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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决(近代现代)——南北逐风

时间:2021-12-17 10:31:03  作者:南北逐风
  周策一早就起了,每天睁眼之后都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连试衣服都安排在了书房里。他站在镜子前,身上穿着半成品,张师傅围着他做更精细的调整,裴照雪则在不远的地方给他念今天的简报,一些小事情周策当即就可以做出决定。
  “海外产业的项目事关周岭原本的一些关系网络,交接起来有一些阻碍,不过已经处理大半了,后面得很快也会协调好。之后是交到资产部门那边统一管理还是你亲自处理?”
  裴照雪在周策的背后,说完之后看向镜子里的周策。周策却没有回应他的目光,也没有做出回答,他随手拽了一下驳头,对张师傅说:“是不是有些太挺了?”
  “是小周先生身材本来就好,宽肩细腰背部挺拔,全麻衬的西装穿在身上才显得更加挺阔,而且量体裁衣更是要突出身材的优点。”张师傅站在周策背后为他整理肩膀和领子,然后撩起一边的下摆露出里面的马甲,刚要继续拍几下马屁,就听周策说:“我不想要里面的马甲,没有必要弄得这么复杂,搭配也很无聊。”
  “这哪儿行?”张师傅惊道,“马甲一定要有的,穿西装怎么可以不穿马甲?这种正式场合,马甲的合理搭配才是绅士的体现。”
  周策转头直视张师傅:“你觉得我是绅士么?”
  张师傅语塞。他为周家服务的这些年里,周向云对他在穿着上的建议一向认可,其他人也多多少少会听从他的建议。没人会像周策这样不守礼术,还如此质问他。
  可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周策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语气也像聊天一样平淡,好似随口问了一句,但眼睛里流露出来一种不容反抗的压迫。
  答对不会有表扬,答错可能会死。
  纵然是经验老道的张师傅,此时此刻也感到脊背发凉,他直觉回答“是”或者“不是”,可能都不是什么好答案。
  这时,裴照雪放下了手里的文件,从一旁的矮柜里取了样东西出来。他走到张师傅身边,张师傅自动就往后退了一步,裴照雪的双手绕过周策的肩膀,手指刚刚按在领口处就猛地被周策按住了。
  镜中两个人僵持,周策看着镜子里的裴照雪,连眉头都压低了许多。
  “我帮你把外衣脱了再试试看。”裴照雪对镜中的周策表达自己的意思,周策这才松手。裴照雪取来的是一块怀表,他把怀表放在马甲的左兜里,表链垂下来放在另外一边,又替周策把马甲布料顺得更加贴身平整,最后把背部的细带留松了一些。
  他的动作很规矩,只是普通的整理,可周策就是不由自主地绷紧了身体,觉得裴照雪的手指所到之处都能隔着布料激起他的鸡皮疙瘩。那种生理反应几乎要越过衣服遮挡的皮肉,一路爬到他的脖子和下巴上。
  “马甲会提高你的腰线,衬得你腿更长,脱掉外套之后也会很优雅。张叔的手艺很好,相信他不会有问题的。”裴照雪继续说,“怀表是云叔的,如果你晚宴带上,他一定会很高兴的。”他从张师傅手里接过刚刚脱掉的外套为周策穿好,在周策身后说话的语气很轻。周策几乎要感觉到裴照雪口中呼出的温热气体贴到了自己的脖子上,但他听不到什么声音,镜子里只有裴照雪嘴巴的开合。
  脖子上有些痒,他已经无法忍耐了,就在裴照雪要摸他衬衣领子的时候突然转身攥住了裴照雪的手腕。
  裴照雪一滞,问道:“怎么了?”
  这句话周策听清楚了,看到真实的裴照雪的脸,他的世界仿佛才回归到真实。裴照雪的脸上多数时没有过于复杂的表情,哪怕是惊讶,也仅仅稍微抬一下眉头。这样的神态让周策记忆中的模糊面容与他融合,也让周策不禁去想,如果那个女孩儿当时真的回头了,是不是就是裴照雪的脸?
  周策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松开了裴照雪,长长叹息,说道:“没什么,就按你说的做吧。”
  一旁的张师傅见周策没有继续发难,不由地松了一口气。裴照雪回头说:“张师傅,我和周先生有些事情要聊,您可以回避一下吗?”
  “当然,当然。”张师傅知道裴照雪是为自己解围,他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东西,跟周策和裴照雪道别之后就走了。
  书房内就剩下了他们二人,裴照雪才说:“那我刚才说的事……”
  “珍珠庄园划到我的名下,其他的随便处理吧。”
  “好。”
  周策简简单单一句话是很轻松的,裴照雪答应得也轻松,实际上他为了摆平周岭留下来的烂摊子付出了很多辛苦和努力。对于那些实在不配合的对象,他也动用了一些手段。周策刚刚上位,根基未稳,想这个时候做文章的大有人在,裴照雪的麻烦事还很多。
  他尽心尽力,兢兢业业,像是个永远不知道疲惫的机器。他对周策是忠诚的,不是对周策本人,而是基于对周向云的承诺。在周策身边这么久,他对周策的脾气性格也有一定的了解,周家父子的性格一个比一个强势,周策却是不同的。周策童年时代的顽劣和长大后的轻浮给裴照雪留下了不敢恭维的刻板印象,所以裴照雪对周策持有相当保守的态度。
  事实证明周向云的选择没有错,裴照雪心服口服,也不再用审视和疑惑的目光去打量周策了。周策未必是最强势的那一个,但他是最能狠下心来的那个,并且他的聪明智慧完全能支撑他的欲望和野心。
  一将功成万骨枯,想要成就一番事业,心里怎么能有情感的杂质呢?
  周向云死后,周策也变了很多,不再像当初那样肆无忌惮,也不再像当初那样连说话时眼睛里都带着笑。
  “我对你比对我爸还好,是不是?”
  “是谁伤了你?我去杀了他。”
  “无论在任何时候,无论任何人,见你如我。”
  当初周策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情对他说这样的话?当初的周策心里真的是这样想的吗?当初自己是否也有那么一两刻被他的真挚所打动?
  当初?裴照雪摇摇头,明明时间也没有过去多久,他们之间也谈不上“当初”。他答应周向云的就一定会做到,即便不赞同周策的一些想法和决策,也对周策愈发阴晴不定的性格感到无奈,可他还是会试着去做。
  给周策一切他想要的,这就是裴照雪的忠诚与承诺。
  “还有一件事。”裴照雪说,“下周一,周昂就要被释放了,你去接他吗?”
  “周一?”周策想了想,自言自语地说,“周一是不是宴会那天?”
  “嗯,他早上出来。”裴照雪回答,“宴会在晚上,他应该能赶上参加。”
  周策说:“看他自己愿不愿意吧,被关了那么久,也不知道他状态怎么样。谁能想到短短这么点时间,外面的世界就能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呢?”
  话音落下,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裴照雪似是有心事,眉头微微拧了一下,才对周策说:“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吗?”
  裴照雪说话待人都很有礼貌,这种礼貌是有很距离感的,这样一个没什么烟火气息的人竟然会求人?周策颇为意外,值得裴照雪开口的想必一定是极为重要的事情,而这件事是什么,他竟然不知道。
  周策心中产生一点扭曲的不悦,问:“什么事儿?”
  裴照雪缓缓开口:“别杀周昂。”
 
 
第26章 
  周策先是没反应过来裴照雪的意思,紧接着,他歪了一下头,冷不丁地笑了一下,问裴照雪:“你在说什么?我为什么要杀我三哥?”
  “他是个废物,对你没有任何威胁。哪怕你让他去当个闲人都可以,但是留他一条命,好吗?”
  “阿雪,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周策说,“三哥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保护他还来不及,有什么理由杀他?你简直就是在异想天开。”他的叙述很平静,但心底里却无比翻涌,原来裴照雪什么都知道,“既然你关心他,我倒是想知道你跟他关系很好么?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周策似乎过分在意裴照雪的世界里都有谁,裴照雪认为是自己当初帮周向云欺骗周策的事情给周策留下很深的不安感,为了让周策安心,他只得说道:“我爸当初是为了救周昂才死的。”
  周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小时候的画面。
  那个晚上家里有很多人,父亲坐在沙发上,手搭着沙发扶手,指尖有一支烟在燃烧,父亲却始终没有抽,其他的叔叔伯伯在激烈的对话,内容周策不记得,他在楼梯拐角的地方,那里离客厅很远,母亲找到了他,要哄他去睡觉。
  大哥二哥站在一旁,周策就问三哥在哪儿,母亲蹲下来摸着他的头发告诉他,三哥在外面玩,一会儿就会回来。
  第二天,裴照雪就来到了周家,周策开口就管他叫“姐姐”。周昂一直在睡觉,直到晚饭的时候才见到他。周昂的性子在那天之后变得更怯懦了,甚至有点怕人。
  裴叔叔也死了。
  周向云告诉过他们,裴叔叔去救被绑架的周昂,但是对方忽然改变了计划引发了火并,裴叔叔为了保护周昂不幸中弹才死的。这样的恩情周家兄弟要一辈子记得,要把裴叔叔的独子裴照雪也当作自己的亲生兄弟,互相关爱照应。
  然而童年时代的裴照雪跟周昂几乎没有什么交流,他知道真相,但是并没有对周昂表现出什么恨意或者其他情绪,他父亲死的那天,他哭都没哭过。
  反倒是后来被周策作弄掉过眼泪。
  那都是被时间尘埃隐没很深的记忆了。
  “我爸用命保下来的人。”裴照雪看着周策,“他可以活下去吗?”
  “……”周策与裴照雪对视,裴照雪的理由非常充分,周策无法辩驳,他甚至应该被这样一个充满人情味儿的故事感动一下,但他没有,他只有不满。他低声问裴照雪:“难道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吗?”
  这样一句话已然向裴照雪承认了他做过的所有事,他倒是要看看裴照雪是什么反应。
  只听裴照雪淡淡回答:“这是你我选择的路,没有什么不堪。”
  周策背过身去保持沉默,片刻之后,他才说:“我答应你,周昂会活着,而且会活得很好。”
  “谢谢你,周策。”
  “他出来那天你亲自去接他吧,让他好好休顿,晚上来参加宴会。”周策说,“他始终是我周策的至亲兄弟,不能被别人轻看。”
  “好。”
  周昂早上离开的看守所,从大门出来就看见一排车在外面等着,为首的裴照雪穿着正式,笔直地站在车边。他亲自开车,周昂有些受宠若惊,裴照雪只说是周先生叫他来接周昂的。周昂下意识地问是哪个周先生,裴照雪告诉他是周策。
  周昂坐在后排听着裴照雪讲完了他被关押期间发生的事情,生死大事被三言两语一笔带过,周昂有些失神,然后开始痛哭。
  “别哭了。”裴照雪在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捂着脸的周昂,“至少你现在还活着。”
  车队穿过潞城热闹的街道,路过市政厅的时候张文杰正靠在窗边发呆,听到外面有动静就撩开纱帘往外看去,长长的车队好不气派。他知道这是周策的手笔,自从他来到市政厅工作以后,虽然只是挂一个闲职,也帮了周策不少忙。他们是很好的朋友,周策的变化他看在眼里,但奇怪的是,他不觉得有任何奇怪之处,心里倒是有点羡慕周策。
  周策是那样优秀的人,无论是读书还是执掌家业,只要想做就一定能做到。张文杰比之就差了不少,兴许他父亲也知道他无法在家族争斗中走得太长久,就帮他在这里谋了职。
  “真厉害啊……”张文杰默默地念叨了一句。
  周策在大厅里等着周昂,周昂一进来,见到周策之后就哭着奔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周策。周策拍着周昂的后背安慰他,告诉他一切都过去了,都过去了。然后,周策对周昂背后的裴照雪使了个颜色,裴照雪拉开了周昂,送他去梳洗,洗去这些日子的晦气和阴霾。
  在家中简单地吃过午饭后,周昂说想要回自己家看看,周策就派人送他回去。他的情妇也知道他今日回来,早早在家中等他,两人也算小别胜新婚。
  下午小憩之后,周昂患上了崭新的礼服,带着自己的情妇去了举办宴会的酒店。
  酒店是周家的产业,原本是周简负责的部分,现在都统一归周策管理。他很早就跟裴照雪一起到了现场,看了一下自己的演讲稿件和宴会流程,他就去后台休息了。
  宴会邀请了潞城各界名流以及大家族的当家人,甚至连王家都在受邀名单里,不过碍于之前两家人的关系,王世锦是不可能来的,可又不能没人来,最后只能象征性的派个小辈来,在这个短暂宁静的休战期内,也算没有把事情弄得太难看。
  周策在后台闭目养神,裴照雪一直替他在外面招待宾客。等时间差不多了,裴照雪来到后台叫他,可周策好像睡着了。
  裴照雪稍微走近了一些,周策闭眼眉头紧皱,他不知道周策的梦里有什么,正要伸手触碰周策,周策就惊醒了,一瞬间的警觉和防备让他下意识地就握住了裴照雪的手。
  “是我。”裴照雪轻声说,“该出去了。”
  “好……”
  周策起身整理自己的衣服,张师傅的手艺果然出众,剪裁贴身却不拘谨,把他的身型勾勒得挺拔有力。裴照雪站在周策背后看他,忽然有些恍惚。现在的周策好像一座端庄巍峨的山峰,让他不由仰望,却高不可攀。
  “怎么了?”周策转头问裴照雪。
  “没事。”裴照雪说,“你刚刚做梦了吗?梦到了什么。”
  周策转过头去,没有回答。裴照雪说:“抱歉,我不该问。”周策好像没有听见似的,还是没有反应,显得裴照雪有些自作多情。
  门外是一条长廊,打开尽头的大门就是宴会厅。长廊与热闹只有一门之隔,却显得过分寂寥。以周策的步伐,走过这条长廊不过数十步。就是这区区数十步,他走得艰险,也走得残忍。
  周向云告诉他要扫清障碍,于是他的父亲,他的兄长,都在这条路上消失殆尽。现在,他身边只有裴照雪一个人了。
  似乎从一开始,也只有这么一个人——一个骗过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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