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哥,平时看着你身型又瘦又薄,没想到脱了衣服还挺有料。”周策低声在裴照雪耳边调侃。因为疼痛,裴照雪一直绷着劲儿,连肋骨上的前锯肌都清晰可见,就不要提其他部位了。这种精确的力量感和他现在的虚弱样子大相径庭,周策只注意到他腰细得好像一把就可以掐住。
裴照雪说:“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那就不开玩笑。”周策摸了摸裴照雪的头发,“是谁伤了你?我去杀了他。”
裴照雪嗤笑,他觉得自己可能脑子里的血也快流空了,听到周策这句话之后,脑中竟然出现了一种幻影。周策这句话说得很轻,可却比他听过的任何一个人说的话都要有说一不二的气势。
不许人忽略,不许人拒绝,更不许人反驳。好像周策天生就适合发号施令一样。
怎么会这样……
裴照雪勉力扶着周策的肩膀撑住自己,他近距离地看着周策的双眼,眼神极为复杂,周策眼中却很平静,什么都读不到。
太深了,太深了。
“经此一役,你……你再也没有办法过你想要的生活了。”裴照雪说,“你后悔吗?”
“前提是,那确实得是我想要的生活。”周策一笑,语意不明。
裴照雪忽然喘了一下,马上又咬紧了牙关,手指仅仅攥着床单。原来是医生最后收尾时稍一用力碰到了他的伤口,他被激得满身大汗,抽力得倒在了周策怀里,却连声“疼”也没喊。
“他怎么样?”周策问道。
“没什么大事,静养几天即可。”医生简单说明情况,此时已经有人送来的各种药品和仪器,卧室迅速被改成了病房。他们这些人刀口上讨生活,这套流程已经熟门熟路,只要不是伤及肺腑有性命之忧,那统统都是“小事情”。
这处私宅有周简的人专门看护,外面已是血雨腥风,此处却安然无恙。
只是这两天内,周策除了裴照雪来时照看了一下之外,再也没有踏入过裴照雪房间半步了。
第14章
裴照雪的恢复能力很好,耐受力更是强,两天的时间虽然不够伤口愈合,可足够他可以日常行动。同样,也足够周简处理外面的事情。
待周简控制住了局面,周策才跟裴照雪一起回到周家。周岭已经出离愤怒,事发之后他跟周简大吵一架愤然离开了周家,而周简也相当有默契的没有选择住下来,回了自己私人的住处。
兄弟二人的对峙已经拉到了明面上,不想跟彼此见面,周家的宅子就被他们两人高高架起,一狼一虎仿佛盯着一块肥肉,谁技高一筹,便可登堂入室。
老三周昂又是个贪生怕事的主儿,他兄弟搞出这样的大事,他既不敢站队,又不敢冲锋陷阵,只得躲回自己的老窝,把靠近王家地盘的几家店面关了,只在自己的地盘上活动,天天买醉温柔乡,也不会露面。
这样一来,偌大的周家宅子就只剩下了周策和裴照雪。
周策对这个结果倒不意外,只是他端看裴照雪的神情,感到裴照雪似乎有点困惑。周策故意问道:“裴哥,这到底是都是怎么回事儿?我大哥没跟你讲吗?”
“没有。”裴照雪摇头,“他只让我那天代你去王家,剩下的什么都没有交代。”
“噢……”周策说,“嗨,这样也好,反正潞城已经是一片浑水了,你我二人走出这个宅子都有可能横死街头,不如就待在这里,我看周围布防也算紧密,难不成他们还能硬闯?”
裴照雪说:“周策,你不害怕?”
周策笑道:“怕,当然怕了。怎么着,我说一句害怕,裴哥晚上就会讲故事哄我睡觉?”
“你……”
“好了好了,开个玩笑。”周策正色道,“我要是怕的话,当初也不会做那样的事了。”
裴照雪看向周策,他好像很喜欢这么安静地看着周策,不知道想透过周策的皮囊看穿什么。周策伸手在裴照雪的眼前晃了晃,裴照雪问:“周简联系过你吗?”
“没有。”
“那周岭呢?”
“也没有。”
“你哥都不管你了?”
“哪儿的话?”周策说,“三哥给我发过消息,不过是让我保重安全,还说我要是一个人不行,可是暂时到他那儿去避难。他开的都是一些娱乐场所,人来人往,把我藏起来还是很方便的。”
“那你要怎么做?”
“我当然是感谢并回绝了三哥。”周策说,“我走了,你怎么办?”
裴照雪说:“我不需要你们任何人。”
“是吗?”
裴照雪房间里的浴室没有明窗,浴缸里热水的烟雾升腾起来时会显得格外迷幻。裴照雪坐在浴缸的边缘,周策帮他把头发挽了起来,看到他脖颈上那条细细的银色链子。周策一勾,裴照雪扭头看他。
“原来你还带着。”
裴照雪又把头转了回去,没有回答周策。周策没有戏弄裴照雪,小心翼翼地为裴照雪裹好伤口,才扶着他慢慢地坐入水中。
“我大哥是不是也没联系过你?”周策漫不经心地询问裴照雪,“小心,别碰到水。”他让裴照雪好好地靠着浴缸,自己的手顺着落在水里撩了撩。
“没有。”裴照雪半合着眼说,“我只知道能够动弹了之后回到这里,其余的他什么也没说。”
周策说:“你倒也真是可以,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就要洗澡,不怕好不了?爱干净也不差这几天吧?”
“反正也死不了。”裴照雪说,“我原来一贯如此。”
“都没有人说你?”周策的眼光掠过裴照雪的胸膛,“我们家也不缺人手吧?你身上这些大大小小的伤是怎么回事?”
裴照雪答道:“我在这个位置,有些事情必须亲力亲为。”
“可谁又关心这些呢?”周策说,“我大哥让你出生入死,结果对你不闻不问,你又何必呢?”
裴照雪缓缓睁开眼睛,稍微仰头才能直视周策的双眼。他说:“我在周家长大成人,周家于我有恩。别说受不受伤,真要我一条性命又何妨呢?”
他说话时眼神坚定语气真诚,不像违心之话。周策听后脱口而出:“那我也姓周,我对你也是一样的吗?”
裴照雪歪了一下头,他的答案是肯定的,可他似乎不懂周策为什么会这么说。
“你这么聪明的人,想必已经察觉了吧。”周策轻轻甩了甩手上的水,从架子上抽了一条毛巾将手擦干,一转身一回身的工夫,他就好像换了个人,口气也淡漠了许多,“在我二哥成为正式的继承人之前,你一直都跟我大哥走得近。你是我爸身边的人,在周家是张焦点牌,在外界看来,你出现在谁身边,谁就是下一任当家人。所以从始至终,你都没有站进过二哥的队里。二对一,局势清晰。但是现在,利益集团发生了改变……”
周策坐得靠裴照雪更近了,他上身前倾,说话呼吸的气息都能触到裴照雪的脸颊,他忽然一笑,笑得幸灾乐祸:“你被我大哥从他的阵营里踢了出来,我二哥也不会要你。你手里有律刀,身怀利器,杀心自起,他们都会视你为敌人。除非你自己可以上位,否则你还能站在哪里呢?”
他跟裴照雪说周简没找过他,周岭也没找过他,都是骗裴照雪的。他说不打算理会他三哥的邀请也是骗裴照雪的。
裴照雪听周简的话去大闹王家,这在周岭那里无疑更加坐实了裴照雪和周简的捆绑关系。可是周简已经不再相信裴照雪了,他让裴照雪去王家更像是一种试探。周策对周简说的话真假参半,跟裴照雪独处的那两天也没有什么交流,把关系撇得一清二楚。他知道,那个房子里发生的一切事情他大哥都会知道的。在他的引导下,老道多疑的周简开始怀疑裴照雪和周岭暗通款曲,抑或裴照雪想趁他们兄弟二人相争之时坐收渔翁之利。
而这些建立的基础都是在裴照雪拥有律刀,拥有继承权之上。
权利之事关乎重大,在这条路上,不怕杀错人,只怕信错人。周简也好周岭也好,他们最相信的其实只有自己。
“不过,我身边倒是有一个位置。”周策虽然靠裴照雪近,说话声音压得也低,但他的却看也不看裴照雪眼睛,目光只顺着他抬起的手掌一起落在裴照雪的耳侧。
他动作轻柔地抚上裴照雪的发端,手指绕着裴照雪散落的头发滑下来,眼神也滑了下来,停留在裴照雪锁骨间银色的小十字架上。
“你要不要站过来?”
周策语气跟他的动作一样轻,可裴照雪不由得屏住呼吸,生怕多流露出一丝气息从而暴露了自己内心情绪的变化。
“你……”
“我也姓周,我也可以。”周策此时才抬起眼睛注视裴照雪,眼中尽是笃定。
他那种眼神让裴照雪很难立刻做出回答,不过他也不着急,手顺着裴照雪的头发来到了他的肩膀上,掌心摊开按在他的伤口上。裴照雪浑身绷着劲儿,他的注意力全在自己的肩膀处,眼睛盯着周策,不敢移动。
周策的手指一用力,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就破裂了。
“流血了。我说什么来着?不是不让你带伤洗澡吗?”周策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他还是笑着,笑意更浓,一双眼睛看着裴照雪。
好像在说:让你选,但万事都有后果。
第15章
当时周策并没有得到裴照雪的答案,他看着裴照雪伤口洇出来的血顺着皮肤流进水里变成淡色,这他看得有些失神,裴照雪猛得握住了他的手,水拂起“哗啦”一声。
裴照雪的手劲儿很大,握得周策的骨头发出咯吱的声响。周策吃痛,不知道是自己甩开了裴照雪,还是裴照雪甩开了他。只见裴照雪从水中站了起来,被带起来的水好似瀑布一样从他的身上直流而下。
他迈出了浴缸,每走一步都留下一小滩淡红的水渍,但却不以为意。周策注视着他的背影,被水浸湿的头发贴在他的背上,肩上有贯穿的伤口,这一幕让周策想起裴照雪那天被带回来时的情景。
只不过从水里走出来的模样更叫人觉得美妙罢了。
裴照雪拎着架子上的浴衣裹住了自己的身体,随手把头发撩出来,然后推开了浴室的门。
“难道你也想抢?”周策忽然问。
裴照雪停在原地,微微侧头,说道:“你刚刚那么笃定的邀请我,不觉得现在问这样的问题有些多余吗?”
“对你,永远没有‘多余’两个字。”
这下,裴照雪回头看了周策一眼,目光稍作停顿,而后只字未说便走了。门后隔绝了裴照雪和周策,裴照雪长呼一口气,伤口再度撕裂浸水已经超过了他的承受,之前的镇定自若完全是撑着一口气。他不禁猜想,若是他当时拒绝或者说出什么别的话来,周策会做出什么举动来呢?
他会第二天被人发现溺死在了浴缸里吗?
裴照雪不敢继续想下去了。周策的问题对他而言不是问题,可总是让他不自觉的想要后退,那种压迫诡异的气势叫人喘不过气来。
小的时候,周策对裴照雪总是充满了好奇。第一次知道裴照雪的名字时,周策露出了小孩子特有的嘲笑表情。他笑裴照雪留长头发像个女孩儿,名字也像女孩儿。
裴照雪却说自己的名字是妈妈取的,他出生那天下着大雪,月光照在雪上发出钻石一样的光芒,能把窗户都照亮。
他那时年纪也不大,描述此番场景有些磕磕巴巴,周策说他胡说,潞城从来不下雪的。周策没见过雪,也无法想象那样的场景。他很恶劣,一直追着裴照雪说他骗人,裴照雪吵不过周策,脸上尽是委屈,周向云为此教训了周策很多次,可他仍旧不知悔改。
后来周策才知道,裴照雪在他妈妈的家乡出生,那里地处北国,常年飘雪。他也是在长大之后四处游历,见过了月华临雪,雪彩粼粼,才领略到那是怎样难以言说的风情。
他想着那样一个身影,觉得裴照雪确乎是人如其名。
雪夜静谧,风雪无情。
再遇裴照雪,有了更多的接触之后,周策对这个名字的含义有了不同的理解。也许裴照雪的母亲在这个名字里所寄托的并非是裴照雪降生那天安静落下的雪,而是那晚的月光。
愿他流光皎洁,远离纷争。
只可惜愿望之所以美好,是因为它遥不可及难以实现而已。
周策没有再去跟裴照雪提过那件事,因为他知道裴照雪能够做出的选择实在不多。裴照雪想要站队,周简周岭可能会对他手里握有的资源感兴趣,却已然不会给他什么机会的,鉴于危险性说不定还要想办法除掉他;他想要自立门户,虽然有资格,在家族中也有威望,有可以动用的权利,但是他没有任何理由和借口。可能他还没有打败周简或周岭当中的任何一人,已经被舆论淹没了。
当家人最忌讳的就是出师无名,难以服众。
何况周家对裴照雪有养育之恩,裴照雪的父亲也曾是周向云的左膀右臂,裴照雪也不可能离开周家。他势必要与这场纷争有关,而且势必要选择一方。
所以周策当时并没有在建议裴照雪自立门户的选择上给裴照雪过多的思考时间,而是直接给了裴照雪自己身边的一个位置,因为他不认为裴照雪做得出来那种事情。他觉得裴照雪是个聪明人,不会想不明白各中利害关系,而且最终一定会做出一个正确的选择。
当然,一切还要感谢他那互不对盘的哥哥们。如果没有这些猜忌,裴照雪这个人是在这场战斗中必争的一个人。然而事情就是这么的阴差阳错,没人知道到底是谁在背后推了一手,裴照雪就变成了一个相当尴尬的存在,招揽与不招揽都有着极大的风险,左右看看,也许他消失才是最好的结果。
为了让事情朝着自己所预期的发展,周策不顾危险地走出了周家大宅,在周昂的保护下去了周昂自己的地盘。
外面乱虽乱,可是在周昂看来,再怎么严峻的局势也不影响吃喝玩乐。周简和周岭两个人撕扯到了台面上,王家也不是吃素的主儿,他们三方打起来的话对潞城整体的局面都有相当大的负面影响,金白陆三家断然不会袖手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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