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独王格罗宝,蜜阿族如铁桶一样,外人根本找不着缝。
奚平抬头扫了一眼桌案上的历书,七天后……
当他注意到王格罗宝的时候,奚平心里忽然有种坐立不安的感觉,催促他立刻去查清王格罗宝想干什么。
他一生曾面对过无数可怕的敌人,可是月满圣人也好,晚霜神剑也好,他的直觉都没有这样示警过。
“阙如,”奚平通过转生木,给南海秘境中的黎满陇留言,“今天你还没跟我报平安,可有异动?”
在发现那些沉寂于灵山上的同源道心后,奚平焦头烂额地料理完大宛自家事,最担心的就是南海秘境。
南海秘境里那个可也是“灵山”。
他当时差点想把黎老他们挪到陶县去。
一旦王格罗宝知道南海秘境开了条缝隙,他手里的蜜阿半仙就能进去夺走秘境,那可是南蜀地盘,奚平这边无论如何也鞭长莫及。
但百乱民们不舍得走。
黎老说:“那所谓天谕眨眼就能送到,如果秘境灵山真会跟王格罗宝沟通,蜜阿修士早杀过来了,岂会等我们反应?族人们好不容易才建好了自己的家,再等几个月,小‘盼望’就要出生了……太岁,陶县再好,是人的地方啊。”
奚平无言以对——百乱民在世人眼里,确实是不大算人的。哪怕有了草报,人们根深蒂固的想法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
最重要的是,南海秘境他进不去,不能强行过去将百乱民打包带走。
奚平无奈,只好让他们每天报平安,托没撤回的南蜀陆吾随时观察蜀国情况。
然而很快,他发现黎满陇说得有道理,从玄隐山出声到他烟花炸星辰海,将近一个月过去了,修翼人和蜜阿人只顾着自相残杀,没人往南海深处转一圈……那相传继承了天波老祖道心的王格罗宝也混迹南阖附近,全然不知道他苦苦求索过的南海秘境开了条缝。
这就很微妙了。
各国灵山都开始暗地里通过天谕参与人战,继承天波老祖道心的王格罗宝既然能凭道心召唤出南海秘境,应该也会收到灵山“天谕”才对……怎么秘境灵山不搭理他?
那神秘得让奚平毛骨悚然的王格罗宝,继承的究竟是什么道心?
南海秘境那道裂口真的是机缘巧合吗?
为什么升灵的剑意不偏不倚,正好打出一条只能让筑基以下过的通路?这里头到底是有什么奇怪的换算规律,还是……南海秘境里那座灵山,只接受“没有道心”的人?
正这当,锦霞峰上流星似的飞来一道光,“咣”一下落到雪地上,砸出一串流光溢彩的大字,给雪山镶了一排大金牙似的,打断了奚平思路。
闻斐用文字道:太岁,绵龙心什么时候能供上!
天机阁是有一批精英的,像庞戬一样资质出众,又机缘巧合有独特际遇,能打磨出自己的道心。此时正值风雨飘摇时,虽然“升格仙器”已经秘密发下去了,但外物到底比不上真正的筑基仙人,这批精英在庞戬默许下,一直在写信请求仙山开放筑基丹。
南宛这边,虽然核心人物都已经知道继承的同源道心不是好东西,却还不知道自己也身在彀中。唯一不怕道心破碎的奚平注定难以将真相宣之于口,而世上唯一一个能和他交流这些的人……他出了远门。
奚平心里本来就焦躁,想起周楹,又加上郁结。他不痛快极了,懒得传信,遂走出门去,将一张符咒抹到自己喉咙上,冲锦霞峰的方向扯着嗓子嚷嚷道:“没有!舆图快把绵龙烧绝种了。这才几个月?你当绵龙是苍蝇下蛆?”
声浪起了回音,整个飞琼峰都在“下蛆……蛆……”的吼叫里震荡,“蛆”得北坡积雪摇摇欲坠。
一根树枝从小屋门口的雪里爬上飞了出来,剑似的砸向奚平脑门。
那雪白的树身里发出人声:“为师这十多年不单没教会你剑,也没教会你不、要、在、雪、山、上、喧、哗是吗!”
奚平躲闪不及,脑门上被树杈抽了一道红痕,猛地往后一仰头,抱头鼠窜。
同时,他心里又活份起来,寻思道:对啊,这段时间绵龙心紧缺,尤其在那些还没意识到同源道心之祸的地方,黑市上已经炒成了天价。唯独北历没动静,必是勾搭上了灵兽产地南蜀三岛出身的老王。
外面绵龙稀少,南海秘境的灵兽可管够。以前不敢让黎满陇他们靠近灵兽,最近导灵金的武器送了一批过去,百乱民们对付灵兽从容多了。绵龙本身也不是什么凶猛的灵兽,百乱民们本身就是饲养灵兽的,对这种东西的习性熟悉得很。
不如从南海秘境里弄一批绵龙心,交给魏诚响倒卖,假装是南阖半岛流出来的,他们赚灵石,绵龙心货源嫁祸王格罗宝,让那小子藏头露尾!
可是还不等他开口,南海秘境中,黎满陇通过转生木回了信:“今日平安。只是族人们往深山里探了探,遇到一些怪事,耽搁了一会儿,正要跟太岁说。”
奚平:“你们在探灵山啊?正好我有事相求——什么怪事,你先说。”
“上次赵小姐从黑市上调绵龙心,嘴都磨破了,我们束手旁观,无能为力。族人们便想着,这东西市面上要是稀缺了,补上来也没那么快,太岁后续肯定需要,不如提前替您准备一些。”
奚平眉梢一扬,心说好阙如,刚瞌睡就给送枕头。
却听黎满陇道:“可是我们搜了近一个月,将所有绵龙可能栖息之处都找过了——太岁,这秘境中没有绵龙。”
奚平一愣,一不小心被追上来的树枝敲中了后心大穴,脸朝下跌在了雪窝里。
南海秘境那跟凌云山一个娘生的灵山中,万物皆备,连灭绝的永春锦都有……单单少了一种灵兽?
第212章 有憾生(二十四)
除了筑基丹,典籍中没有记载过第三种筑基方式。用绵龙心炼筑基丹的历史远比碎无尘飞升的先圣们久远,当然也比现世所有灵山都久远。
绵龙珍贵也只是因为长得慢,被捕杀过多,这种灵兽对生存环境要求其实并不苛刻。它们虽喜湿热,但只要不是冰冻三尺,成年绵龙都可以靠灵泵一样的心保持体温凑合活,只是停止生长而已。它们还不挑食,小鱼小虾、水草都可以吃,比金甲狰之类的饭桶凶兽好养活多了。
黎满陇举起手里新到的升格仙器,打开开关,周遭灵气就被导灵金抽了进来,打出一道微微发绿的光,能把水面照透,直抵湖心。
只见这林中湖水底部,生着一层密密麻麻的古怪水草,碰到光,纤细优美的水草无波而动,成片地跳起舞来,顶端抽出头发似的细丝,在水中惊慌地抓挠一把,又缩回水草丛中。
“这是‘三日梦’,”黎满陇用吃力的喉咙一字一顿地说道,“相传,一棵能给弥留之际的凡人延三天阳寿,虽不能救命,但将死之人能在这三天里无痛无病,甚至返老还童,得个体面死。太岁,这种草,我只在灵兽场的残卷上看到过。据说在古时候,野生绵龙最喜食三日梦叶,死后尸身落下,绵龙心又能催发大量的三日梦种子。哪里有‘三日梦’,哪里就有绵龙。后来这种共生关系被人打破,大量三日梦被绵龙啃食,又得不到绵龙心,所以渐渐灭绝了。”
奚平问道:“可是没有绵龙心,三日梦不是发不了芽?”
黎满陇说道:“我们挖了一些种子带回了村里,发现只要在水草根铺一层青矿粉就能催发——它好像跟书上记载的不一样。不过我看的那本残卷只是灵兽场里下层修士们的闲书,不严谨也未可知。”
奚平摇摇头:“书上记错的可能性不大。”
不是信任蜀人的学术水平,而是“龙草共生”、“共生关系被人为打破”、“娇气的珍贵水草”灭绝是环环相扣的。假如秘境外的三日梦也能用灵石养,那这种又能延寿又能饲养绵龙的好东西不可能留不下来,那些有钱人能把家里鱼池子都种满了。
秘境外,人工养殖绵龙,灭绝了三日梦;秘境里绵龙消失,只剩大量三日梦……这两种都不是自然情况。
也就是说,南海秘境很可能像破法笼罩的陶县一样,也存在某种人定的规则——比如不能筑基。
或者说……不能有道心。
制定规则的人只剔除了绵龙一种动物,甚至篡改了其他与绵龙有“捕食共生”关系的动植物习性!
奚平沉默了好一会儿:“我再问一遍,阙如,你们真不想暂避到陶县吗?你们不觉得这地方……这地方就像个人造的琉璃球,待在里头不吓人吗?”
他声音里仿佛都起了鸡皮疙瘩,黎满陇却笑了起来——他最近听说了,这位陆吾中的神秘太岁居然只是个没有普通凡人年长的年轻人。
不知为什么,黎满陇并没有什么神位崩塌的幻灭感,反而觉得多了几分亲切:近来总是想起太岁的声音在转生木里响起,混在口齿不清的百乱民中一起学南阖小曲的样子。
“太岁,”黎满陇缓缓说道,“陶县禁灵的幻梦不是人造的吗?”
奚平一愣,听这尝过世上所有淤泥味道的老人又说道:“陶县外,秘境外,就不是什么人编织的幻梦了?”
“人就是靠编制幻梦和规则活着的。”王格罗宝察觉到了余尝的犹豫,笑了一下,“不融入灵山,也是融入别的——每个人脑子里的天经地义和公序良俗,不还都是一样的东西?不然你说,为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县令扔一纸判决书就能杀人?灵石尚且有些用场,金银铜币又管吃还是管喝,为何能让你无所不有?”
余尝笑了笑,不做口舌争辩,心说:吃饭能活,吃屎也能活,你怎不吃屎?
他就是对一切让他想起灵相黵面的东西深恶痛绝。
王格罗宝好像一条训练有素的狗,一偏头就能闻出别人心里想什么,好脾气地点头道:“我的错,你我这样,确实有点一厢情愿。不如这样吧,你我旁敲侧击,问问西王母殿下的想法——看她是选屈从本能,还是逆天往前一步?”
“你打算怎么开口?”余尝凉凉地问道,“说我们往你影子里下了含沙射影,偷看你入定,还有个‘旁观者清’的小小建议送给你?我说王格兄,你明天早膳是不是想吃毒瘴馅的烧饼?”
王格罗宝笑道:“我们为什么要亲自说?”
姚启挺幸运,用陆吾面具假扮的侍卫跟他本人还挺像,都是溜边话少、恨不能所有人都看不见他的款式。而且不料西王母也喜静,这种影子一样的人合她眼缘,姚启每天就值守在西王母院外,比常钧离得近。
虽然大邪祟们密谈的时候不会让侍卫听见,但朝夕相伴,还是能看出很多东西。
但子明兄这一辈子,走运的时候实在不太多,比如这天,黄历上写的大概就是“不宜早到”。
姚启提早一刻跟同僚换岗,刚站定,正好赶上照例拜访的王格罗宝出来。这位蜀人高手热情有礼,从不像其他升灵一样眼高于顶,西王母手下的侍卫们都喜欢跟他打招呼。唯独姚启,看见这修蜜混血就汗毛倒竖。脊梁骨旗杆似的戳在后背,他僵硬地跟另一位同僚一起恭送客人,许是姚启同手同脚的姿势很特别,王格罗宝还多看了他一眼。
姚启被他亲切一笑激起了一后背鸡皮疙瘩,下巴颏戳到了胸口上,没注意王格罗宝走过之后,他与另一位守门侍卫的影子水波一样,边缘处微微荡漾了起来。
王格罗宝一走,西王母的房门院门就全自动关上了,应付大邪祟一定很心累,她每次见完人都得入定调息,在这方面姚启甚有同感。
但她入定时间越来越短,结束时还会有不太稳的灵气溢出——通常只有刚入门的小弟子入定时不小心睡着,惊醒后才有这种灵气波动。
西王母这种修为,按理说不应该,她遇到什么难处了?
姚启心想:想必“天谕”也不是那么好接的,她身负复国重任,也是压得举步维艰,修行本来就是逆水行舟啊。
可这念头刚一闪,姚启自己就是一愣,拍了拍自己脑门:“我想什么呢?”
余尝才刚试着将一个念头植入这对小侍卫脑子里,其中一个人就差点挣脱了含沙射影,不由得有些意外,目光落在姚启身上。
这小子有什么古怪?
被含沙射影笼罩的人,会在不知不觉中被影子植入不属于自己的念头,再将心里所想说出来给影子里的大邪祟听见。
余尝立刻又给了姚启灌了一个念头:她想以升灵身修为获得别家蝉蜕才摸得到的灵山权柄,肯定是得受罪的,没点“无我”的勇气可担不起。
这念头还没落稳,姚启又一激灵,心道: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姚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脑子里转的一定是宛语。幸亏他和常钧南阖语都不灵光,连猜再蒙地听还倒罢了,让他们流利地说可太难为人了,因此逼着镀月峰给陆吾面具做了特殊的改良——只要戴上,不管这俩冒牌货本身说的是什么语,别人会在明白他们意思的同时,自动听成本尊的语言和口音。
只是两条:如果姚启说宛语,听话的人得恰好能理解宛语,而且每种语言都有特殊的表意,没法百分之百匹配的遣词用句听起来会有种古怪的错位感。所以戴这种陆吾面具,得尽可能少说话。
如果此时使含沙射影的是南阖人,姚启那些无意识的话三两句就会被听出古怪。也幸亏余尝是楚人,出身宛楚边境,宛语远比快失传的南阖语熟悉,不但没听出问题,还觉得这个南阖人说话比别人清楚。
余尝大奇,稍一探就知道此人不过是个小半仙,灵骨都没洗出来的那种,正要仔细研究,便见另一个南阖人跑过来。许是怕打扰西王母入定,那跑来的南阖人没开口说话,只远远地朝这古怪的小侍卫打手势,似乎是叫他去哪的意思。
余尝本人不在南海,含沙射影得靠王格罗宝下符,没法自由控制,小侍卫一走,今天这符咒就算废了。余尝当机立断,不再研究这不知名的小半仙,仗着自己修为高,强行夺走姚启和另一个站岗侍卫神智——半仙而已,事后顶多失忆,未必能发现他的符咒痕迹。
一对守在西王母院门前的侍卫目光同时呆滞,变成了含沙射影的牵线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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