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赵禄福第一个上前,比姬世雄反应还快。
但往前迈步的可不止他们两个,甚至有几个近卫也不听命令,擅自越级走到了主子身前,姬世雄大怒:“放肆!”
童子比他声音更大:“放肆!”却是骂他的,“休得大声喊叫。”
在“仙尊”的撑腰下,几乎人人都往前迈了一步,只有胡冲山、公孙博和焦恨站在原地没动。
胡冲山反应迟钝,本能地觉得好事不该轮到他头上。
公孙博是保持了几分理智,隐隐觉得场面滑稽又怪异,令人心生警惕。
焦恨则是不信任姬世雄,他怀疑这是姬殿主故意找人做的戏,一明一暗,唱双簧呢。
姬世雄的确有做戏的打算,众人面前的这汪泉眼,并非是他发现的灵泉。灵泉尚在机关之后,眼前的泉水蕴含剧毒,他本想将带来的人除了焦恨全部毒死在里面,焦恨作为同伴,要和他一同装作“幸存者”,出去后互相打掩护,帮对方开脱嫌疑。
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被这突然现身的童子打断了。
他当然相信世上有神仙,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相信,不仅因为他渴求长生不老,鬼迷心窍,更因为他亲眼见过真正的灵泉。
但凡亲眼见过灵泉的人,就不可能不为它的神奇倾倒。
——那绝非凡力。
姬世雄思来想去,遗迹这几年一直由他派兵驻守,且岔路繁多,凡人难以闯入,更不可能进入到这么深的地方,藏在连他都发现不了的位置吓唬他们。
这名童子的身份无须怀疑。
接下来童子的做法,更是加深了他的信任。
只听偌大的山洞之中,忽然传出一阵响声,方才汩汩冒水的泉眼水流顿止,那一整片“洁白的湖”倏地下沉。
江白昼和龙荧为看清情形,不禁往前走近了一些,停在那群人的几步之后。
姬云婵紧跟着他们,害怕地抓紧了江白昼的袖子。
所有人一同注视着下沉的泉水,却因水面的白雾遮挡,看不清泉水究竟沉到了什么位置、下方有什么事物做承托。
山洞寂静,水滴声一如既往。
童子突然念了一句听不清发音的口诀,随着他的话音落定,白雾之下一股黑气如水柱般冲天而起,直冲至山洞的顶部,然后由上往下,沿着石壁朝四面八方漫延开来。
童子缓缓开口:“此乃试心之气,做点化之用。有善缘者走入黑气之中,自可得道成仙。”
他不露真身,却无形地操控着山洞中的一切,令人折服。
但那道黑气极具威慑力,方才争相上前的人都被恐吓住了,有怯怯者,有谨慎者,无人敢动。
是荒火队伍里的一个汉子率先打破安静,走到黑气之前。
此人五大三粗,声如洪钟,说话带几分乡间口音:“俺安分守己三十年,从未做过坏事,大胆一试。”
言毕走入黑气之中。
其余人紧张地盯着他,只见浓浓黑气几乎将此人淹没,但他脚踩虚空,竟然站住了。黑气稳稳地托起他,越升越高,他在半空中漂浮了片刻,就在众人以为他能如愿成仙的时候,黑气蓦地暴涨,浓烈到竟然看不清人影了。
又过片刻,黑气慢慢地恢复了最初的模样,但此人已经不见踪迹了。
山洞中一片哗然。
童子冷冷地道:“此人与嫂乱伦,不伦者是为不善,失败了。”
“……”
胡冲山大惊,忍不住问:“仙尊,我兄弟为人老实,怎可能做过不伦之事?”
童子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尔等愚蠢凡人,眼瞎耳聋,能知道些什么?”
胡冲山又问;“那他人呢?失败之后会如何?”
童子道:“不急,试完一并赶尔等离开。”
他如此一说,其他跃跃欲试的人都放心了:既无性命之忧,何妨一试?
第二个人站了出来。
是赵禄福的侍卫,赵禄福亲手推他上前替自己探路。
侍卫身穿皮甲,将武器放下,学刚才那人的样子走进黑气里。同样,他也在半空中漂浮了半晌,然后在浓烈的黑气中失踪。
童子道:“窃财背主,又是一个不善之人。还有人来试吗?”
第三个人站了出来。
紧接着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
童子逐一审判道:
“助纣为虐,是为不善。”
“杀害无辜之人,为大不善。”
“奸淫弟妻,不伦不义。”
“见死不救,冷血不仁。”
“见钱眼开抛妻弃子,心术不正。”
“殴打虐待父母者,不可得道。”
……
他一句句念来,如断罪判官,众人无不胆战心惊,对他愈加信服又恐惧。
在场二十多人大多消失无踪,其中竟然没有一个纯粹的好人。
见此情形,大家反而更加不生疑了:成仙的条件本就应该苛刻,若是人人都符合仙尊的要求,那才是岂有此理。
姬世雄深知自己也是不善之人,但面临如此巨大的诱惑,很难不心存侥幸,万一呢?错过这次以后可不一定有机会了。
他上前一步,第二十个走进黑气之中。
童子略一停顿,似乎掐算出了什么,语气比方才更加冰冷:“冷血残暴,大奸大恶者,应下十八层地狱。”
“……”
不知道姬世雄本人有没有听见这句评价,他和前面十九个人一样,也消失了。
在场除了江白昼这边的三个人,只剩胡冲山、宋天庆,以及公孙博还没有去试过。
公孙博最年长,见过的世面最多。
但他并非完全不受成仙的诱惑,只是不敢轻易涉险,这黑气神秘又诡异,若是他不慎出了意外,公孙一族可就真的再也没人支撑了。
他是一个看重家族胜过自己的人,顾虑太多,因此犹豫。
胡冲山看向宋天庆,问:“二哥,我们要不要也……”
宋天庆也看了胡冲山一眼,心道,老三是个好人,这他是确定的。若胡冲山走在他的前头,可就没有他的机会。
因此故意对胡冲山说:“恐怕有诈,我先一试,三弟紧跟着我。”
胡冲山心里感动,目送二哥走进黑气。
童子却在这时说道:“背信弃义,谋害弟兄,阴险小人不可得道。”
胡冲山愣了一下,不可置信道:“你放屁!”
童子冷笑一声:“凡愚。”
“……”
江白昼忽觉手腕一紧,是龙荧抓紧了他。
“我明白了。”龙荧轻声呢喃,“虽然我早有过怀疑,可没想到……死在自己人手里,我的老师能瞑目吗?”
他语带哀伤,冷漠的眼神中燃着愤怒,再无第二句话。
江白昼反手牵住他,正想说“这童子身份不明,所说未必是真”,就见胡冲山也冲了进去,然后瞬间被黑气吞没。
童子轻声道:“蠢材不可成仙。”
只剩公孙博了。
老人终于不再犹豫,拄着拐杖一步步往前走,他是最后一个,因而显得孤零零的。
江白昼情不自禁想阻止他,但阻止的话难以启齿,若直接迈出这一步,对江白昼而言不亚于心甘情愿陷入凡尘,困难得无以复加。
他眼睁睁看着公孙博走进黑气之中,被黑气托起,漂浮……正欲消失之际,他终于忍不住了。
一道水光从江白昼的指尖流出,缠住黑气中的人影。
三人一同现身。
“谁!?”那童子见他们凭空出现,吓得惊呼一声,脱口竟是一道女声!
但来不及细想,公孙博倏地消失了。
江白昼的力量不知为何也被他同时吸走,由于不肯放手,身躯亦随之前倾。江白昼整个人突然失去控制,被一股无名之力卷进黑气里,不见了!
龙荧拉他不及,惊慌失色:“昼哥哥——!”
第48章 地脉
在江白昼消失的那一刹那,龙荧也冲进了黑气里。没有思考,没有犹豫,也没有留给姬云婵反应的机会。
姬云婵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山洞里,差点哭出声来。呆愣片刻,方才故弄玄虚的童子忽然换了一副腔调,用女声本音命令她:“你,回去。”
姬云婵哽咽了一声:“回哪儿去?”
童子道:“回家。”
“……”
姬云婵略一犹豫,试图和她讲道理:“仙尊,我不知你究竟是何方神圣,但昼哥哥和小荧是无辜的,你把他们放出来吧!求求你!”
童子也犹豫了下,竟然对她坦白了:“实不相瞒,我并非什么仙尊,他们不是我抓走的,我自然不能放他们出来。”
“那他们是被谁抓走的?”
“地气。”
“地气?”姬云婵听不懂,“那是什么东西?”
“是不该你操心的东西,你快离开吧,姬小姐!此地地气紊乱,毒雾四溢!久留恐有性命之忧!”
“……”
姬云婵哪里肯走?且不说她独自出去会迷路,即便出去了,她能去哪里?反正她绝对不要再回家了。
“我不走,我要跟昼哥哥和小荧共存亡。”姬云婵攥起拳头,直奔黑气而去。
眼看拦她不住,地下忽然传来响声,类似黑气出现之前的那种声音,紧接着,黑气竟然变淡,然后消失了。方才沉入地下的那片泉水又升了起来,将地面填平。
——童子为阻止她,收起了黑气。
“这是……机关?”姬云婵恍然大悟,又急得跺脚,“你在哪里?机关怎样控制?快告诉我!别再躲躲藏藏了!”
童子不顾她哀求,再次劝说:“回去吧,姬小姐。”
姬云婵后知后觉道:“你认识我?”
“曾有过一面之缘。”童子的口吻与方才面对其他人时大不相同,几乎是温柔的,“我并非不愿帮你,是无能为力。”
“……”
她帮不了,姬云婵不愿意走,两人一明一暗隔空对话,一时间陷入了僵持。
与此同时,江白昼被黑气卷入深深的地下。
有多深?不知道。
仿佛没有穷尽。
双脚落地的一瞬间,江白昼恍惚了一下,轻轻吸了两口气,才使心情平复,意识回笼。
然后他立即发现,周围的空气里有一种奇异的味道,与地面上闻到的那种陌生又熟悉的气味相同,但此处更浓烈,似乎更接近气味的源头了。
不过,“浓烈”只是对他而言,别人应该闻不到。
与其说这是气味,不如说是一种来自于血液躁动的感应。
至于这感应与什么相似,他心里的答案呼之欲出,因而有点脊背发凉。
江白昼转头看了看四周。
此地漆黑如墨,视线被纯净的黑暗阻隔,什么都看不见。
也没有人。他明明是和公孙博一同被吸进来的,公孙博竟然不在他身边。
江白昼不得不祭出五行戒,用戒指散发的光芒照亮一方天地。五行戒近乎神器,对周围五行气场的感应比他本人更加敏锐,那些无声的消息通过戒指传入他的脑海,江白昼吃了一惊:“这里是……地脉?”
他曾经试图探寻过地脉,但放出的灵识无法深入,大地不接纳他。
当时他以为是自己身藏海脉之力,水与土无法相容,所以才会遭到地脉之力的排斥。
但此时深入其中,江白昼忽然发现,原来不是大地不接纳他,而是因为地脉死了。
——地脉死了。
江白昼呆立当场,深深为之震撼。
这简直是无法想象的,地脉死了意味着什么?万物失衡,荒原连天,寸草不生。
难怪地上黑雾肆虐,连年天灾……
可地脉本身就是非生非死之力,怎么可能会死?
充其量是陷入衰竭。
一番变动下来,江白昼差点忘了,此地乃北骁王遗迹,地面上的入口是一道诡秘的石门,一个大阵。
传说北骁王驾鹤登仙,留此遗迹,为后人所追寻。
仙人遗迹必然是假,那么抛开神仙之说,此地其实更像北骁王的陵墓。
可若是陵墓,也说不通。
北骁王为何会有五个陵墓?还要将陵墓建在地脉上?从风水角度看,地脉只可倚傍,不可擅动,挖掘深入更是不祥,有吴葭这个阵法大家坐镇军中,北骁王绝不会不懂这一点。
最说不通的是,帝王在生前为自己秘密营建陵寝是为常见,但北骁王失踪事发突然,他没道理连龙椅都没登上,直接钻进事先造好的陵寝里。
地脉的衰竭,会和北骁王遗迹有关吗?
这个遗迹上布有精妙大阵,大阵与机关伴生,机关的建设要耗费大量人工,如此费尽心血建成五座,究竟作何目的?
这一切又与无尽海有何关联?
“……”
只是气味的相似,已足够令江白昼心惊,再往深处猜测,即便还没猜出真相,他已经能体会到几分他母亲当年的惊慌失措了。
“天机。”
不知不觉间,江白昼的手指微微发颤。
不只是他在发颤,还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他,强迫他与之共振。
是什么?
是地脉衰竭之际,残存的微弱喘息吗?
江白昼随着那股力量的指引迈开步伐,往前行进。
忽然,旁边传来一声惨叫,继而有兵刃相斗之声。
江白昼想起公孙博,心里一惊,担心他会遭遇不测,立刻转身走向声音的来源。
34/52 首页 上一页 32 33 34 35 36 3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