《失温》的时候,你没有发现你最后画的一些分镜比前期好看得多吗?你一开始画的东西,除了沈醉的部分简直没有能看下眼的。”
“.........”
“可你直到拍完也没有用一个我画的镜头。”周达非说。
“因为你只是比你之前好了些,就像你现在也只是比我毕业时班里的部分其他同学要强。”裴延惬意地夹了根烟,没有点上,“比我这个竖子,你还差得远。”
“.........”
裴延重又坐回沙发上,视线在空中逡巡几回,落在茶几上的一个打火机上。
周达非十分上道。他主动拿起打火机弯着腰给裴延点上了。
烟点燃后裴延却并未立即抽,他仍注视着周达非,“这么熟练?”
“上中学的时候叛逆不懂事儿。”周达非啪的又合上了打火机。
裴延鼻子哼了声。
“你上次说,我可以许一个生日愿望?”周达非觉得今天裴延人性的光辉含量比较高。
“嗯,”裴延饶有兴致地点了下头,“你想好了?不会是想什么活儿都不干就在《失温》上挂名吧,那我可得好好考虑考虑。”
“不是。”周达非在细细思考要怎么跟裴延提那个峰会的事儿。
门却忽然被人敲响了,随后传来李秘书的声音。
“裴老师。”
裴延向来不喜被人打扰,对着门外不满道,“什么事?”
“出事儿了。”李秘书的声音有一股抑着的焦急,“关于霍离的。”
裴延在某些方面决绝得不留情面,关于把霍离从男二剪成男一的事儿一直捂得很严实。可他一直提防着霍离,却没料到那个跟霍离合作的人为了扳倒他丧心病狂,开始坑队友了。
就在裴延给周达非上一对一辅导课的时候,霍离参与群P吸d派对的热搜悄然飘上微博头条,并且在人为操纵下迅速发酵成人尽皆知。
幕后的黑手并不难查。不是霍离的对家,而恰是之前与他勾结一起爆料沈醉在裴延房门口照片的人。对方也是个导演,背后有资本的势力,几次上片都跟裴延撞上,被碾压得体无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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