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将他推到一边,道:“千岁爷有急事和陛下相商,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拦着?!”
管事太监白了脸:“可……可……”
江尽棠掀开了珠帘,进到内间,霎时间闻见了充盈室内的瑞脑香,浓郁的让他有些头疼。
灯影如豆,明黄的帷帐层层叠叠放下,看不清里面到底有没有人,江尽棠一步步走到龙床前,刚要伸手掀开帷帐,里面的人倒是先动手了,露出一张俊美非常带着几分不耐烦的脸:“这是吵嚷什么?!”
江尽棠的手顿在半空中,他慢慢后退了一步,看着面前的少年。
宣奕自认为能够完美的扮演少年天子,但是在看见江尽棠的瞬间,还是紧张了,手心里都出了汗。
但是他明白这是自己一飞冲天的机会,只要办好这桩差事,或许他能够重新找回百年前家族的的鼎盛,是以哪怕在江尽棠那双清冷眼眸的凝视下,还是顶着巨大的压力,回忆着宣阑的神态,道:“九千岁……这么大半夜的,来这里做什么?”
江尽棠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才说:“打扰陛下休憩了,此次进宫,是因为听闻陛下三日后要下江南。”
宣奕示意贴身伺候的内监将帷帐挂起来,自己披了件外衣,才淡淡道:“九千岁是觉得有什么不妥么?”
“三日未免仓促。”江尽棠道:“江南路远,又灾祸不断,为保圣体安康,还是要做万全准备。”
宣奕道:“朕等得起,但是江南的百姓等不起。”
江尽棠忽然上前,刹那之间和宣奕离得极近,宣奕甚至闻见了他身上的冷棠香,和瑞脑香完全不同的清冷,像是金马玉堂里乍然涌进的一股雪气,冰凉又勾人。
“陛下爱民如子,是国之幸事。”不等宣奕回神,江尽棠已经站直了身体,道:“既然陛下意已决,臣就不再劝了,陛下好生歇息,臣告退。”
一直到珠帘落下,江尽棠离开,宣奕才缓慢回神。
他之前就在暗中见过这位权臣,知道这人有一副能有轻易蛊惑人心的美貌,但是他觉得自己不会为皮相所动,毕竟他心里只有光复祖辈荣光的大业。
但是……
原来这世间当真是有一种美色,不管是胸怀天下,还是心寄苍生,都无法抵挡。
宣奕抬手按住自己的心口,感觉到了自己跳动极快的心脏,他抿了抿唇,道:“吹灯吧。”
……
江尽棠快步走在夜色里,确认了皇帝仍在宫内后脸色没有半分好转,山月跟在他身后,道:“主子,陛下不是没有事么?您这是怎么了?”
江尽棠脚步顿住,冷笑了一声:“……作死的东西。”
山月一惊,他有许久不见江尽棠发这么大火,更别说是骂人,不由得道:“……是出什么事了么?”
他方才见一切如常,并没有异样啊。
江尽棠没回答,只是道:“最近事宜让见清代我
处理,通知佳时,明日一早,秘下江南。”
……
宣阑在马车里睡着了一会儿,做了个古怪的梦。
他梦见他这一走,江尽棠觉得坠欢可拾,立刻和宣恪腻歪在了一起,还一边和秦胥勾勾搭搭,简直是水性杨花到了极点,气的他醒来时一拳头砸在了车壁上,白皙的手指关节立时就是一片青紫通红。
王来福心疼的不行,一边给他上药一边道:“陛下这是怎么了?要是有气就冲着老奴来,何苦折腾自己个儿呢!”
宣阑自然不会说自己那荒诞不经的梦,抿了抿唇,问:“到哪儿了?”
“听聂大人说,快要到青州了。”王来福道:“说来青州自古富饶,若不是急着去江南,倒是可以去看看市井风光。”
“青州……”宣阑想起什么,“青州之前是不是有一个太尉,叫做闻徕?”
王来福回忆了好一会儿,道:“是有这么一个人,六七年前的事情了,闻徕被查出是江氏一党,一直妄图为定国公翻案,这件事被揭发出来后,闻家判了个满门抄斩,案子还是宁远侯亲自查的。”
“朕记得闻徕的政绩一直很不错,倒是可惜了。”宣阑看着车窗外陌生的风景,淡淡说:“若不是攀附逆党,如今应该也是高官厚禄,子孙满堂了。”
“谁说不是呢。”王来福叹口气:“不过说句不合时宜的话,这位闻大人因为当年定国公的提携之恩葬送了自己全家的性命,还牵连了不少人,倒是全了自己的忠义名声,但是他人何辜呐。”
宣阑似笑非笑的看了王来福一眼:“你倒是好心。”
王来福苦笑道:“老奴也是苦出身,知道活着不容易。”
“说来你和江尽棠的出身差不多。”宣阑啧一声:“但你们这怎么差了十万八千里?”
王来福:“……”
王来福心想古往今来哪个太监能有九千岁这般风姿……别说是太监了,就是那些王孙公子,也少见如此冰壶皓月之人啊。
皇帝这不是难为人么。
聂夏忽然打马过来道:“陛下,宫里传来了消息。”
宣阑嗯了一声:“怎么?”
聂夏道:“昨夜九千岁听闻了您三日后下江南的消息,竟然直接强闯了乾元殿,说是有要事相商,但也只是不痛不痒的劝了两句,着实古怪的很。”
“强闯乾元殿?”宣阑皱起眉:“他看出端倪了?”
“据探子回报,倒也没有,安排的替身演的很好,就是身边的内监都没有发现不对,按道理来说,九千岁应该没有发现,或许只是起了疑,所以进宫确认一番。”
宣阑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没有被发现自然是好事,会免去一大堆的麻烦,但是没有被发现……这也说明江尽棠根本就不怎么关注他,连杵在他跟前的是个冒牌货都没发现。
也是。
江尽棠整天都关注宣恪秦胥去了,哪里会分精力来留神他。
宣阑冷笑一声,道:“连乾元殿都敢闯,朕看他是越发目无王法了,难不成日后朕召幸妃嫔,他也可以就这么闯进来?简直放肆!”
王来福叹口气。
说起召幸妃嫔,那您后宫里也要有妃嫔啊,如今有个还没有迎进宫的皇后,还是九千岁强行塞给您的呢。
王来福有时候都庆幸,九千岁并非女子,否则照少帝这上头程度,为他遣散后宫也不是没有可能。
……虽然也没有后宫可以遣散。
王来福又叹口气,为皇家血脉的延续,感到了深深地担忧。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家人们关心,挨个儿亲亲一下,把头伸过来!
第40章 客栈
佘漪黑着脸坐在千岁府里, “他自己跑了,让我收拾烂摊子?!”
千岁府的管家赔笑道:“千岁爷也是事急从权么,他看重您, 才让您代权的呢,旁人哪里有这样的好福气啊!”
佘漪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只是喃喃道:“每次都带简远嘉那个鸟人出门,从不带我……我比简远嘉差在哪儿?!”
管家真心实意的道:“可能是因为您一看就是手握重权的大人物,容易被人认出来。”
毕竟就您这一脸凶相,谁见了不怀疑两分并非善类。
佘漪冷嗤一声:“那简远嘉看着就是个好东西了?整日里就知道躲在后面搞些下作手段……爷最看不上这种人, 除了耍手段玩儿心机就是甜言蜜语的哄着江尽棠!”
管家这话就不敢接了, 毕竟简大人的耳目无处不在,若是被简大人知道了,他绝对会吃不了兜着走。
佘漪骂完简远嘉, 又皱着眉说:“简远嘉身手不行, 江尽棠带他下江南,若是出了事可如何是好。”
管家安抚道:“请大人放心,千岁爷此次出门时带了不少好手的, 兄弟们就是拼了性命也会护千岁爷周全, 再说了,还有山月在呢, 山月的本事, 您还不知道么。”
佘漪这才微微放心,站起身道:“行了, 要处理的折子呢?带我去看看。”
管家大喜,连忙道:“请跟我来!”
管家推开书房的门, 佘漪就见里面两堆折子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他看向放在案几上的一小堆:“就这些么?”
管家笑呵呵道:“那是千岁爷昨夜批好的——”他的手转了个弯儿, 指向地上那堆的有半人高的折子:“这才是没有批的,今日内阁应该还会再送一批来。”
“……”佘漪看着那拎去卖废纸都能上酒楼吃顿大鱼大肉的折子,终究是涵养没干过真情实感:“江尽棠——我□□祖宗!!!”
……
“……啊切。”江尽棠刚下马车,就打了个喷嚏。
山月连忙将披风给他披上,嘴里还碎碎念:“刚刚就说让您把披风披上,您还倔,要是着凉了可怎么办!”
江尽棠将幂篱扶起来一点,无奈道:“山月,你最近怎么跟个老嬷嬷似的。”
山月一僵,而后道:“要是主子听话一些,咱们这些做下人的,自然能少操一些心。”
江尽棠莞尔,还要说什么,就见客栈的小二已经迎了出来,他常年在这里混,一双眼睛自是老辣,一眼就看出来这群人气度不凡,绝对是大生意,是以尤其殷勤:“几位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呐?”
山月道:“住店,先安排几桌酒菜,要你家最好的。”
小二笑的见牙不见眼:“好咧!可要小的为几位介绍一下店里的招牌菜?不是我吹……”他说着就要靠近江尽棠,山月抬手=横在了他面前,皮笑肉不笑道:“抱歉,我家公子不喜生人靠近。”
小二被他的气势吓得身子一僵:“是小的唐突了!”
山月收回手,道:“进去吧。”
小二不敢再靠近,一行人进了客栈,山月将桌椅都擦了一遍后让江尽棠坐下,又检查了茶水没有问题后,才让江尽棠入口。
江尽棠喝了口水,问:“狗崽子现在到哪儿了?”
山月道:“刚收到飞鸽消息,已经进了青州城。”
“他们速度倒是快。”江尽棠揉了揉额头。
宣阑本就先走一步,江尽棠又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不控制赶路速度,现如今已经是落下半日路程了。
山月进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主子,昨夜您到底是怎么看出来那位是个冒牌货的?”
官路边上的客栈条件并不怎么好,用的茶具也是粗瓷,釉面上的不光滑,摸着有些硌手,盛着淡黄色的茶水时,看着却别有风味。
江尽棠垂着眼睫,好一会儿儿,才说:“眼神。”
宣阑看他的眼神,不管收敛的如何之好,都总是带着恨意的,这恨意里面又夹杂着复杂的、江尽棠看不懂的东西,两者交织而成,让少年的眼神变得十分的有辨认性。
但是昨夜,他却在那个冒牌货的眼睛里看见了惊艳。
那是宣阑即便有也会努力藏起来的情绪。
山月却更加疑惑:“……眼神?”他看着,和小皇帝没什么不同啊?
江尽棠没再解释,只是怔怔的出了会儿神,忽然问山月:“前面不远处就是青州了,你可有近乡情怯?”
山月笑了笑,道:“青州的过往,已经死去了。”
江尽棠叹口气:“我不如你洒脱。”
“我母亲是江南人,我的籍贯上也写着江南,但我并未去过。”江尽棠眼睫颤了颤:“我仍记得幼年时,阿娘跟我讲起江南的白墙黛瓦,小桥流水。江南有的,京城都没有,但她还是为了父亲,住了很多很多年。”
山月听说过,定国公和夫人极其恩爱,膝下三儿一女都是夫人所出,府里没有侍妾也没有通房,夫人曾一度是京城里多少女子艳羡的对象。
与丈夫恩爱多年,两个儿子年纪轻轻已有卓越军功,女儿蕙质兰心贤名远播,被安王三叩九拜的迎娶,简直是话本子里才敢写的人生。
或许是荣华太过,定国公府一朝败落,才会有无数人都要踩一脚,好似只有这样,才能发泄出自己积攒多年的愤怒和嫉妒。
山月不知道自己能说点什么。
曾经走投无路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已经是这世上最不幸的人,但是和江尽棠相比,似乎也变得不值一提。
饭菜端上来,自然称得上是“粗茶淡饭”,江尽棠随意吃了一些,刚放下筷子,就见门口又进来了一群人。
这群人做商贾打扮,为首的人生的贼眉鼠眼,干瘦身材,手指上戴了个大金戒指,他第一眼就朝江尽棠看过来,江尽棠并没有理会,对方也由小二引着坐在了另一桌。
山月轻声道:“主子,这人我见过,叫做印财,是印家的家生奴才,很得宁远侯的器重。”
“看来印熙被宣阑逼得跳了脚,要让自己的眼睛亲自去筹划。”江尽棠淡淡道。
“这件事宣阑虽然做的太鲁莽,但确实是唯一可以解决江南灾情的办法。”江尽棠用筷子蘸水在桌面上划出一条分界线,“印家势大,如今四大家虽有嫌隙,但仍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四大家之根系蔓延到了大业几乎所有土地,除了我,没人敢查他印曜,所以印曜才敢谎报灾情堂而皇之的从国库里捞银子。”
“但是,宣阑不信我。”
简远嘉从门外进来,懒洋洋的往条凳上一坐,一整个儿江湖无赖的样子,笑着说:“这是怎么了?”
江尽棠抬眸看他一眼,说:“没什么。”
那边印财和身边几人合计了一番,仍旧觉得江尽棠一行人可疑,如今可是风声鹤唳的时候,他们也不敢掉以轻心,印财笑眯眯的上前来拱手道:“打扰诸位用饭了,十分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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