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一路小心。”
“好,等我回来。”
第20章
风云变色,险象环生。
冯春坐在石头上不断朝裴敏知挥手。直到确定他的身影完完全全没入丛林深处,视线再也无法捕捉自己为止,才背着篓子起身了。
他们已处于大山腹地,本就人迹罕至,此刻身边忽然少了裴敏知的陪伴,冯春冷不丁回想起了那日他被黑衣人掳至荒山野林的情景。好在现在青天白日,日头正,阳气足,冯春很快赶走脑海中的阴霾,打起精神,埋头寻找起来。既然体力跟不上,那就更要比别人多几分仔细与耐心。他弯着腰,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齐膝高杂草中一步步前行,一寸一寸地缓缓搜寻。
为了方便干活,一头柔软的长发被他在头顶绾了个发髻,修长纤细的脖颈在阳光下白得晃眼。额头发迹处散了一层细碎的发丝,半遮半掩他被晒得微微发红的脸蛋。纵然是再普通随意的装扮,也影响不了他清冷出挑的气质。这个少年郎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睛。只可惜裴敏知没有机会欣赏到这般令人赞叹的好景致。
聚精会神做事的时候,时间过得格外快。冯春抬头动了动酸涩的肩背,发现日头已经有些偏斜了。正担心不知不觉走得远了,裴敏知会找不到自己,就听见身侧一人来高的荆棘深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不稍片刻功夫,果然有一道身影从密林中钻了出来。
冯春受惊一般一连后退了好几步,来人竟不是裴敏知!
出现在冯春惊恐的视线中的,是一个长相油腻的中年男人。
那个皮肤黝黑,身板厚实的农家汉子,乍一看到冯春之后的反应还要更加强烈。指尖那人双目尽睁,视线愣怔地黏在冯春脸上,良久没能移开。显然完全没料到,在这等深山老林之中,还能让自己遇上一个如此秀色可餐又弱不禁风的小美人儿,而且这小美人儿还是自己的一个熟人。
慌乱初歇之后,冯春也将来人认了出来。原来这人也是涌泉村的村民,而且是村长的本家亲戚,因为排行老四,被大伙习惯性地称作郑四。冯春之前借宿村长家时与其有过几面之缘。此人正值三十左右的壮年,尽管油光满面胡子拉碴有些不修边幅,长相还算是中规中举,至于为何迟迟未曾成亲就不得而知了。
这郑四平日里瞧着老实巴交的,今天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眼神也跟着格外大胆起来。
一直被人盯着瞧,冯春有些不知所措,身体不自觉得紧绷着,连手心也被汗水浸湿了。自从遇到裴敏知之后,他许久没有这样心慌过了。待在裴敏知身边的时候,就算也有过误会,有过伤心难过,可从来不像现在这样恐惧,脆弱又无助。原来离开了谢敏知的身边,自己简直就是一个任人宰割的废物。
为了尽快打破这尴尬的对视,他强迫自己尽量平静地弯腰朝来人拱了拱手,以示招呼。
中年男人总算反应了过来,有些尴尬地用粗糙的大手抹了两把满头的热汗,忙上前两步陪笑道:“小郎君,怎么是你?你怎么一个人跑到大山上来了?裴公子怎么没同你一起?”
冯春口不能言,不晓得此人是否识字,更不想花时间同他周旋,于是模棱两可地摇了摇头。
不知这男人是不够聪明,还是心肠耿直,竟完全没有瞧出冯春的敷衍之意。兀自向前又走了好几步,热络地要同他继续攀谈。
“你不认得我了?我是和你同村的郑四,郑大哥啊!之前我还在郑叔家见过你几次呢。当时人怪多的,也没机会同你攀谈几句,没想到今儿个咱们这么有缘分,竟然在这里遇上了。”
*
冯春耐着性子等他把话说完,可这人嘴上似乎没有把门的,兀自叨唠个不不停。
“这么巧,你也是来采药的罢?今年这药材的确是长得旺,可你也不应该一个人来这种荒僻的地方啊。像我这种粗人,山路走得久了有时还会觉得瘆得慌呢。 别看你小小的一个人,胆子倒是大的很。”
“你若不嫌弃,不如跟大哥我一路同行罢。”
这人嘴上说着,脚上也不闲着,直直朝冯春走了过来。他每走近一步,冯春便紧张地后退一步。姓郑的有些疑惑地抬眼看去,只见方才打招呼时他脸上现出的那淡淡笑意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怀疑以及浓浓的警惕。
见他对自己如此提防,张四的脸色有些变了。风云变幻只在一瞬之间,如同刚刚还倾泻在他们身上的那道明媚光线,转念之间就被斑驳暗沉的树影吞噬掉了。
“小郎君,你怕我作甚?我是好心关心你呀。
你看这日头也偏西了,山里不如外边,黑得极快。若是趁着亮堂赶快走出去,就只有迷路的份儿了。
我看你人生地不熟的,不如随我一同回去罢。”
冯春连连摇头,却止不住郑大哥逐渐逼近粗壮身躯。千钧一发之刻,他扔下背篓,狠狠推了来人一把,掉头就跑。
“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识抬举?”
郑大哥气急败坏地伸手一抓,扯着他的肩膀,轻而易举把冯春揪到了自己面前。被这样大力蛮横地一拽,他头上的发髻一下子散了,柔韧的长发倾泻而下。上衣也被扯破了,雪白的肌肤,深深的锁骨一同暴露在空气中。
郑大哥一时看得呆了。只觉得眼前人肤若凝脂,腰身比村里任何一个黄花闺女都要窈窕几分。
“你怎么,怎么生得比女子还好看?”
冯春一听这话,顿时遍体生寒。再看那郑大哥,
果然撕破了刚才热络到近乎谄媚的虚伪嘴脸,被色欲支配的面孔油腻得令人作呕。
他一手轻而易举地制住了冯春,另一只手对着他的脸蛋儿就摸了过来。在冯春拼命挣扎之下,那肉手突然变了力道,一记耳光猛拍在他的右脸上。原本细腻的肌肤立刻出现一道紫红的印子,脸颊快速红肿起来。
俗话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有时候善恶不过一是念之间的事情。更何况这郑大哥在村子里本就口碑不好,如今的情形当真是应了这句古话。
“原来还是为了这个啊。”
被狠狠打了一巴掌,冯春反倒镇静下来了。将满腔的嘲讽和鄙夷化作一个魅惑的笑容。他伸手往胸前用力一扯,领口处刚刚已经破损的衣角,嗤啦一声又被扯了一大片下来,露出整整半边消瘦白皙的胸膛。
他将一只手轻轻抚上郑大哥粗壮结实的臂膀,用唇语魅惑地说道:“郑大哥,你来呀。这边好办事。”
这姓郑的光棍哪里经得起这等撩拨,当即松了手中的力道,乖乖被冯春牵引着,朝前走去。
前面不远处是一处陡峭的石头滑坡,遮掩在茂密的杂草灌木之后,冯春也是方才采药经过才偶然发现的。
如果攻其不备,他是有机会将这家伙推下去的。此处虽然不似悬崖峭壁那般险峻,但散落满地的尖利石头也能令他吃够了苦头。再加上这一面斜坡寸草不生,无处借力,人若是随石头滑落下去就算不摔个七荤八素,一时半会儿也很难爬将了上来。
第21章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
谁知这姓郑的色欲熏心,比想象的还要猴急。刚走到半路,就忍不住扑将上来撕扯冯春的衣服。这人力气何等蛮横,不等冯春反抗,短打上衣几乎被从他的肩头剥离下来。
当看清冯春裸露的脊背,郑四如同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十分的扫兴。如果说刚才冯春露出的那小片胸膛还能蒙混过去,没让人瞧出多少异样,那现在这整个瘦削的后背可以说是大煞风景了。上密密麻麻遍布着数不清的疤痕,来路不明,扭曲可怖。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身上怎么这么多伤??那些伤疤是如何了来的?”
冯春暗暗咬紧牙关,抖着手勉强拢好了衣衫,抬头又是一个极暧昧的笑容,朝他伸手比划道:
“郑大哥,问这作甚,咱们只管快活就好。你不是想要我吗,继续跟我来呀。”说着便作势继续去拉他。
郑四迷迷瞪瞪又被拉着往前了几步,忽然凶相毕露,爆呵一声:“臭小子,你竟然想阴我!”
没想到,这姓郑的在关键时刻被冯春满身的伤痕惊得回了片刻的神儿,好巧不巧地被他发现了前面仅仅相隔几步之遥的滑坡。
他眼中升腾起歇斯底里的怒气,说话间已经伸出大手揪住冯春的衣领,直接将人从地上提了起来。另一只肉掌狂挥劈开灌木荆棘,死命将冯春往前一摔。哐当一声重击过后,那个瘦小的身体毫不停歇地在满地碎石的裹挟下朝着谷底滚落而下,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石头接连滚落的声音不绝于耳,尘土弥漫,刚刚还鲜活的一个人儿,转眼就没了踪影。郑四一通发泄过后,呆呆地盯着自己这双罪魁祸手,良久才觉得后怕起来。他慌忙拾起冯春掉落在地的背篓,一并朝山谷中一扔,慌慌张张下山去了。
话分两头,自从与冯春分开之后,裴敏知一个人翻山越岭。功夫不负有心人,奔波良久之后,当真让他寻到了一个绝佳的采药之处。不过,到底是记挂着冯春的安危,他不敢耽搁太久,只采了多半篓,就开始急不可耐地往回赶了。一路上他仔细记着行过的路线,想着下次带冯春一起过来,便可以让他少走许多冤枉路。
凭他对冯春那倔强脾气的了解,自己走后,他定然不肯多加休息。因此当他赶到他们约定好的汇合处,发现大石头四周空无一人时,完全没有料想到事情的严重性。
裴敏知放下背篓,开始四下寻找冯春的身影。
“冯春!”
“小春儿!”
尽管知道他发不出声音,裴敏知还是漫山遍野地呼喊着。原本就不需要冯春给出任何回应,只是想让他知道,一个人,一颗心在朝着他的方向奔赴而来。
天色迅速转暗,他的声声呼唤在空谷中回荡,逐渐变了腔调,仅仅惊起了一只只刚刚归巢的倦鸟。胡乱扑棱的翅膀搅得满眼纷乱,一颗心也随之高高悬了起来。
*
在不远处一块儿地势平坦的坡地,裴敏知发现了大片被人踩踏过的野草。长势正盛的杂草大片大片地倒伏在地,有几处甚至被踩得裸露出潮湿的泥土。裴敏知暗暗心惊,冯春很有可能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否则仅凭那孩子一人之力,绝不可能造成如此大的破坏。
裴敏知卸下背篓,匆匆沿着蛛丝马迹一路寻去,没几步又从地上拾起了一枚细细的木簪。冯春手巧,平日里仅凭这简简单单的一根簪子,便能轻松绾起一头柔顺浓密的长发,时常令裴敏知赞叹不已。如今手上空余此物,那画中仙一般玲珑不染凡尘的人物却已经不知所踪。
裴敏知几步奔至石头滑坡边缘,极尽目力向下眺望。滑坡之下的山谷幽暗一片,深不可测。
“小春儿!你在下面吗?”
“小春儿!听得到吗?”
“当当当……”
“小春儿?!是你吗?你再敲一次!”
“当当当……”
石头撞击的声音幽幽从深谷中传来。又轻又脆,声声敲击在一人的心脏上。
“我听到你了!小春儿,别怕,我这就下来找你!你尽量离滑坡远一点儿,小心被石头砸到!”
冯春的情况不明,为了抓紧时间,裴敏知攥紧了手中的簪子,慌不择路,直接沿着陡峭的滑坡冲了下去。他的脚被无数碎石裹挟着,脚底生风一般,飞身向下陷落。他虽然极力将身子向后倾斜,咬牙维持身体的平衡,还是在飞速滑落的过程中失了控,双腿接连被巨大的落石磕碰。谁知即将落地之时,眼角飞出一道月白人影,直直朝自己的方向迎了上来。
下坠速度过快,裴敏知来不及言语,只在千钧一发之际,张开双臂,将那瘦弱的身影牢牢裹入自己的怀里。之后二人彻底扑倒在地,在巨大的冲击下一连打了好几个滚儿,最后重重摔落在碎石遍地的坚实土地上。
裴敏知紧紧拥抱着冯春,替他承受了绝大部分撞击。顾不上被摔得七荤八素,裴敏知落地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爬将起来,查看冯春的情况。不想右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豆大的冷汗瞬间湿了鬓角,裴敏知再次扑倒在地。
“公子!”一句无声的惊呼。
披散着一头长发,形容狼狈的冯春急切地从晦暗的阴影中摸到裴敏知身边,吃力地搀扶他靠坐在老一旁的老树之下。他伸手轻轻指了指裴敏知的腿,似乎怕极了,根本不敢贸然触碰。
裴敏知顾不得疼,用力握住他脏兮兮的小手,将他整个人盯紧了。
“没事儿,别怕,可能是扭伤了。你怎么样,伤到哪里了,快让我瞧瞧!”
冯春整个人像是在泥土中滚过一般,满身污迹。衣服被撕扯得破破烂烂,裸露的肌肤以及脸上肉眼可见的有许多擦伤划伤。好在经过一番仔细检查,裴敏知确定他虽然形容狼狈了些,肉眼可见的外伤并不严重,精神也算尚可,那颗悬可大半日的心总算稍稍稳定下来。
冯春被他盯得不自在起来,摇摇头,指了指身上那些细小地伤口,张嘴无声地说道,
“只是这些。”
“原来那些旧伤呢,有没有碰到?再让我检查检查……”
裴敏知刚欲伸手撩开他的衣衫,又被冯春用力按住了。他垂眸,从身上撕扯了一片布料,又捡了几根笔直的树枝,不由分说地帮裴敏知将右腿固定住。
刚帮他将伤腿固定好,冯春又急急地朝他比划起来。
裴敏知疼痛不已,见他狼狈又着急的模样,却忍不住笑出声来。
“小春儿,天太黑了,我看不清你说的什么。”
他从怀里掏出两块火石,又从身侧摸了几根干燥的树枝,很快便升起了一堆篝火。两个人的脸颊都被映得红红的,他又将火往冯春那边笼了笼,让冯春那张苍白的小脸染上更多生气,才接着说道:
“好了,现在说吧。”
冯春拾了根树枝,在地上写到,
“公子,平日里你那么精明谨慎,如今怎么想也不想便自己下来了?现在你又受了伤,我们两个都被困在这里,如何脱身?” ”荒野夜行,极意迷路。就算我的腿没有受伤,我们怕是也得在山中熬上一宿了。”
“公子何必陪我遭这份儿罪。”
裴敏知虚虚叹了一口气,
“谁让一涉及到你的事情,我便由不得自己了。”
冯春左耳听得真真切切,火光中薄薄的耳朵尖都跟着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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