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今天老天爷打了个盹,又给他一次机会,让他重新见到这两枚戒指。他蹲在床边近乎贪婪地盯着它们,额头一阵烫过一阵。
就像是水中的月影,摆件一拿起来戒指就在里面轻轻摇晃,波纹一样的铂金链泛起涟漪。
外面的谈笑忽然又开始了,原来时间根本才过去半小时,只是他觉得度日如年而已。
钟文亭说起话来抑扬顿挫的,嗓音轻盈犹如撒娇。宋珂听得头痛,咬牙站直身体,半晌才把自己的状态调整好。
至少今晚不要……
不要把陈觉让给任何人。
他心里一会儿是过去,一会儿又是现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情绪已经失控。
推开房门的刹那吓得钟文亭差点跳起来:“你——你从哪冒出来的?!”
宋珂被喊得神情愈发恍惚,说了句“打扰你们了”就停在房门口,许久才想起来对钟文亭解释:“喔,我刚才在里面睡着了,抱歉,忘了和你打招呼。”
客厅陷入一片寂静,钟文亭一时半刻反应不过来。陈觉半靠在沙发上,双眼直直地审视着他。他被盯得发怵,脑子混沌,可还傻傻地给自己打气:敌不动,我不动。敌不动,我不动。
“不想被人误会还出来做什么?”
“呃,屋里太闷了。”
非常苍白无力的解释,说完喉咙就干得要命,“我还有几句话想跟你说陈觉。”
陈觉调子冷冷的:“什么话。”
他默了会儿,转向一旁瞠目结舌的钟文亭:“那个,你们聊完了吗?聊完了就走吧,再晚不好打车。”
说完几乎灵魂出窍,因为自己也意识到这是怎样的蠢话。
陈觉察觉不对,轻轻拧起眉:“你怎么了,哪不舒服?”
他说:“没有啊,我就是有话想跟你说。”
来来回回就是这么一句。
钟文亭神色微愠,只是碍于水下相救的恩情不好发作:“我前天就跟陈觉约好了,再说聊聊天而已,为什么你在我就不能在?”
“我知道你们约好了,不过是我先来的。”
明明他嗓音轻微又平和,可钟文亭却从中听出一种慑人的孤勇,甚至还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宋珂指的不是这一次。
也的确不止这一次,是这一辈子,宋珂来得比任何人都早。尽管陈觉偶尔不着调,可是有一句话他说了,宋珂就信。他说过:“我活了二十八年第一次明白爱是什么滋味,就是因为你。”
钟文亭侧首看向陈觉,可陈觉一眼也没看他,只是面色沉肃地看着宋珂。
宋珂一整天没吃东西,晚上又吞下好几粒抗抑郁的药,此刻惊讶于自己竟还撑得住,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卧室门口。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想把手往后藏已经来不及了。陈觉走到他面前拽出胳膊,看清以后嗓音骤然变得凌厉:“谁让你动的?”
“你听我说——”
陈觉动作粗暴,力气大得几乎将他掀翻在地。宋珂被拽得手腕生疼,胃里也一阵阵挛缩着,可还是透支最后一点力气支撑在原地,双手将摆件牢牢攥在手心。
第32章 真的是你
“你听我说陈觉——”
“又想骗我什么?”
陈觉山一样挡在面前,宋珂被逼到门框边连保持直立都很困难,面容却仍是倔强跟不服输的:“让他走,我只说给你一个人听。”
不要跟任何人分享他们的过去,尤其是陈觉的另一任。
“否则我就把这个摔了。”
“你敢?”
狠狠将那只瘦骨嶙峋的手扯起来,陈觉的表情勃然大怒,宋珂却寸步不让地跟他对视:“你应该知道我什么都敢。”
人无刚骨,安身不牢,这是宋珂骨子里的东西。其实他从来就没变,只是让生活折磨得锋芒黯淡。陈觉对这样的他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极力忍耐着脾气,沉下脸让钟文亭先走:“东西拿齐,我不送你了。”
“可是——”
“话剧票我会找人寄给你,不用再给我打电话。”
意思显然是要两不相欠。钟文亭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终于没有再垂死挣扎,拿上东西就走了。
大门砰的一响,公寓就此安静下来。陈觉气压极低地睨着宋珂,一双深邃的眼睛更显得冷峻:“现在可以说了?”
但宋珂还是很长时间没开口,因为不知道从何说起。
一想起白天那些臆想出来的场景,那张贴在卷帘门上的歇业告示,他就忍不住鼻腔发酸。想说这一年来自己的难过、煎熬,想说这一年来自己有多么后悔、想念,想告诉陈觉自己的病,话到嘴边却只觉得难以启齿。
陈觉伸手去拿他手里的东西,拿不出,终于发火:“松手,别把我对你的纵容当成是理所当然。”
“你先回答我。”摆件被攥得纹丝不动,宋珂凝望他,口中微微吸气,“你还记得多少,记不记得它是买给谁的,记不记得它的来历?”
陈觉指节微一用力,掐得宋珂手腕像要折断:“不用试探我。我什么都不记得,只知道它对我很重要。”
因为整间公寓里只有它最熟悉,因为午夜梦醒见到它,心脏总是隐隐作痛,因为不愿让任何人碰它。
“真想瞒我就别再来招惹我,哪怕一辈子想不起来我也不需要你可怜。”
“对不起。陈觉,对不起。”
宋珂有些头晕耳鸣,全靠倚着门板才没有倒下去。
“对不起什么?”
“一直没有告诉你,这件东西是我的。”
周围就此陷入突兀的寂静。陈觉僵硬的身体震了一震,看着宋珂把它拿到眼前,微微地低着头,像是失而复得,目光里却没有欣喜,只有淡淡的哀伤。
“这是两年前你买给我的。当时你跟我求婚,我觉得自己没有完全想清楚。”
“所以你就拒绝了我?”
“不是——不是这样的,我只是说需要时间考虑。现在我考虑清楚了,想把它拿回来,可以吗?”宋珂瘦削的颈项上青筋微凸,那样恳切地看着陈觉,陈觉却目光沉冷。
“但我现在并没有向你求婚。”
“这我知道。”顿了一下,他答得干脆,“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把它拿回来做个纪念。”
指腹割在玻璃的棱角上,他清晰地感到痛楚,同时也感觉到自己如此的需要它。假如跟陈觉永远无法再回到从前,那么留下这点回忆也是好的。
“有什么可纪念的。是你说一辈子还很长,重要的是未来而不是过去。”
客厅空旷压抑,陈觉的声音带着沉闷的回响。这样刻意把医院的对话拿出来说,刻意嘲讽,无非是觉得宋珂莫名其妙吧。
宋珂也知道自己莫名其妙。他仰起头,想要把陈觉的面目看清楚,可是陈觉根本不肯正眼看他,更不肯透露出一丝一毫的不忍。身体越来越不舒服,他只好将玻璃框握得更紧,靠疼痛来维持所剩无几的清醒。
“你怎么以为都好,我只想拿回这一件东西,之后可以不再出现在你面前。”
陈觉眼一敛,目光很有压迫性,“不出现?”
“嗯。”他说,“不会再来打扰你。”
“你——!”陈觉凌厉地盯着他的眼睛,可他只是淡淡避开。看了很久终于拳一松,“算了。”
像是拿他没辙,只能算了。
陈觉神情疲惫地仰倒到沙发上,右臂挡住眼睛:“随便你,东西是你的也好不是你的也罢,你愿意拿走就拿走。我已经被你们骗了这么久,多一次少一次无所谓。”说到这里,嘴角自嘲般下沉,“说到底只是件寒酸的装饰品。”
怎么会寒酸呢?它是世上最光彩夺目,无可取代的。宋珂没有再替自己申辩,只是笑了笑,努力缓和僵至谷底的气氛:“算你不识货,其实这是稀有金属,拿去卖掉能换好几个亿。”
陈觉也笑了,头生硬地侧向另一边:“你只在乎钱。”
他看着有些醉态,脸色一如往常可是耳后隐隐发红,是酒精上头的表现。他半躺的样子很倜傥英俊,鼻梁挺直,鬓角微乱,衬衫袖口沾了一点红酒渍。
应该很累吧。
想了很久,宋珂还是决定告辞:“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小区门口应该不难打车。还有……要是你不反对,戒指今天我就先带走了。”
没有回应。
他凝声:“陈觉?”
陈觉闭着眼:“等等。”
“嗯?”
“帮我倒杯水来。”
看来是真的累了。他也没有再说什么,走到一旁拿玻璃杯倒满水,“给。”
隔着一段距离递过去,陈觉的胳膊也抬起来,像是要接,下一秒却忽地用力,径直扯过他手腕。
一声惊呼过后,那杯温水全泼在陈觉身上,玻璃杯也滚落到茶台下面。宋珂整个人失去平衡,还没反应过来已经砰地砸到坚实的胸膛上。
然后陈觉睁开眼定定地看了两秒,一仰脸吻上他的唇。
这个吻来得太突然,宋珂迷惘又惊诧地瞪大眼,感觉陈觉双手紧攥着自己,力气大得像要把他的胳膊折断,可是接吻动作却前所未有的温柔。那两片嘴唇还带着酒气,脖颈上湿漉漉的全是水珠,湿透的衬衫勾勒出坚实有力的胸肌轮廓,呼吸时一起一伏,整个上身那样紧紧贴着他的身段,肌肤是很凉的,炙热的气息却在齿间流动。
陈觉在想什么,喝醉了吗?
他脑中一片昏昏沉沉,咬紧牙关才勉强撑起来:“陈觉你看清楚,我是——”
“宋珂。”
陈觉目光清明,哪里看得出一点醉意。
“我求过婚,忘不了的那个宋珂。”
说完不等他同意,抬起下颏就重新吻过。
两人面对面侧卧在一起,身体贴在一起,感觉到密不可分却又暧昧不清的炙热。宋珂脑海中走马灯似的恍惚着,心脏只顾发麻。
有多久没有这样过了?医院那次不算,那次只是乍然惊醒后的确认。像现在这样只为表达喜欢、需要的吻,整整一年,陈觉没有再给过他。
宋珂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虚弱,不是因为生病,仅仅是因为在爱的人面前不由自主地卸下防备。
渐渐的就不再逃避,因为心里明白这辈子也避不开。吻得忘情,嘴唇微微地麻痛,很长时间连呼吸都忘记了。直到实在需要喘一口气他才仰起脸,背着光凝视陈觉的面容,鼻间闻到淡而清冽的酒气,口中也尝到红酒的回甘。
陈觉松开他,一双眼灼然又直接:“你敢说自己不是爱我?”
他快要像鸵鸟一样把头埋下去,停了好久才温声道:“爱是爱过,就是忘得差不多了。”
陈觉发了狠吻上来,像要将他生吞活剥,用力撬开这张口是心非的嘴。他被禁锢在陈觉怀里,眼前一点光也没有,耳边充斥着低喘跟唾液的交缠,心脏怦通怦通的只是乱跳。
上衣被扯开的瞬间他神志抽离,匆忙用双手攥住领口。
“你还要躲我?”
陈觉沉着脸盯着他,他避开目光,没来得及解释一句就只感觉左肩一凉,那道纹身清晰地暴露在灯光下。
一瞬间客厅静得连呼吸都完全停滞。
这时宋珂才后悔,自己当初怎么就做了这么件蠢事?竟然将爱着陈觉的铁证留在身上,而且将来还要带到坟墓里去,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陈觉看着那个部位,很快就认出是自己的名字,两道剑眉紧紧地蹙到一起:“你——”
宋珂故作镇定地把衣服扯回来:“之前头脑一热就纹了,过段时间会去洗。”
结果扯到一半手就被人拽住。
“留着它。”
温厚的嘴唇带着湿润的触感,陈觉俯身吻在那上面,一寸一寸从纹理上吻过,弄得人又痒又麻。一边吻他还一边拷问疤痕的来历:“我干的?”
宋珂腰肢塌下去,整个人陷在松软的沙发里,连摇头否认的力气都没有了。他只能用左手去挡,试图将这种热情攻势挡在外面,可是陈觉捉过那只手就吻,从手心吻到手腕,咬住细细的脉管磨牙齿。
从前陈觉都没有这么过,再怎么放纵也会留有分寸,急起来顶多就是用手掐几把。但是今晚完全不同,因为像第一次一样很有新鲜感,他的攻势格外猛,诱导性格外强,把人咬疼了也不松口。
宋珂手腕上一排深深的牙印,锁骨下更加不堪入目,尤其是纹身,都被咬得模糊不清了。他瘦得凸骨的脚踝不住颤抖,恍惚中还在想,真是陈觉吗?
这一回应该不是假的,因为触感如此熟悉。
“把灯关上吧。”
他用手腕挡着眼睛,陈觉却不声不响地拿开,“让我看看你,好不容易找到你了。”
找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才找到,每一次都要看得清清楚楚。
虽然天花灯没有动过,可是宋珂头晕目炫。他感觉顶灯一直在来回晃,晃得厉害,只好紧紧地抱着陈觉,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仍然不敢松手……
结束后陈觉去洗澡,他就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梦里头还在晃,像是某种余震,也许因为安全感三个字已经离开太久。直到陈觉洗完出来他仍然睡得很沉,低微的咳嗽也没能将他吵醒。
不过很快他就迷迷糊糊地睁了眼,因为身体摇摇晃晃的有些失重。起初还以为自己在坐车,后来在黑暗里摸到劲瘦的胳膊,才明白自己在陈觉臂弯里,被抱着往卧室走。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挺沉的吧。”
陈觉却说:“你一定瘦了很多。”
他身体微僵,差点又一次当着陈觉的面落泪,幸好周围没有什么光。
屋里的灯已经关得差不多,只剩卧室一盏台灯恬静地亮着。陈觉把他放在床上,柔软的鹅绒被瞬间将他淹没,连带着独属于卧室主人的那种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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