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暄终究还是没说任何,在岑远背后抚摸两下替他顺气,眉眼唇角克制不住弯曲。
“你还笑呢。”岑远朝他瞥了眼,瞬间就转移了矛头所在,抓住他前襟把人扯过来,在那张带笑的唇上咬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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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前闹腾了一番,踏上前往青江县的驰道时早已过正午。
岑远不宜骑得过快,因此相较于旁边飞驰而过的江湖侠客和从头望不见底的车队,他们仿佛是在无聊时去后院溜了个弯,于林间闲庭信步,从正阳当头到夕阳西斜。
直到一只信鸽在空中盘旋片刻,倏地朝下飞去,落在岑远肩头。
他从信鸽腿上取出一卷轻薄的纸条,猜测:“应该是娄元白来的消息。”
话音未落,他就皱住了眉。
“怎么。”晏暄问。
岑远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把纸条递给他。
只见那张纸条上只有几笔简单的笔画,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像是个完整的字,但若是将那几道笔画分开来看,上半部分倒像是两只并列的鱼叉,像“艸”,就是两道竖明显比正常短上不少,并且末端没有弯曲。而在它下方又是一横。
这不是他们原先设计好的暗号,因此晏暄道:“是截下的信件。”
岑远不置可否,神情上却也没有任何疑问被解开时的豁然开朗,他说:“你觉不觉得,这暗号的上半部分像是一个偏旁。”
一路而来,两旁的树林逐渐稀疏,道路却越发狭窄,这会儿前方终于出现了驰道的出口,树木的生长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空地、人声,斜照的残阳、以及高耸的城门。
岑远望着城门上的“青江”二字,喃喃:“到了。”
第75章 蒋家
这回城门口就没有径直冲上来的杨起了,倒是正合两人的意思,他们很快入城,找了家客栈。
甫一坐下,岑远就开始着手研墨,晏暄握住他的手,道:“不用紧张,那不一定是指‘蒋’。”
岑远动作被迫停滞,片刻后才闷声“嗯”了一下。
小篆中,“蒋”字偏旁偏生就是“艸”的形状,实在不怪岑远会去多想。
但很快,他无声长舒口气,道:“长安有付建新看着,应当不会有问题。”
晏暄不置一词。
“这里……就更不用担心了。”岑远自嘲地笑了下,“有你在我还担心什么。”
他反过来在晏暄手背拍了拍:“我就是给娄元白回个信。”
晏暄见他神情的确是没有方才那么紧绷了,这才松开手,而后就见他在研好墨后写了几笔。
“人手不够,我们两人自保可以,想趁胜追击就难了。”岑远写了数笔就停下,将纸条卷起绑到信鸽的腿上,走到窗边放飞。
他看着信鸽飞远,转回来继续解释:“让娄元白来青江安排下,也是以防不时之需。”
“嗯。”晏暄接道,“青江县令不可信。”
青江县虽说占地不算小,但也不是什么特别辽阔的地域,管辖不算困难,更遑论码头还是青江最重要的交通枢纽。
如今码头有异,记录书册又都是由县令管理,而他们先前也未曾听说这县令是什么尸位素餐之辈,那就不可能一丁点异常都发现不了。
既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能想到的也就只是故意为之了。
奔波一日,岑远早就已经有些疲惫,更别说方才整颗心都吊了这么一下,现在身体卸了力,只想瘫下不动。
晏暄自由他去,两人在客栈休整一晚,次日准备出发去蒋家。
这一行不算交际更不为调查,因此晏暄特地换了套乌金宽袖锦袍,革带束出劲瘦的腰线,将他长久训练出的肌肉尽数掩盖在柔软的布料下,此时又被投入窗棂的阳光一照,整个人呈现出和平时完全不同的柔和。
岑远刚收拾好自己,抬头一看到这样的小将军就觉得馋,于是径直上前,从对方手中接过自己送的那枚玉佩,低头给对方挂上。
再抬眼时,他双手直接移到晏暄颈后,把人勾下来接了一个深长的吻。
各自依依不舍地离开时,就见晏暄身上那套难得温和的衣服被人攥得多了不少皱痕。
岑远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个位,脊背贴着墙,气息急促,手里终于松开对方的衣襟。他垂下眸,微微抚平那些褶皱,才又将视线挪回晏暄近在咫尺的脸上。
“要是我真坐上那位置,大宁可就完了。”半晌后他肆无忌惮地说着些大逆不道的话,轻笑一声,“有我们家小将军在,当一回纣王又有何不可。”
晏暄用指腹抚摸过他因亲吻而显得殷红的唇边,眼底浮现出隽永,再说话时宛如故意没有用力道,低沉暗哑的声线就好像响在耳边。
“可臣舍不得。”他说。
闻言,岑远眯起了眼,几不可闻地咂了下舌,又仰头亲了上去。
到最后差点又做过头,在岑远几乎就要开始扒那套乌金锦袍前才被晏暄堪堪停住。
所幸那套衣物是用的上乘衣料,不一会儿那些皱痕就自己消下去了,两人各自冷静片刻,在耽误了许久后终于是出了客栈。
蒋老——也就是蒋昭仪的父亲、岑远的外祖父,在五十多年前来到楚国,白手起家做起布料生意,不出几年就成了江南最大的布料商之一。
后来,因为蒋昭仪入宫,蒋家的地位也水涨船高,连以前八辈子都打不着关系的亲戚都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趁机捞了些闲职。
——就算官小,说出去总归能撑排面不是。
然而饶是如此,蒋家本家却没有因此趾高气昂,一直老老实实做着本分生意。就连府邸也完全称不上气派,入口甚至隐于江南特有的弄堂巷子里,若非只有这扇大门上方挂着“蒋氏”的牌匾,旁人看了或许只会当是哪座府邸的偏门。
以前蒋老也上过京,因此岑远与他和自己的舅舅有过那么两三面的交情,至于蒋家其余人和这座府邸,就真的只存在于蒋昭仪同他的闲聊里了。
也因此,他带着晏暄绕了好几圈,惹得巷子口的小贩奇怪地看了他好几眼,差点就要去报官,他才终于找到入口。
来开门的老管家看到两人显然有些迷茫,问道:“二位这是找?”
岑远下意识张口想说要找蒋老,但他转眼又觉得这样的称呼未免太过生疏,动作便一滞,一个音都没能说出口去。
老管家面露狐疑,正好这时,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老钟,是谁啊?”
“老爷。”老管家侧过身去,让出门口的二人,“是两位公子。”
话音刚落,就见蒋老倏然睁大双眼,不可思议地喊道:“殿下?”
……看吧。
岑远无声叹气,一旁晏暄似乎察觉到什么,抬手悄悄在他背后按了下。
蒋老毕竟不是习惯了朝堂的人,在自己府里自然不会挂上以前南来北往行商时的威严,再者这“老奸巨猾”的种类也不同。因此这会儿,他看到自己外孙,虽然下意识地喊了尊称,也依旧掩盖不住表情上露出的惊讶与欣喜。
他的发色鬓角只显出一点深灰,乍一看一点都看不出是已经快花甲的人,整个人精神矍铄,三步并两步就走到门口,朝老管家吩咐了声,就让对方下去了。
这会儿,岑远才喊:“外祖父。”
蒋老道:“殿下……”
然而他一句话几乎是刚发出两个音,就被岑远厉声打断:“外祖父,您还是像以前一样喊我名吧,再不济喊字也行。”
话说的是“以前”,可这“以前”几乎都能追溯到岑远还是五六岁的时候了,哪儿能同日而语。但蒋老还是会心地笑了,各退一步,喊了他的字,接着将视线转向对方身侧的人。
一个人的气质毕竟是极难改变的,即便晏暄换了相对温和的衣物,在熟人如岑远看来或许已是变化不小,但若是让旁人来看,那道挺拔的身姿周围依旧是无法掩盖的灼灼锋芒。
蒋老早先就听闻二皇子同一位名晏暄的少将军成了婚,虽然从未见过面,但他依旧一眼认出:“这位是晏将军晏大人吧?”
“蒋老不必客气。”晏暄朝对方颔首,“小辈字肖寒,喊字便好。”
“好好好。”蒋老连声应下,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几圈后才倏然回神:“哎这人老了就是不行,说了这么久我居然都没请你们进门,赶紧进来吧。”
说罢,他往旁边让了下,把两人请进府,低调的大门在小巷中安静合拢。
沿途蒋老喊了下人去准备茶水点心,随即带着岑远和晏暄往前厅走,一边道:“今天恰逢小辈归宁,家里人多纷杂,还请两位别见怪。”
“当然不会了。”岑远立刻道,“这不是正好嘛。”
话音刚落,他就突然感觉这话似乎有些歧义。
——他本意想说正好家人都在,热闹点也是更好,但回过头去再听,怎么就好像在说他也正好归宁似的!
二皇子殿下早上撩拨人的时候还能理直气壮的,这会儿倒是被自己搞得耳朵尖都红了。
不过蒋老哪知他心里想了这么多,乐呵地笑了笑,而就在这时,从前厅突然先后窜出来两个三四岁大的孩子,跑前面的那个没看路,闷头撞上岑远的腿,一屁股摔到地上。
“池灵,”蒋老低呵一声,“在院子里乱跑也不知道看着点路。”
岑远正要弯下身去扶,就见小孩儿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仰头朝岑远奶声奶气地道:“对不起。”
岑远心里头那点七荤八素的想法顿时就被奶化了。
后来的另一个小姑娘这时也小跑到他眼前,跟着说了句“对不起”,扭头问蒋老:“外曾祖父,今天家里来客人吗?”
蒋老又笑起来:“哈哈,不是客人,是家人。”
两个小孩都一脸茫然,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而蒋老分别拍了拍两个小脑袋瓜,同岑远解释:“是元明的外孙,平时都皮惯了,习惯就好。”
岑远倒是认识这“元明”,正是当年给他们带来粟醴的舅舅。
闻言,岑远这才明白——原来自己都已经当舅舅了。
再一看,他就发现这俩孩子虽性别不同,长相却是极为相似。
“龙凤胎?”
“是啊。”蒋老笑笑,“这一来就来俩,吵起来是真的不好受。”
但即便如此说了,他语气中也没有任何的嫌弃,反倒像是因为这四世同堂带来的福分,让他眼周的纹路都淡了许多。
岑远调侃:“外祖父这是在炫耀吧。”
蒋老没有否认,呵呵又笑两声,摸了摸自己下巴上不长不短的胡子,道:“普通人家的幸福,有这不就够了。”
蒋府内部和它外观一样,不像那些占地广袤的大院,院子里给锦鲤闲游的池水都要小一圈,没走几步就到了正厅。
三个大人正在里头说话,循声看来,见到这多出来的两人也微微惊讶。
其中只有蒋元明见过岑远,愣了片刻后反应过来这是谁,仓促地起身准备行礼。
岑远眼疾手快地拦住对方:“舅舅不必多礼,当我们是寻常小辈就好了。”
只是最开始,他那初见的表姐表姐夫都表现得十分拘谨,毕竟他们都只听说过家里出过位昭仪,还有一个皇子,却从没想过竟会真见上面。
更没想距离竟会如此近,甚至到了在一个饭桌上吃饭的地步。
一群人中就数两个小孩最是怡然自得,兴许是因为他们都没真正理解“皇子”和“将军”两个词都意味着什么。
其中小姑娘晚生些,名叫池秀,正巧坐在岑远旁边,吃了几口菜就不想吃了,放下筷子四处张望,忽而瞥见岑远腰间的玉佩。
“舅舅,”她喊道,“这玉佩怎么样子这么奇怪?”
岑远闻言低头看了眼,搁下酒盏,弯下身在饭桌后同她说:“奇怪是奇怪了点,但这可是舅舅心上人亲手刻的。”
小姑娘大约也不知道“心上人”是什么意思,就觉得这玉佩好像在其他地方也见过,视线绕过岑远,往另一个长得很好看的人腰间瞅了一眼。
但她很快收回视线,又问岑远:“娘常说投之以桃要报之以李,那舅舅也给人刻过吗?”
“那是自然。”岑远道,“怎么?你想要吗?”
小姑娘想了想,点了下头。
然而岑远却道:“那可不行。”
小姑娘:“……”
那心上人坐岑远另一边,嘴上应着蒋老的问话,一边还灵敏地捕捉到了角落里的对话,便朝蒋老示意了一下,扭头往岑远碗里夹了块肉——大致意思就是让他好好吃饭,别欺负小孩了。
“干嘛,”岑远余光瞥见,立即回过头来道,“难不成你想让我刻个一模一样的玉佩送给别人?”
晏暄瞥他一眼:“你手好了吗。”
岑远:“……”
他手上水泡残留的痕迹其实已经消得七七八八了,就是之前细致的活做多了,偶尔用力会觉得手指有些麻痹和刺痛。
“给小孩雕个玉佩而已,能有多大事。“他说。
这会儿声量放大,也就让他那表姐听见,后者忙道:“不用不用,他们要是想要什么,我们给他们买就是了。”
“那可不一样。”岑远意有所指地说,“玉佩这东西,有时候可不仅限于装饰,亲手刻的才有灵性嘛。”
说罢,他又一脸嬉皮笑脸地转向池秀:“你说对吧?”
晏暄略微抬眸,视线从眼尾溜出去,在岑远身上轻轻停了一瞬,才复又垂眼,喝了杯酒。
可是小姑娘哪懂得深意不深意的,只觉得舅舅说得很厉害,便用力点头,继而“有眼力见地”直接朝岑远道:“谢谢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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