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季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随之一笑。“你说的对。”他说。然后一脚就把摩罗那踹了下去,冷冷道:“庆贺你不忘初心,这是本尊赏你的。”无情大礼包。
丹阳没有管身后两人细细碎碎讨论不知什么东西,他需要静心,对手是五个人,善布阵换法,他固然能以强攻破阵,对于如今的他来说,却非良计。耗敌一千,自损八百。不错,丹阳同公孙无昊想的一样,他也担心在动手之际,有人会在背后放冷箭。
丹阳一定要打这一场?不,他当然不需要硬和玄心宗的人动手,他确实是看不惯这种强取豪夺的修道行为,但却非爱管天下事的圣母之心。剑门门规之一是要兼济天下苍生,可如何将苍生置于心中而不失专一的剑意,丹阳至今未曾领悟。
逍遥子曾说:“阳儿,你虽好,心却如太华山上的石头一般坚硬,为师便很是担忧。”
背后是茫茫山脉,眼前是无极八卦图,图中是弟子上千。彼时丹阳和逍遥子并肩站在通神鼎前,闻言伸手划过剑锋,道:“太华山的石头脆弱如粉齑,抵不过惊鸿一剑光影。师父不必担忧,徒儿的心远胜它千百倍。”
逍遥子:“……”不,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丹阳伸出手,将把玩的爱剑化作虚影,收入掌中。这是他前日自神剑窟所得。每一位剑门弟子,到了合适的年纪,在合适的修行,都会亲自前往神剑窟,挑选与己相吸的灵剑。丹阳挑中惊鸿时,整座太华山都惊了三分。冰雪一夕消融,松柏傲然翠立,与之共贺。
山风吹乱了他尚未束起的长发。连风雪都不敢轻易惊扰他的凛冽剑意。“吾剑所指即为所护。”少年初具风姿,已难掩夺目光彩。
话说回当前。丹阳冷冷看了玄心宗一会,他正打算出手,一团人影却已滚下了树,顺便正好滚到玄心宗面前。公孙无昊立马率众人往后退了好几步。摩罗那长得就一副魔界中人的相貌,怎么瞧也不像个好人。公孙一甩拂尘,目光森然,断喝:“是你这个魔头坏我好事?”
摩罗那一时不查被暗算正着掉下树,心头正火旺,本想找找季柯麻烦,此刻听公孙无昊这么一说,成功被拉离了仇恨。长腿一跨,一脚踏在残断的树枝上,咔嚓一声,狞狠道:“关你们屁事!先闯老子的地盘还他妈会贼喊说贼了。看老子没动过手来尝鲜的吧!”
用词之粗俗精辟,一针见血。
公孙无昊倒抽一口冷气,当下连二话也不说,立时让弟子摆出玄花妙阵,他双袖一挥隐于弟子身后。天地玄妙,丹阳立时就察觉周身换了一个环境。
花瓣柔软,从天而降,连空气中也多了真实的芬芳。
一地的花海。
丹阳伸手接住纷扬洒下的花瓣,感受到它的柔软。他略有些小心地握拢,捏了捏它滑嫩的表面,又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哦!是甜的。大师兄的眼中顿时充满了新奇!不能怪他像个门外汉,太华山一年到头是冬天,只有最底边的山谷中会有些细细碎碎的小花。可是剑门都是男弟子,除了小师弟,是没人会去赏花的。
所以这种满天花雨的极富春天气息的景象,丹阳从未看到过。
而在那片花雨中,已没有了摩罗那,没有了玄心宗,也没有了季柯。
丹阳自树枝桠间站直了身,他一手扶上树杆,想了想,而后轻身飘下。
脚下是柔软的土地。
这个幻境,已足够真实。即便是不识货如丹阳,也能知道这个阵法足够精妙了。
如果是处在如此环境之下,或许确能令人放松警惕,沉浸其中,至于突然从脚下或周身四方蹿出个把敌人来,也果真令人防不胜防。丹阳这样想着,随便就一把捏住了斜刺里后方伸来的寒芒。他头也未回,只轻轻用力,就将指中剑尖碎成了点点星光,反洒出去。
不错,防不胜防的人,从未包括他。
玄心宗的人一击不中立马旋身退去,重又隐在花海之中,不,或许这不该叫花海,而是一片迷离幻境。每个人眼中,都有万千世界。丹阳眼中的不过是其中一个。
玄花妙阵中,丹阳长身当立,容颜清绝。但他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因为美人美景,他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弱不禁风胜小鸡的人。
他难得能多想两次的,自然除了季柯,别无他人。
季柯,那个老骗子,惯会沉溺于俗世万种风情之中的,见了美人挪不动眼睛,动辙喜欢让人暖床,还爱伸手揩油。这样的人,若是见了这花海,是否也会迈不动腿。
他这么弱,能不能像自己一样,随意就打破敌人的攻势?
起码丹阳有一点担心的不错。
季柯他——确实迈不动腿。
只是不是那条腿。
第29章 魔都盛宴
远方不见天日,暗云厚重。洛尔沁山高高耸立,在云中忽隐忽现。阿波额那湖就在洛尔沁山脚之下,它和阴寒森冷的格调很不搭,静谧详和,像是天上不小心漏下的一捧清水。季柯身披红金大裘,手握长剑,脚底踩着龙皮战靴,将目光从远方的洛尔沁山上收了回来。
不错,是他熟悉的魔界。可总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太对。烈风将他的鬓发吹打在眼上,季柯眯了下眼,紧了紧自己手掌,能察觉到指甲刺入皮肤的疼痛。
“尊上。”
一道声音从远及近而来,打断了季柯的思绪。
赤尔呼和骑着一头尖角犀牛奔来,离季柯三十尺时,飞身而下,落到他面前,喜气洋洋:“大家伙儿都等着尊上开宴。您一个人在这做什么?”说着,他的视线也落到了洛尔沁山上,虔诚地双手合十,朝那座巍峨的山脉拜了一拜,“阿波额那。”
阿波额那既是魔界圣湖,又是两千年前创界始尊的名字。湖中逢到五月会开满蓝色的莲花,传说是创界始尊的元神所化。赤尔呼和是正宗魔将,他的眉心至胸皆绘以蓝色花纹。季柯身上也有,不过只在腰侧绘了一小朵。他问:“开什么宴?”
赤尔呼和诧异道:“给您老祝寿啊。”他打量了一遍赤灵魔尊,“忘了?”
季柯揉揉额角,他还真忘记了。啧,但那些想不起来的事,总觉得不大愉快呢。
算了。季柯不再多想,大手一挥,先赤尔呼和一步往自己老窝飞去。
鎏金穹顶,四方八角镶以明珠,中间绘以星辰。燃的是金丝迭香,点的是无穷极火,在暗夜一般的魔界中彻夜不灭。奢华的魔宫,才是他睡习惯的地方。
魔宫中人多奔放大胆,作风豪迈。将士不分男女,衣着均暴露。他们已经喝得尽兴了一场,见大门敞开,赤灵魔尊大跨步进来,顿时举起手中杯盏,皆高呼道:“见过尊上!”
“尊上万寿无疆!”
气氛整一个打了大盛仗。
这种一呼百应的场景令季柯微妙地觉得心情不错。他心情好,眼角就带了笑意,挥挥手示意他们随意吃喝不必管他,随后就旋身一坐,懒懒倒在貂皮大椅上。四方龙脚杯中液体澄澈微黄,他微微晃了晃,里头的人影就散了开来。季柯仰起脖颈,一饮而尽。
两个字,痛快。
“尊上。”
身侧侍从识趣地端着装了葡萄的盘子过来,递给赤灵魔尊,见对方心情尚可,这才凑上前,大着胆子提议:“狼王说他城中事务繁忙,无法前来为尊上祝寿,为表歉意,送来一份大礼。是否现在为尊上呈上。”
魔界八大城主,十二魔将。狼王是将领之一。不想来是真的,被事务绊住脚跟才是假的吧。季柯啐笑一声,也不计较,懒洋洋道:“呈上吧。”他倒是想看看这头老狼能玩什么花样。
侍从应了声是,就放下果盘,拍拍手掌,厅中一阵铃响,门口扬起青雾。季柯咦一声,颇有趣味地微直起身。他还当是什么名贵的灵兽宝贝,如今瞧来不大像。
一串银铃脆摇中,一排妖娆的人影鱼贯而入,皆着纱衣几片,拿面纱蒙面。虽只露出眼额,却能看出绝色。哈,季大魔尊乐了,他翻身坐起,支起一腿,一手取过玛瑙葡萄扔进嘴里,边嚼边笑,看来他奢名在外,人尽皆知,连送礼都开始送美人了。
“就这货色?”
季柯一哂,侧目问赤尔呼和:“我魔界难道缺美色?”
赤尔呼和五大三粗,是个只知道玩犀牛的人。一个只会和犀牛玩的人,能回答他什么?但是狼王送的这个份量,作为同城兄弟,他还是知道的。
赤尔呼和凑上前道:“美不美是次要,听说这是狼王从蓬莱找来的。不是咱们魔界的人。”说着他伸手一指,“大王,我看那个人就挺不错。”
这声大王令季柯心口一堵。嘶,耳朵不太耐受。他闻言仔细瞧了瞧,命令道:“你,把头抬起来,让本尊好好看看,这人界的美人,是不是还能比我魔界多出一朵花来。”
为首那位十分顺从,抬起头,露出那双眼睛。古井无波干净动人。然而就那一瞬间——季柯觉得像吃了一嘴的雪渣。奇了怪了就心里头空空还凉嗖嗖的。
周围部下议论纷纷,季柯压下心头怪异的感觉,腾地起身,亲自走下去,盯了那领头美人很久,然后一抬手取了她的面妙。刹那间殿中议论声湮灭了,仿佛整个天地都停止不再运转。
面纱轻落于地,却无人相问。
眼前美人肤若凝脂,天地为之侧目,她的眼睛,远胜阿波额那的湖水。季柯终于明白狼王为何说这会是一份需要他本人亲自过目的大礼了。他只怔忡了一下,而后张狂大笑,笑毕,猛地一把将人抱起,揽入怀中,大步走向金座,旋身面向殿中众臣,铿锵有声。
“诸卿!你们今日有后了!”
“她将会成为我的魔妃,你们的魔后!”
底下众魔一片欢呼,嗷嗷叫的欢呼,一片欢声笑语中,季柯噙着一抹睥睨的笑,伸手摸上怀中美人的脸,声音刻意放得轻柔,问:“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道:“陛下呢?”
“朕?”季柯面上带着笑意,“你当然可以叫我夫君。”
“哦。”婉转的美人纤纤玉手覆上了魔尊宽广的胸膛,莞尔一笑,“我叫丹阳。”
“……”
魔尊的笑顿时出现了裂痕。夸嚓夸嚓犹如轰隆雷响。
他的睥睨有些僵硬,动了动脖子。丹阳?倒是个好名字。就是听上去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有种很生气的感觉。季柯心头那股兴奋莫名消退了一半,他迟疑着放下手里的女人。
再看一眼,就觉得她身姿似乎太嫌柔软,声音太过甜腻。
就比如胸前那两坨——好像不应该有。
他推开了人,怀里的人却不放开他,反而依附上来,将头搁在他脖颈间,酥酥吹着气:“陛下怎么了,不喜欢丹阳么?方才不是这样的。丹阳还想给尊上繁衍子嗣呢。”
等会儿……
季柯有些受不住对方将丹阳和这个腔调联系在一起了。他想了想一堆名叫丹阳的小魔崽子蹦蹦跳跳,忽然觉得身心疲惫。可是他刚定的魔妃已经嘟着红唇要亲上来了。
魔尊的脑子有些迟钝,但是怀中娇香可人,一想到要将‘丹阳’此人压至身下,莫名就令他十分兴奋。季柯从来不是一个会委屈自己的人,他魔界行事作风相当随性,当下起了兴致,直接用披风将怀中美人一裹,扔下一句‘你们自己看着办’,急匆匆就抱着人往殿后去。
轻纱曼舞掩掉了两人离去的身形,傻子都知道他们要去干什么。
赤尔呼和摸着下巴:“我们要有魔后了?”
万澹明,就是给季柯递葡萄的那个人,自己从盘子里取了颗玛瑙葡萄嚼吧嚼吧咽了:“你也信。大王是何等男人的情怀,还能独恋一枝花?”
赤尔呼和反驳:“但是大王这么急色还是头一回。”
万澹明打量了他很久,最后说:“大王急不急色,赤尔将军怎么清楚的。”
“……”赤尔呼和沉默了一下,站远了一点。他不喜欢和爱搞事的人在一起,然而万澹明就是放眼魔界最会搞事的那一个。他搞不起。
自家部下是如何作想的,季柯管不着。是个男人在这种情境下还有心情管别人的,那都不叫男人。但是美人就躺在怀中了,柔软雪白的身姿和漆黑的床幔一贴合,简直让人血脉贲张。就是这样一个美景——季柯却下不去嘴!
他怔怔的看着这个‘丹阳’很久,终于还是下定决心,与那种凉嗖嗖的感觉做着无畏的抗争,硬是逼迫自己俯下身,去亲上一亲,一只手顺着衣服纹理往下摸去……
绿木斜阳中,丹阳皱着眉头,眼看着季柯撅着嘴——
死命冲他凑过来。
第30章 一把掐醒
对。
眼看着。
冷眼旁观。
玄花妙阵,重点在妙字上。这个妙不止说它的阵法妙,更因阵本身具有了灵性。一个人为创造出来的东西诞生了灵性,乃天下之大奇观。玄心宗一门,正儿八经道途不走,就爱走偏门。
公孙无昊满心钻研阵法,就被他搞出这么一个鬼东西,堪称打破幻相与现实的交界。其实某种层面上,公孙无昊也是个天纵奇才了,如果心思没有歪的话。
妙这个字,便在于这阵法精髓,它切实地将所困者内心最深重的欲望亦或是他们自己都不为人知的一面给展露出来。想人所想,示人所需,甚至能通过窥探阵中人的内心,从而进行变化。然而丹阳内心没有欲望——
所以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玄心宗要给他看那粉嫩嫩的花海。
当然,大师兄永远也想不到玄花妙阵这鬼玩意儿,它看脸!换句话来说,它很可耻地被大师兄那张脸给迷的荡漾了一下。
忒好看的就得趁个粉嫩嫩的阵来匹配一下——玄花妙阵是这么想的。
至于它精心准备的花被大师兄削得七零八落碾成泥,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
眼下。
丹阳蹙着眉头一根手指将季柯的脑袋顶远了一些,对方尤不知足,闭着眼睛,一副又陶醉又纠结的模样,真不知是陷入了什么样的幻境之中。
玄心宗的人还隐在暗处暗搓搓地随时想上来戳你一刀,这实在不是一个适合做梦的好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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