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 好没规矩,”裴野只手将那小猫儿从桌上捞了下来,“杵在桌上像什么话?”
方啼霜心头没了烦恼, 自然整只猫儿都畅快多了, 裴野既答应了他, 那当然是会说的做到的,于是他憨笑了几声,双足立起来就要去蹭皇帝的脸。
裴野稍往后一避,面上很嫌弃道:“你做什么?”
小猫儿只当他是口是心非,因此锲而不舍地用自己那腮帮子贴在他面颊上搓了搓, 很热切地表达着自己对他的感激之情。
第二回 裴野倒没有躲, 任由那小猫咪在他脸上蹭了蹭, 而且看上去并不像是真不喜欢的样子。
不多时,宫人们忽然抬了一筐一筐的瓜果上前,领头那公公满脸堆笑道:“陛下,这是井水镇过的寒瓜,吃来甜脆可口、清热宜人,最是解暑啦——各位贵主儿也请慢用。”
那内宦语毕,竹筐里那一颗颗滚圆的寒瓜便陆续被摆上了食案。
皇帝面前那颗寒瓜乃是精挑细选过的,无论是品相还是成熟度,都属上佳。
小猫儿怔怔地与那颗碧玉般的大寒瓜大眼瞪小眼了一会,这样新奇的瓜果,他别说是从未见过,就是听也没听说过的。
待那侍者一刀下去,将那颗大绿瓜开膛破肚,小猫儿没忍住“吁”了一声,他从未想到这世上竟还有这样漂亮的大果子。
只见那寒瓜被对半剖开后,顿时便露出了内里浅绿的皮与鲜红色的瓜瓤,小猫儿觉得那就像是在碧玉里裹了一大颗红玛瑙,阳光下晶莹剔透地闪着水光。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那颗“玛瑙”里还镶了些黑色的大芝麻,实在是很败风景。
再等那切好的寒瓜被端上前时,方啼霜立即便闻见了一股很清新的果香,他的口水几乎是顿时就下来了。
裴野瞧这小狸奴面上一副大开眼界的模样,便觉得有几分好笑,又见他馋得慌,故而便先捡了块小些的放盘子里给他啃。
有美食在前,小猫儿很快便把那点微乎其微的矜持全然抛在了脑后,扑上前对着那红瓤就是一通乱啃,直啃得一脸干干净净的纯白猫毛都染上了一层粉红的水渍。
裴野一面慢条斯理地用着那切成小块的寒瓜,一面有些惊奇地看着那只小猫儿。
只见他仿佛与那颗寒瓜有仇似的,吭哧吭哧像只小猪在刨瓜,连那瓜籽也不见他往外吐。
等那红色的瓜瓤全吃完了,眼见小猫儿要连那皮都给囫囵吃了,内宦们忙呼着“使不得”,然后上前将那瓜皮给夺了下来。
裴野看了眼那只把猫脸与猫爪都给吃脏了的大花猫,忽然一本正经地问他:“那瓜籽呢,你也一并给吃了?”
方啼霜见他突然严肃了起来,心里有些害怕地点了点头。他心里自有一套道理,认为凡是能被端上桌的,便没有不能吃的。
从前他第一回 吃粽子的时候,要不是阿兄阿姊们拦着,他能把那粽叶也嚼吧嚼吧吞了,因此并不觉得把那寒瓜的种子也给咽了有什么的。
可他一听裴野忽然用这种语气说话,他便觉得自己很可能又犯了什么大错。
皇帝紧接着便用那种略带怜惜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很严肃地说:“吃了寒瓜籽,肚子里可是要长瓜苗的。”
“喵?”小猫儿顿时感觉天都要塌了,他毕竟年纪还小,裴野一咋唬,他就信以为真了。
方啼霜旋即又看向了裴野身侧的戚椿烨,而后再瞧了瞧后头的猫舍众人,他们当然是没一个敢违逆皇帝的意思的,于是便也随他一道露出了几分悲伤神色。
完了,他完了。
肚子里长瓜苗……那将来这瓜苗长大了,岂不是要将他的肚子给顶破?他才活了八年多,怎么突然就要命不久矣了!
皇帝一开始是意在唬他少吃些性凉的寒瓜,没料到会在他面上瞧见这种表情,于是干脆也不解释了,打算看看这小猫儿接下来要怎么做。
只见他剩下的瓜也不肯再吃了,神色无比哀伤地往裴野怀里一倒,把那一脸的果汁蹭了皇帝一身。
裴野因觉得小猫儿这模样有趣,故而也没就他把自己这一身华服弄脏的事责怪他。
“怎么不吃了?”裴野假好心地询问他,“再吃一片吧,这么甜呢。”
小猫儿哪里还有心情再吃,愁眉苦脸地翻过身,趴在皇帝腿上就不动了。
*
皇帝人忙事多,唬完小猫儿,转头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又因见这小猫似乎与寻常的模样也并无二致,故而也没将这茬放在心上。
所以他并不知道,自己不过随口胡诌的一句话,可把这傻小猫儿给骗惨了。
方啼霜连裴野是怎么将他阿兄讨回来的,都没仔细去听,只记得太后似乎被气得够呛。
他亲爱的阿兄是被救回来了,可他竟然就快要完了……也不知如果他真被那瓜苗顶破了肚子,还能不能再活了。
自打回大明宫后,小猫儿是一口水也没敢喝,可这夏日里就算是不出去晒太阳,待在屋里也闷得慌。
小猫儿被暑气蒸了一会儿便就受不了了,渴得嘴里都泛起了白沫,几次想爬过去喝水,却又都堪堪忍住了。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瓜籽在他肚里发了芽的情景,觉得眼下只要渴死了那瓜苗,就活了他自己了。
午后宫人们砸了些碎冰镇葡萄,而后又抬了整块的冰砖上来,摆在裴野桌案边上,隔着那冰砖给皇帝煽凉风。
小猫儿靠近大树好乘凉,于是也叼了自己的团蒲过来,窝在那大冰砖旁休息,身上好歹是凉爽了些,那渴意是一点儿也没减轻。
小猫儿扭头看着那块大冰砖,忽然间便福至心灵——他要是舔了那冰块,不就又能消暑解渴,还能不叫那瓜籽发芽吗?
方啼霜想起冬日里白雪皑皑的时候,地上连一根绿芽也不见,这不正说明了种子很怕冷吗?若他舔了冰块,说不定那寒瓜种子不仅不会发芽,还能将它给冻死呢!
小猫儿说干就干,见没人注意到他,他先是偷偷地将脑袋探了过去,然后悄咪咪地伸长了舌头,做坏事一样在那块大冰砖上舔了一口。
谁料就是这么一小口,小猫儿的舌头就黏在冰上拔不下来了。
他惊慌失措地一抬脑袋,很不明白这死了的冰块怎么还能咬人呢?
这会儿他是进退两难,再进一步,怕舌头黏得更死了,再退一步,怕自己就此失去了这个舌头。
裴野听见身旁侍者的惊呼,这才低头看了下来,不仅不出手搭救他,还要在旁边笑着说风凉话:“你怎么这么不挑,什么都馋,什么都吃?”
小猫儿有些愤怒地瞪了他一眼,嘴里含含糊糊地嚷嚷着。
裴野笑完他,倒是端了一盏不冷不烫的茶水来,然后徐徐倒在了那小猫舌头与冰砖的连接处,没一会儿就把小猫儿的舌头给解救了下来。
皇帝瞧那小猫儿的脸上先是解脱的欣喜,而后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瞳孔骤然一缩,整只猫瞬时便就生无可恋了。
“怎么了,舌头冻疼了吗?”裴野问。
小猫儿悲伤地摇了摇脑袋,方才裴野用茶水解救他的舌头的时候,他没忍住喝了点。
运气不好的话,只怕肚子里的瓜籽今日就要发芽长苗了!
这可怎么办?他还没活够呢,好吃的也都还没吃够……
小猫儿就这么继续苦熬到了夜里,用哺食的时候,婉儿发现今日给方啼霜准备的那碗水他连一滴也没动过,就连哺食用的也比平日里少了许多。
她担心小猫儿是害了什么病,于是忙去捉了那试图以打盹来抑制口渴的狸奴,随她一道前去面圣。
“入夏了胃口不佳,膳食用的少了也情有可原,可怎么这一大碗水,主子一点也没用呢?”婉儿忧心忡忡地说,“而且今日从兴庆宫回来之后,主子便一直是一副一蹶不振的样子,奴婢心想,可别是晕车或是中了暑。”
她这么一说,裴野也重视起来了,忙吩咐了宫人去请秦太医过来。
秦太医三天两头地往猫舍里跑,都快成了小猫儿的御用太医了,轻车熟路地绕了小路赶过来,没一会儿就到了御前。
秦太医先是让小猫儿躺倒在坐塌上,然后按了按他的肚子,又替他做了一回例行检查,倒没查出什么大毛病来。
“猫主子并无大碍,只是瞧上去有些缺水的迹象,多给它喂些水下去,想必胃口自然就好了。”
婉儿闻言,忙端了一碗水来,眼看那碗水都要抵在小猫儿的唇边了,不料他却拼死了也不肯喝,没人知道这小猫儿怎么忽然对水就有了心理障碍了。
婉儿见状忙劝道:“这水是才从井里打上来的,是很干净的,主子就用些吧。”
小猫儿还是死死闭着唇,一滴水也不肯沾。
秦太医的脸色稍稍变了变,转身对皇帝说:“陛下,猫犬若是怕水以至于不肯喝水,很可能是患上了‘瘪咬症’,倘若真是……只怕是只有不到十日了。可猫主子都养在宫里,平日里也不与其他狸奴犬儿打闹,怎么会患上这样的病呢?”
裴野对猫狗并没有什么研究,这种病症他是闻所未闻,但那句“只剩十日”显然是惊到他了。
“这么严重吗?”
秦太医虽然在治猫治狗上有所研究,但他被召进宫做太医到底还是为了医人治人,医治过的动物也不过就是这小猫儿与那清宁宫的犬爷,以及南御园的那些奇珍异兽,对这个似乎只存在于偏门医书上的病症并没有实际的了解。
“卑职也不敢确定,这病在狸奴身上很罕见……”
秦说完又半逗猫似的地闹着那小猫儿动了动,见他除了不愿喝水之外并没有任何异样,他便又仔细忖了忖。
小猫儿本来就快渴死了,偏那婉儿还端着那么老大一碗水在他前面晃,他眼里只有那碗水,至于秦和裴在说什么,他是一句也没去听。
秦太医最后又说:“应该不会是‘瘪咬症’,若主子还是不肯喝水,一会儿可以煮些粥汤一类的吃食,哄它吃了也好。”
裴野稍一点头,偏头吩咐宫人道:“让小厨房煮些绿豆粥过来,煮稀一些。”
小猫儿原本还能勉强忍住滴水不沾,可等那冰镇过的绿豆汤被端上来的时候,他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住了。
而且方啼霜仔细想了想,他从前只听说种子浇水能活,却没听说过浇绿豆汤能活,可见这碗绿豆汤他是可以喝的。
于是他便试探着探了探舌头,在尝了一口之后,更是再忍不住了,呼噜呼噜便将那碗绿豆汤都喝了个干净。
裴野原本看这小猫儿也不像是有病的样子,又见那瓷碗都被他舔干净了,于是便笑道:“孤就说了,金尊玉贵地养着他,哪里还能养出那么大的毛病来,原来是养的嘴刁了,不肯喝清水,还要喝有滋味的才成。”
第五十四章 “你……”裴野显得有些吃惊,“放肆!”
方啼霜很怕自己夜里又口渴, 于是今日早早地便睡下了。
因着这天气愈来愈热了,小猫儿入睡前倒是乖乖在肚皮上披了一层薄毯, 可睡着睡着,那块薄毯便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半夜里小猫儿忽然觉得冷,迷迷糊糊地一睁眼,却发现身上好像有点不太对劲,他感觉四肢莫名比睡前要沉了许多,而身下硬邦邦的, 不像是睡在他软乎乎的猫窝里。
“!”下一刻,他便立即反应了过来,不是这手脚忽然变沉了,而是他又变成人了。
他心慌意乱地从地面上翻身爬了起来, 好在眼下寝殿内也熄了灯, 半夜三更的, 殿内几乎一丝光亮也没有, 裴野就算是睁了眼,也不太能看清他。
于是很快他便轻手轻脚地朝着皇帝平时挂衣裳的地方摸了过去,这会儿他活像是后背上也长了眼睛, 有点什么风吹草动他便要停下来往后瞧瞧。
方啼霜的心跳在耳边逐渐放大, 简直比那树上的知了虫还要聒噪, 可那龙床上却一丝动静也没有,这让他疑心是不是自己的心跳声太大,从而盖住了那头的声音。
他很顺利地来到了衣架边上,却发现本应挂在上头的那套衣裳不见了,于是他只好退而求其次, 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旁边那只巨大的木箱。
可那木箱的盖子对于他来说实在太过沉重了, 方啼霜抬起来有些吃力, 而这箱子也很不给他面子,抬到一半的时候,它忽然“咯吱”地叫了一声。
那声音其实并不大,可放在这空旷安静的宫殿里,便显得有些刺耳了。
他睁大了眼睛,一颗发抖的心差点就要从喉口蹦出来了,可即便是他不慎弄出了这样的声响,龙床上的人竟然也没有半点反应。
难道今日裴野睡死过去了?
方啼霜觉得有些不太可能,毕竟他平日里就是磨磨牙,喵出几声梦话,都能把床上把觉浅的人给惊醒了。
当然,他其实也没有亲眼见到过,只是曾经在睡醒后听见裴野抱怨过几句。
方啼霜顾不得那么多了,若他动作再不快点,一会儿裴野真被他吵醒了,不仅会瞧见他赤身裸体的模样,而且还会看见他身后垂着的那根猫尾巴。
今日在观景台上,他点头坦白乃是为了救阿兄,那是不得已的事,虽然裴野也没有因此就要打他杀他,但方啼霜认为,只是听见和亲眼见到是不一样的。
如若他真瞧清了他这一怪异的模样,皇帝未必不会把他当成是妖怪来看待。
方啼霜从那衣箱里随手扯了套衣裳穿上,好在收拾衣箱的宫人们很仔细,每套衣裳都是叠放在一处的,因此他也不必费心在箱子里去翻找那些配件。
不过裴野的衣裳对他来说着实是太大了,下裳拖地不说,连袖口也要抖上好几抖才堪堪能露出手来,实在是不怎么合身。
他就拖着这样大的衣裳,轻手轻脚地往龙床的位置摸了过去。
眼下他的眼睛已经全然适应了黑暗,越靠近那龙床,便越觉得奇怪——
那床上的被褥似乎是叠好的,裴野并没有睡在床上。
方啼霜正怔愣着,忽闻外头有宫人提灯进殿,他听见脚步声,下意识就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可惜那人脚程太快,没一会儿就过了屏风,方啼霜正想往床底下躲,却听那人惊呼了一声,是戚的声音:“谁?出来!”
他先是提灯照了照床尾的那只猫窝,他是被裴野遣回来看那小猫儿睡得如何的,原以为只消回来替那小猫主子掖掖被角,却不料那只狸奴竟直接消失不见了。
38/74 首页 上一页 36 37 38 39 40 4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