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举开着手电筒看前路,闻言不免失笑:“那你觉得他们现在这种拧巴的状况就很好了?”
“我反而觉得不如说开了好,这么一直僵着也不是个事,不管结果怎么样。”
姜予年漫不经心坠在队伍最后,他有点没睡醒,走路也不快,一只耳朵里边塞了个蓝牙耳机。
略显惺忪的睡眼看向手机屏幕,他指尖往下划动,挑顺耳的歌曲,加进临时的播放列表。
等到终于挑完了,姜予年随手将手机塞进口袋里边,打开了一直勾着线圈拎在手中的手电筒。
手电筒向前放射出一道有些刺眼的白光,姜予年看到前边不远处有一道熟悉的高挑身影,闲适勾起的唇角缓缓凝住。
这是……禇临?
他怎么在这?
自从元旦晚会那场乌龙之后,姜予年再没在青坛上发一句话,他像是有了什么PTSD,连在青坛上刷题都觉得不香了,总会回忆起一年来和抱抱小熊的点点滴滴,随后心里边就是一阵躁。
他现在碰到禇临全凭偶遇,潜意识地觉得两人之间发生的事情太过羞耻。
只是每一次远远看见,姜予年总会第一时间注意到对方,注意力不自觉地被吸引过去。
禇临这个名字,逐渐成为他秘而不宣的秘密。
但这些日子以来,两人都默契地向生疏的方向走。猝然发现一同爬山看日出的人里有禇临,姜予年有点反应不过来。
山路有些窄,如果加速的话肯定要从禇临的身旁经过。
姜予年依旧保持着原来的速度,慢腾腾地走。
姜予年正视前方,难免将禇临也包容在视野里。
于是他走着走着,便觉出点儿不对劲来。
他怎么觉得禇临的步履不是很对劲,一脚深一脚浅,走得越来越慢,时不时还踉跄一下。
冬日的冷风像是淬了冰,不饶人似的顺着人的衣领往里钻,每在身旁刮卷一次,都让人更冷一分,也更清醒。
只是当脑袋沉到一定程度,即便是冷风嗖嗖地刮动,也只觉凉意一层一层地累积,但总是隔了一层。
相反,额头的热与沉重,反而愈发清晰。
禇临一手摁在自己的额头上,顿了会儿脚步,定睛一看,距离山顶不算太远了,强打起精神,接着走。
手电筒的光线斜斜往前照着,白光里前路变得有些模糊,至于脚下的路更是无暇看清。
男生的鞋突然撞上一颗在山道上匍匐已久的小石头,本就不稳的身形摇摇欲坠。
禇临的瞳孔瞬时略略张大。
就在这时,熟悉的气息扑来,温热,携着说不出的一点香味,很好闻。
劲瘦的腰身与左臂,各被一只手牢牢攥住,那力道很大,死死地钳制住即将倒下的青年。
禇临有几分失神。
姜予年稳稳将人拦腰截住,避免从山腰上滚落,不管是往山下滚,还是往山路外边栽倒,都很危险。
等到怀里边的人逐渐往下坠了坠,姜予年窒住的喘息方才继续。
他是看人即将倒下,下意识地跑来的,呼吸急促,胸膛里边的心跳声震耳。
姜予年低头,语气没什么温度:“不知道看路?”
说着,他撒手将人松开,没想到那手刚松了力道离开,下一秒青年便往他身上软倒,彻彻底底地扑了个满怀。
第29章 背你
姜予年愣住。
青年的身形受重力与惯性支配, 往他身上倾来,额头抵在他的肩上。
“禇临,”察觉到人往底下倒, 姜予年只得再次伸手扶住禇临的肩膀, “能站稳吗?”
一小阵寒风吹过, 风声簌簌刮过耳边,周围一片静默。
姜予年意识到不对劲, 手电筒的白光笼在青年身上,他垂眸去看。
青年那一双黑白分明的清澈杏眼,此时迷迷瞪瞪地半阖着,一层雾般的水汽浮在微眯的双眼, 额上覆了层汗,脸颊透着不正常的红。
手电筒扎进青年宽大的口袋里边,姜予年单手扶着他肩, 腾出一只手来,落在禇临的额头。
入手一片滚烫。
怀中的青年身上仿佛带着源源不断的热度, 呼吸间也是,一阵阵热气喷洒在姜予年的脖颈, 姜予年不觉偏开了头。
他将禇临拉开了点,注视着对方一阵无言后,才问:“能听见我说话吗?”
禇临没应, 姜予年又说:“行啊你,都烧成这个糊涂样了还想往上走。这样,我先送你下山。”
姜予年抬眸往山上望了一眼, 他们脱离了队伍很远,此时已经看不到韩举等人的身影了。
“我这就给他们发消息,你还能走吗?”
禇临摇摇头, 没等姜予年接着说什么,他的脑袋又垂下来,细软的碎发拂过姜予年左侧的脖颈,带起一阵令人心颤的痒意。
一贯冷然的声线沙哑,模糊不清地嘟囔道:“不、下山。”
“你这是撒娇呢?”姜予年别过脸去,青年的碎发从他下巴上轻轻拂过,带起一阵窜了电似的痒意,“撒娇也没用,我不吃你这套。”
禇临……和抱抱小熊终究是两个概念。
边说着,禇临的手摸索着扯住姜予年的袖子,轻轻拽了两下。
“不……不下山,和小陛下去看日出。”
他这一句话说得含糊,像是半梦半醒间无意识的低喃,撒娇似的,拿软软的猫爪垫在人心上撩拨。
他们距离太近了,近得呼吸交织在一处,他这一句姜予年听了个完完全全。
和小陛下看日出?
姜予年瞳孔默然扩大,长身立在原地,禇临与他贴近,脑袋搭在他肩头,手则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扯他衣袖。
还伴随着有一搭没一搭的小声嘟囔。
“小陛下……”
“日出……”
姜予年深吸口气,两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五指缓缓收紧,末了强硬地再次将人拉开。
“走,跟我下山。”
姜予年扶着他,使了些力道,强行带着人要往下走,不料禇临仿佛脚下生根,压根儿就不带动的。
“日出……”
姜予年头都大了,他沉眸凝视禇临,脑海里想着究竟该怎么把这祖宗给弄下去。
而禇临意识陷在一片混沌里,烧得厉害,脸颊埋在姜予年肩窝的同时,一直扯在衣角的手也收了回来,那手——
落在了姜予年的腰侧。
“想和小陛下一起看日出,很久了。”又是一声贴着耳际的轻声呢喃。
姜予年脑海里‘轰’地一声,理智的某根弦‘啪’地断了。
他将禇临再一次从肩头揪出来,单手揽着青年瘦削的肩,确保对方站稳不至于倒下。
姜予年扶着他,搁置在青年肩上的另一只手则是持着手电筒照亮前路,他闷不吭声地往山上挪蹭。
算了,这座山很矮,这儿距离山顶也没有多远,再走七八分钟应该就到了。
姜予年低头,给秦城那边通了个电话,秦城向来细致,得知他带了退烧贴、退烧药一类,稍稍松了口气。
他扶着禇临向山头缓缓前行。
似乎是察觉到姜予年答应了,禇临没再作妖,乖乖跟着他走。
姜予年转眸瞥他一眼,觉得就算是下山的路,禇临也不一定能够看出来。
到底是撑了大半路,禇临很累了,脚下步履也虚浮起来,一会儿偏左一会儿偏右走,深一脚浅一脚,完全是任性发挥,随心所欲。
他每动一次,都会形成一股拖拽着姜予年的力。
姜予年:“……”
按这速度,上山倒是可以,但日出怕是看不了了。
而且扶着一个醺醺醉鬼般的病号,指不定哪一步没走完,对方就倒了。
手电筒照射的影子停顿在原地,禇临明显有些疑惑,浸了雾的双眼不解地看向姜予年。
而姜予年则是将手电筒塞到了他手里边:“好好拿着。”
见禇临拿得还算稳,姜予年稍稍松开对方,长腿一迈跨前一步,接着蹲下身子,露出宽阔的后背。
“上来。”姜予年微微偏头,注视不解地低头看向他的青年。
青年有点不知所措,他觉得他能上去,不明白姜予年这是唱的哪一出。
凛冽的山风刮过,禇临迟钝的脑袋似乎是想明白了,嘴角露出点笑意,贴近过来,双手交叉在姜予年的脖颈前。
姜予年的手把住他的腿,将人固定好,这才往前走,此时他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
太瘦了。
明明是个一米八的青年,却轻得可怕,即便是套了厚重的冬衣,依旧不重。
禇临的头埋在他肩窝上,热息与细软的碎发再一次侵袭姜予年的颈侧,他稍稍偏了头。
修长的指尖紧握着一柄手电筒,雪白的光从筒口射出,连着天上的点点繁星,一同照亮前路。
四下里唯有踩过雪层的‘嘎吱嘎吱’声。
姜予年能感觉到,禇临应当是磨磨蹭蹭地抬了头,望眼天上的星斗,末了才慢吞吞地低了头,迷蒙的眸子一眨不眨盯着他。
他们的呼吸与心跳渐渐统一,姜予年背着他往前走,忽然觉得眼前这条通往山顶的路被拉长。
“我说,”姜予年打破这一片安静,“你别用头发搔我脖子了行不?”
很痒啊。
禇临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依然保持着那个挂在他后背的姿势,一动没动,脸颊右侧有几缕不听话的碎发,被风吹一吹,便准确地搔在了姜予年的脖颈颈侧,以及喉结。
姜予年偏头,勉强躲过两缕,想起自己之前信誓旦旦的那句“撒娇也没用,我不吃你这套”,倏然叹了口气。
他吐出很轻的哼声:“我就不应该带你上来。”
这下禇临居然听到了,双臂圈得紧了紧,腿也牢牢勾住姜予年的腰,在他耳边道:“小陛下最好了。”
第30章 日出
禇临毛茸茸的脑袋依偎在他肩头, 黏糊糊的话像是湿热的蜂蜜,缓慢地往姜予年的耳朵里滑进去。
而外边寒风凛冽,姜予年蓦地打了个激灵, 被热息拂过的耳尖跟着红了。
他暗骂一声挺直背脊, 将人往上托了托, 咬牙道:“老实呆着。”
“噢。”禇临老大不乐意地应一声,有点发蔫。
姜予年接着往上走, 明明是几分钟的脚程,眼前的道路却像是被拉得很长很长。
但,路再远也有个尽头,他终于听见了前边的喧闹声, 没一会儿便借着不再浓重的夜色望见了人影。
他看见了他们,对面的人自然也看见了他。
韩举远远地朝他们招手,离得近了注意到姜予年是背着禇临上来的, 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游移,“哥, 你们这是?”
光线暗淡,没人注意到他眼角抽动, 心中也是波涛翻涌。
不是吧!他哥见光死之后明明是跟禇临断了,甚至大有尴尬得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这、这只是一同坠在队尾了会儿,怎么就……
左左正盘膝坐在一块大石上, 闭目吐纳日月精华之气,闻声悄悄掀开一道眼缝。他旁边的陶可低着头摆弄手机,准备录制日出的整个过程, 这时也跟着转了头。
其他人也是一样,悄悄往姜予年那边看,恨不得双眼里边能放出两道光, 好看清那边究竟是怎么样。
“他发烧了,”姜予年短促回答一句,接着便唤道,“秦城!人呢?”
秦城提着包小跑过来,从里边翻出退烧贴、矿泉水和布洛芬。
姜予年环视四周,快步往前走,在左左跟前站定,左左正偷窥着,顿时脖子一缩吓了一跳。
然后姜予年把他从还算平滑的大石上撵下去了。
左左叹息一声,格外心酸。他眼见姜予年把自己的地盘给占了,接着坐到上边让那清瘦的青年靠在他怀里,温声让他张嘴喂药,顿时便觉得更酸了。
认识这么多年,他就没见年哥这么温柔过。
陶可在一边问清楚情况,也是一阵皱眉:“要我说,还是现在带他下去吧?”
姜予年拧紧瓶盖,手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巾,细致地给禇临擦拭唇角,头也没抬:“先前说了,他不愿意下去。”
陶可是知道禇临那倔脾气的,一时无言。
“等看完再带他下去吧。”
姜予年撕开退烧贴,给禇临贴上,这玩意不管用,但是额头清凉些倒也舒服,最重要的是能让禇临维持点儿清醒。
撕下的包装纸片在掌心揉为一团,姜予年眼神复杂,也许等禇临意识恢复了,便不会再将他认定为是想象中的小陛下了。
冰冰凉凉的温度逐渐唤醒了神志,禇临掀开眼帘,眨了几下才从真实的触感中反应过来。
这是真实,不是梦。
所以,刚才一片混沌中,他向着小陛下……不,是姜予年撒娇,赖在他背上也全然不是梦境。
也许是寒冷的冬季,西北风刮卷得太猛烈,禇临被冷风吹僵了,而当他看到身边熟悉的身影时,更是瞬间屏住了呼吸。
刚才两人上来引发的动静逐渐消下去,距离日出的时间愈来愈近。
姜予年闲闲支着一条腿,静等日出,放在往常,他一定心如止水,只是这时身旁多了个人,心怎么也静不下来,像有蚤子在上边跳。
他偏头,想看对方现在好点了没,结果正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双眼,禇临也正盯着他。
禇临察觉到自己被发现,立时错开眼,他的手在裤线处拽紧,抿唇道:“谢了。”
其实仔细想来,他错以为那混混沌沌的一切都是梦境,其实也和姜予年与小陛下一般,纵着他,满足他全然无理的要求不可分割。
姜予年居然……就这样一路将他背上来了。
姜予年也略略移开视线,目光往上,落在他的额头上:“现在好点了?”
禇临点了点头。
随后气氛便陷入沉默。
良久,姜予年转眸看向远方:“那就好,等一会儿看完日出就下去吧,自己能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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