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习惯了裴敏知清清冷冷的模样,没想到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先生眼底竟同样浮动着深沉的笑意。
陈念安忍不住将举着的烛火仔凑近他轮廓分明的脸庞,将先生这不同寻常的转变进一步看个分明。
跳动的烛火在那清瘦俊逸的眉眼上明明灭灭,陈念安敏锐地捕捉到了两团不属于火光的可疑红晕。
神采奕奕的笑容和那一抹淡淡的红晕是千金难求的绝美胭脂色,令消沉已久的面容换发出别样的柔情和生机。
“念安,想办法帮先生再守一守这个秘密。至少到明日午时,好吗?”
“念安明白,先生放心!”
这一次,念安定会守住先生,也守住点亮先生的这一束光。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大家!前一章不知道为啥被锁了,怎么改都不行,我真的没写啥敏感的……只能等明天工作日联系客服试试了? 抱歉抱歉,大家先凑合往后看吧
第126章
相逢情便深,恨不相逢早。
--宋代 施酒监 《卜算子》
冯春紧紧依偎着裴敏知,身上睡得暖烘烘的。家里的房间不管如何狭小简陋,都是家,都是让一个人从身到心全然踏实放松的地方,睡着心安。
他从来不愿背对着裴敏知,不肯让他看到后背上那几个粗鄙不堪的刺字。可是裴敏知将他搂得那样紧,不允许他逃离。
梦中,冯春终于卸下了所有的防备,神情恬淡。
裴敏知侧身搂着他,温热的胸膛紧挨着薄薄的脊背。另外一只手贴在冯春的小腹上,暖意通过丹田,源源不断地送至他的全身。
冯春不管怎么睡,背后都有依靠,身上都是暖的。
这就是所谓的温柔乡吗?冯春觉得自己醒来了,又好像没有醒。
哪怕真的是一段梦也好啊,他迷迷糊糊地想。
多希望这是一场突如其来,无根无由的一段美梦,不问过去,也无关将来。那样的话,只管肆无忌惮地沉迷就好了。肆无忌惮地感受公子的百般呵护,毫无顾虑地去回应他无微不至的疼爱。
那样的话就不会背负着肮脏过去留下的无法根除的痕迹,日复一日为公子感到不公和亏欠……
明明得到了一切,竟然疯了般设想这是一个镜花水月的梦。
冯春暗暗苦笑,但愿我的挣扎和愧疚公子永远不要察觉才好……
他终于还是醒了,裴敏知稍稍一动,冯春就在刚刚泛白的天色中睁开了眼睛。
他光顾着伸手去抓那只想要悄悄溜走的手,却被另一只宽大的手掌蒙住了睡意惺忪的眼睛。
“小春儿,没事儿,接着睡你的。”
“公子要去哪儿?”
“我带念安去跟村里的长辈们打声招呼。既然回来了,总要去打个招呼。”
大手很快就拿开了,伺机而动的寒意顺着枕边人抽身的缝隙拼命往被窝里钻,裴敏知不由分说地将冯春的手臂塞回去,裹紧了。
冯春没法比画,脸上的神情欲言又止的。
裴敏知知道他在犹豫什么,
“不用你出面,这些人情世故你都不用管,统统交给我。这一次,我裴敏知无论如何都会处理好。
以后我们自己过自己的日子,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为难你。”
裴敏知捏了捏冯春温热的鼻尖,好让自己的神情显得不那么严肃,
“一会儿等你睡饱了再去陪陪成小酌就行,听到没?”
“好,都听你的。”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冯春伸手碰了碰刚刚被他触摸的鼻尖,然后将双手覆盖在脸上,稍稍遮挡住那不受控弥漫开的,太过幸福的笑容。
*
冯春睡得实在太舒服,缩在被子里又留恋了一会儿裴敏知残余的体温,才恋恋不舍地起身梳洗更衣。
一推门,迎面扑来热气腾腾的饭菜香。
年轻俊朗的任易风正坐在木桌前吃早饭,见他出来,洒脱的神态荡然无存,慌乱地起身,差点碰翻了一桌子的碗碟。
“美人儿哥哥,你起了?这,这些都是裴公子出门前准备的。我本想叫你一起吃,又怕吵到你休息……”
“无妨,快吃吧,小心凉了。”
冯春不忍见他因为自己风度尽失,空余尴尬,礼貌地比画了一句,便径直去小酌的房间查看他的伤势。
“那孩子还没醒!我刚才将将看过!”
任易风朝冯春的方向跟了两步,原本就不大的房间立刻变得闭塞起来。
见冯春停住脚步,任易风努力掩饰方才的急切,
“哥哥不如先用些早饭吧,一会儿怕是要凉了。”
冯春犹豫了一下,还是调转方向,在桌前落了座。
两人面对着面,一时谁都没再言语,屋里的气氛沉闷,无声中流淌着无法忽视的尴尬。
冯春舀了一碗香甜的米粥递给任易风,
“任兄弟昨夜休息得可好?”
“自然是好的!一想到离美人儿……咳咳,哥哥这么近,我都快舍不得睡了……”
受宠若惊地捧过碗,任易风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埋头吃了起来。
“以后莫要叫我美人儿了。”
任易风闻言刷地抬起头来,这是自冯春房间出来之后,他第一次鼓起勇气与他对视。眼神里的潇洒不羁早已荡然无存,水汪汪包着说不出的委屈。
“叫我的名字吧。”
冯春用手指沾水在粗糙的木桌上写字:冯春。
“我不是什么美人儿,也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好。我平庸,粗俗,凡夫俗子的庸庸碌碌,我一样也不能免俗。
我胸无大志,这辈子只求偏安一隅,像我的名字这样平凡普通。
我只想做普普通通的冯春。”
“做一个普通人?呵呵,哥哥,你清醒一点。你拥有天人之姿,只要你想,便可以拥有一切!难道你真的想一辈子窝在这穷山沟,破瓦房里过活吗?”
任易风扼腕长叹,语气称得上悲痛。
“穷山沟,破瓦房?这可是我折腾了小半辈子好不容易换来的一个家,自然要长长久久地住下去。”
“可你明明值得更好的!”
“不,我说过你不了解我。我曾经见识过这世间最阴暗肮脏的角落,在那里生长过,挣扎过。就像阴沟里长出的藤蔓,叶片再鲜亮,内里也是腐臭的。爬得太高,不是枯死在高处,就是坠落在污沼里连根都一起腐烂掉。
我漂泊得太久了……
对我这样的人来说,这里已经是梦寐难求的归宿了。”
任易风没想到眉目如画,气质高洁如同谪仙一般的人物竟然会比出这样一番令人惊愕的话语。震惊,错愕,却又不甘心表现出内心的动摇。
“我,我可以不在乎的!
既然裴公子他可以,那我也一样可以!”
“我相信你可以。但我只在乎的只有公子一人而已。
易风,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别再让我为难,好吗?”
冯春手上比画的动作失去了方才的凌厉气势,恢复了往昔的温润如玉。清亮的双眸充满恳切,让人疑心方才的那副样子不过是凭空闪现的幻影。
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任易风挫败地弯了脊背,
事已至此,再不甘心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能为你做的,我也已经都为你做了,哥哥……”
“离开以后,你怎么打算?”
“也没什么打算,继续闯荡江湖吧。就算很难再遇上像你这样让我一见倾心,再见倾情之人,多看看这广袤的大地也是好的。”
冯春点点头。
“哥哥,我在这里若是让你觉得不舒服,我这就走了。”
稍显狼狈地起身,任易风告诫自己再看冯春最后一眼,却见他又朝自己比画了一句,
“留下来吃午饭吧。中午我亲自下厨答谢你的多次相助。留下来,尝尝我的手艺再走吧。”
作者有话说:
小可爱们 125 终于终于解冻了,大家记得看呦。谢谢大家支持!
第127章
君子淡如水,岁久情愈真。
突如其来的陌生脚步声,引得柴门内响起一阵猛烈的狗吠。
“谁呀?”
不多时,一位头发花白,精神却依旧矍铄的老人缓步出门查看。
“老人家,是我,裴敏知。”
老人家眯着眼睛仔细打量这个周身镀着一层轻盈晨光的挺拔身影。
“小裴,是你?你回来啦?什么时候的事?”
“是,族长,我回来了。昨天夜里到的。”
欣喜的神情顺着一道道皱纹爬上朱族长苍老的面庞。裴敏知连忙走进了,搀扶住他。老人家用干瘪的手掌抓着裴敏知的手臂,忍不住一阵唏嘘,
“好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离开的这些日子,你们家念安小子不容易啊!”
裴敏知连连称是,
“他是个好孩子,我一早就知道。是我的不是,让他吃苦了。”
“哎……”
看着乖巧站在一旁不住摇头,又不愿贸然打断长辈谈话的陈念安,老人家兀自叹息了一声,
“你们瞧瞧,我老糊涂喽!大冷天还让你们站在这里干什么,走,跟我进屋说去。”
老人家带着两人进了屋,有些发颤却卯足了力气的手一直没将裴敏知松开。陈念安见状,连忙走开了去查看炉火,顺便帮着烧水沏茶。
“小裴啊,既然回来就好好安顿下来吧。你别怪我这个老头子啰嗦,你年纪也不算小了,是时候为自己打算打算了。”
族长拉着裴敏知在草席上坐下。
“您说的是,是该安顿下来了。其实我这次来,就是来求族长帮忙的。有件事只有请族长您帮我出面,才能解了我的后顾之忧,在这朱家庄立足。”
“求我这个老头子帮忙?当初是我拜托你在村里当教书先生的。你肯留下来,是村里的娃娃们的福气啊!这些娃娃们明了事理,脑袋里边不空了,这两眼一抹黑的穷日子也就有了盼头。就凭这个,全村人一辈子感激你,念着你的好!
只要你想好了要在这地方安顿下来,有什么需要我老头子的地方,我自然义不容辞!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族长,这次我不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
这一句说出口,朱家族长疑心自己老眼昏花看走了眼。裴敏知素来寡淡冷硬的一张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了一抹温情。
“哦?莫不是将意中人一并带回来了?”
敏锐地捕捉到这丝不同寻常,老人家捋着雪白的长胡子,看着裴敏知。一双睿智的眼睛,深藏笑意与睿智。
“我明白了。你是想让我出面主持你们的亲事吧?”
藏在心底秘而不宣的心事被说中,裴敏知有短暂的错愕。从心而发的紧张,令他的身体几乎因极致的僵直而发颤。身体愈是失控,眼中的郑重与诚恳却愈是浓厚。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
“嗨,好事啊,这是好事!用不着请!能看到你拜堂成亲,这是我老头子的荣幸!也不知哪家姑娘有这么大能耐,总算把你这冷冰冰的家伙给捂热了。这就对了,这就对了……”
“族长,对不住,您听我说……”
*
裴敏知自草席上调整了一下坐姿,跪直身体,眼神里的执拗坚决让看尽世间百态的老者生出不祥的预感。果然不出所料,裴敏知接下来的话字字如惊雷一般砸得耳膜阵阵轰鸣。
“要跟我拜堂成亲的不是哪家的姑娘。他也同我一样,是名男子。”
“什么?男子?你要同一个男的成亲?这,这这……”
朱家族长满眼的不可置信在裴敏知坚定的目光下逐渐变了味道,沿着脸上纵横交错的纹路暴涨出怒意,方才慈眉善目的模样转瞬间荡然无存。他豁然站起身来,气愤之余两只干瘪的手掌将桌面拍得啪啪作响。
“这成何体统?!简直是离经叛道,有忝祖德!混账!简直是混账!”
桌上的茶杯被震翻了,陈念安刚刚沏好的滚烫茶水迅速在桌面上蔓延开凌乱的痕迹。覆水难收,屋里温馨的气氛显然已经化作了泡影。
“族长爷爷!”
陈念安试图替裴敏知承受老人家的怒火,结果一把被裴敏知拽到了自己身后。
于是陈念安一言不发地同先生一起跪坐下来,盯着先生的背,肌肉的紧绷令那里看起来格外显瘦单薄。
“族长,对不起!可是这件事,我不是来征求您的许可的!我是来拜托您的,既是拜托也是恳求,恳求您为我们做个见证!”
“我做不出来这种荒唐事!出去,你给我出去!”
说完,抄起一根充当拐杖的木棍,不由分说地将他们二人往屋外面赶。
巨大的关门声振落了房檐下经年累月的尘土,被关在门外的裴敏知和陈念安被扑了满身满脸的灰。
裴敏知身形狼狈,气度却不卑不亢,他站在屋檐底下,对门内的老人家深深鞠了一躬。
“族长,他姓冯名春,是一名悬壶济世的行脚郎中。他是我此生的羁绊,深入骨血,无法割舍,他也将是我这辈子唯一的伴侣。
为了迎合你们口中的世俗,我不是没有迟疑过挣扎过,一味地摒弃真心。可结果呢?结果害一个人的真心零落成泥,被迫经年漂泊,差一点就要在异乡化作一缕孤独的魂魄。害得另一个郁郁寡欢,苟延残喘,拖着空洞的躯壳无所谓是活着还是死了。
或许区区两个人的牺牲在你们所谓的枉法,体统面前不值一提,我们活该被骂,活该不得善终!
可我们的真心又有什么错?
花了整整十载光阴,虚度了整整十载光阴,我们终于懂了,在一摊死灰上燃起希望之火的,唯有我们牵绊彼此的一颗真心。这一点点闪烁的星火,就是我们此生唯一的救赎和晦暗人生的全部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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